第一章、起卦的規矩
我的爺爺是開封一代被傳的神乎其神的麻衣神相,但他每年只算四十九卦,每卦必收一千塊,幾十年來始終如此,規矩從來沒有變過。
按理說爺爺每年算卦也能有個小五萬塊的收入,可他的錢都卻不知道哪裡去了,在我的記憶里,家裡一直窮的要命,記得有一年的年關,竟然連一刀子包餃子的肉都買不起了,正沮喪的呢,鄰村的六嬸就提了一長條豬肉,急急忙忙的來登門求卦,卻不想爺爺卻當即翻臉,把六嬸給轟了出去,爺爺黑著臉對人家喊道:「今年卦算已夠,規矩就是規矩,明年再來吧。」
我好奇的問爺爺為什麼,爺爺摸著我的頭道:「這就叫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我死死盯著六嬸手裡的豬肉,吞著口水呢喃道:「哦,好吃。」
也正是因為爺爺古怪的性格,我們祖孫之間也並不像其他祖孫那樣親密,爺爺也很少和我說話。可我明白,看似淡泊如水的關係背後,其實隱藏著相依為命的深情厚義。
他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時常盯著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樹發獃,我知道,爺爺之所以如此,一定是在心裡藏了太多的秘密,而且這些秘密,他從來都沒有打算告訴我。
一晃就是十幾年,在我大學畢業,考上大學生村官,等待回鄉上崗的那段時間,爺爺一反常態,隔三差五就來學校看我,每次都帶一大堆吃的,一雙渾濁的眼睛里飽含的情感都快要噴薄而出了,但就是不說話。
事態如此反常,我卻一直都沒能察覺到事情的詭異。我天真的認為,大概是因為爺爺年紀越來越大,思犢心切才會如此。
畢業后,我買了大包小包的禮物,即將興緻沖沖的衣錦回鄉,卻傳來了驚天霹靂。
前一天晚上,爺爺弔死在了院子里的那棵歪脖子樹上,死狀極慘,兩顆眼珠子都爆了出來,更令人氣憤的是,爺爺的舌頭還被人割了,含了一嘴黑乎乎的污血。
我是晚上回去的,當時外面圍了很多人,夜色深邃,爺爺家院子里亮著昏暗的燈光,我吃力的擠開人群,連滾帶爬跑到爺爺棺材前,跪下后嚎啕大哭,大伯拍著我的後背按安慰:「你爺爺八十幾歲的人了,也算是活夠本了,人已經去了,要節哀。」
大伯安慰我的同時,自己的眼眶又紅了。
話雖沒錯,可是爺爺畢竟不是正常去世,爺爺雖然性子古怪,可卻是個非常堅強的人,他一輩子吃的苦比我走的路都多,十年前為了救我被房梁砸斷腿,額頭滲出一層汗珠,他硬是一身未吭,這樣的人怎麼會選擇自殺?
再說了,死人怎麼能夠割掉自己的舌頭?
我覺得爺爺的死,一定有蹊蹺。
夜裡守靈的時候,我把大伯拉到棺材後面,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有沒有報警,誰知大伯卻冷笑道:「當然報了,警察說是自殺,可是……。」
大伯欲言又止,明顯是話裡有話,我催問他可是什麼,大伯面露難色,搖頭嘆氣道:「罷了罷了,人死不能復生,你還年輕,千萬不要去追查,這件事兒不是你能管的。」
聽大伯這語氣,爺爺果真不是正常去的,我一臉詫異的看著大伯,沒好氣的問道:「為什麼不查?死的可是你親爹。」
或許是我的話說的太重了,大伯的臉色唰一下變得特別難看,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說:「大伯也是為了你好,那些人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
我當即就氣炸了,我攥緊拳頭對大伯道:「這麼說來,你知道是誰幹的了?」
大伯把臉一板,坐在地上抽出兩支煙來,自己點了一支,另一支遞給我道:「我不知道。」
我一把拍開了他的手道:「沒心情抽。」說罷,靈也不守了,轉身就走。還撂下狠話說:「好,你愛說不說,不說我自己去查。」。
「等等。」
快走出靈棚的時候,身後的大伯忽然叫住了我,我以為他還要勸我,所以我轉過身的時候,臉色格外陰沉,大伯狠狠吸了兩口煙道:「香快燒沒了,先給你爺爺上幾炷香再走。」
我一時愣住了,心裡泛起一陣酸意,我就這樣看著大伯,他或許沒有勇氣和我對視,低下頭默默的抽著煙。
隨著年齡的上長,他的樣子越來越像爺爺了,他的頭髮也已經花白,憔悴的模樣讓我忽然特別的心疼。是啊,大伯也老了,他承受著我這個年齡難以想象的壓力,所以銳氣都沒了。
如此一來,我忽然理解了大伯,氣也消了。
也罷,現在我長大了,這幅沉重的單子就由我來抗吧。
良久,我走到爺爺棺材前,點了三炷香,甩滅之後插在香爐里,看著棺材前爺爺那張黑白遺像,一雙暗淡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我,像是在對我說:小偊,爺爺死的冤,你一定要給爺爺報仇。
我鼻子一酸,與爺爺朝夕相處的往事像是電影畫面一般一幕幕的浮現在腦海中,有留下了眼淚,我在心裡暗暗發誓:爺爺,我絕不會讓你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一定要將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為你報仇。
可是爺爺死的利落,我把屋裡屋外找了個遍,也沒發現一點線索,我感覺我很沒用,我找了個安靜的角落蹲著抽煙,狠狠的吸,嗆的眼淚都流下來了,這時候我隱約聽到牆那邊像是有兩個女人在說話,我很好奇,就悄悄靠了過去。
「我聽人說呀,這老林頭給一個大人物算命,竟然給算錯了,是糟了報應才上吊的。」
「切,我早就說了,瞎貓蹲上了死耗子,那老林頭沒啥真本事。」
我一聽有人說爺爺的壞話,當即就炸了,我猛的站起來,大罵一聲「放你娘狗屁。」撿起一塊石頭就打了過去。
好傢夥,原來說壞話的是王八婆和她兒媳,倆人在正在菜園子里嘀嘀咕咕,彎著腰摘葫蘆呢,
石頭就扔了過去。
這倆娘們是村裡出了名的潑婦,平日里,不是婆媳窩裡斗就是出門翻閑話。
砰的一聲,我這一石頭雖然打空了,卻把這娘倆給嚇壞了,那王八婆渾身發抖,指著我就罵:「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個小雜種,學會行兇了哈,還大學生呢,就一土匪,遲早撞大獄門!」
我一來氣,又撿起一塊土坷垃就朝她們扔了過去,嚇得她們葫蘆也扔了,連滾帶爬的就跑,嘴上還不忘問候我的祖宗八代。
這件事嚴重影響了我的心情,我悶悶不樂的回到大伯家,大娘看我臉色不對,問我這是咋了,我說沒事兒,就是心情不好。
然後直接進了裡屋就睡了。
中午的時候,大娘特意給我煮了我平時最愛吃的陽春麵,我也沒出去吃,一覺睡到了晚上,然後直接去守靈,那晚又輪到我和大伯一起守靈,秋天了,晚上有點涼,大伯帶了一瓶燒刀子,我倆就著花生米喝了起來,這酒烈的很,一口下去嗓子里就像是被刀子刮一樣,嗆得人流眼淚,若是放在平日里,我是連一口都喝不下去的,可是那晚我卻和大伯喝了整整一夜,我倆都有心事,也不說話,到天亮的時候都已經醉醺醺的,地上也落滿了煙頭。
早上大娘來上香,嚇了一跳,說你倆這是幹啥呢?老的沒有老的樣,小的沒有小的樣,在爹靈前喝成這樣,合適嗎?
大娘一向都很怕大伯,大伯狠狠瞪了大娘一眼,大娘就不敢說話了,點上香之後嘆了口氣就轉身走了。
大娘走了以後,大伯就哭了,拍著我的後背說:「小偊呀,以你爺爺的本事,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殺的了。除非……」
「除非什麼?」我一下子豎起了耳朵,渾身的酒意都散了。
大伯眯著眼睛道:「除非是壞了規矩。」
「壞了規矩?什麼規矩?」我道。
大伯的臉紅撲撲的,呵著酒氣說:「我們麻衣神相有著麻衣神相的規矩,無論壞了哪一條規矩都會惹來殺身之禍,你聽大伯說,這些規矩分別是:其一、揲蓍布卦,一年三卦,遠客不卦,心神未定者不卦,孕婦不卦,晚上十一點之後不卦。
其二、金錢起卦,一日只卜一卦,穿白衣的不卦,穿皮鞋的亦不卦。
其三面相與手相,陰天不看,雨天不看,長的丑的也不給看。
並且,一人只卦一次,一生也只卜一回。明白了吧?」
聽了大伯的這番話之後,我愣在了當場,我只知爺爺算命算的准,卻不知道算命的時候還得守這麼多規矩,此時我也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為什麼很多和來爺爺求卦的人都是空跑一趟了。
我正思索著呢,大伯忽然嘆了口氣道:「都是大伯沒用,撐不起這個家,這件事就這樣算了,你還年輕,有著大好的前途,別再執著了。」
大伯的話不禁令我渾身一震,我一把扶正大伯,讓他看著我的眼睛,問道:「大伯你究竟知道什麼?你全告訴我,是誰害了爺爺?」
大伯醉眼惺忪的,腦袋晃了晃,接著閉上眼睛就打起了鼾聲,我無奈,只要將他背了回去。
一轉眼就到了爺爺出殯的日子,凌晨起了大霧,我們找來親朋好友,將爺爺的棺材抬上牛車的時候就下起了雨。
後來雨越下越大,趕往祖墳的路上,大家都成了落湯雞,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看到朦朧的大雨里,一個高大的身影正順著小路往這邊走了過來,那人長的非常魁梧,披著的斗笠擋著臉,手裡拿著一桿杏黃旗,就像是一個大俠。我眯著眼睛細瞅,發現上面寫著一行字:麻衣神算,只算死命,不算活事。
這人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的熟悉,可我一時半會兒就是想不起來是誰,正疑惑著呢,大伯忽然喊了一聲:「老三,是老三,老三回來了。」
這時候那人正好也走近了,他忽然停了下來,擋住了去路,然後他將手中的杏黃旗往地上一插,緩緩地抬起了頭來。
那人長著一張堅毅的四方臉,雨水已經滲透斗笠,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可是他連眼都不眨一下,銳利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捆在牛車上的爺爺棺材上,沉聲道:「爹的棺不能埋,我要開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