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華流照君

第8章 月華流照君

第8章月華流照君

在桃源鎮消磨了好幾天,不能再繼續耽擱下去。拜月教祭司都跑出來幹了這麼多缺德事,不知拜月教主躲在哪裡做壞事。拜月教向來神秘,行事又邪佞,被他們佔了優勢就不好了。

我在客棧里收拾新囊,舊衣裳,新添的衣裳,食物乾糧,救急草藥……

千歲憂去鎮上鐵匠鋪定製能顯示他身份氣質的暗器去了,雖說我覺得地上隨便揀幾顆石子便是暗器。

天璣把以前的小包袱換了個大號的,在一邊往裡塞冰糖酥糖麥芽糖。

我尋了個時機,跟她隨便聊了幾句衣裳首飾的是否喜歡,她忙不迭點頭表示都喜歡。雖然我不是太信。

話題再一轉:「唔為師其實現在也還是沒明白你怎麼忽然就長大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她忙道。

既然客套話都省了,我便嚴肅起來,「為師見到你的時候,你多大了?」

「五歲啊。」她眨眨眼。

「現在呢?」

「十五歲啊。」

我不再多言,只是看著她。雖然已經有過養大兩個丫頭的經驗,但好像還是不太夠用。我正要放棄,她略急道:「我現在真的是十五歲啊!」眼梢轉低,「好吧,我不該騙師父,可當初師父救我時,我也的確看著像五歲,那時我要說自己十五歲,師父也不會信啊。」

雖然有過猜測,但還是有些不敢置信,我回憶起花家別墅時的情景,依舊曆歷在目,突然間冒出來一個小包子喊我爹爹……

見我半晌不言語,天璣一會兒低頭反省,一會兒抬頭看看我。

罷了,我也不想再追問了,放好包袱,起身準備去看看千歲憂回來沒。剛打開房門,後方一股勁氣竄來,房門又砰地一聲關上。我轉身看著這丫頭,她撲通跪下。

「師父,我錯了,但你聽我解釋!」

我的經驗真是不夠用。這丫頭跟天樞天璇都不太一樣,不知道她到底怎麼個想法。

「你說。」

「師父,你先坐下。」

我依言坐了,「你起來吧。」

她不肯,依舊跪著,「這事說來話長,師父你嫌無聊的話可以先喝杯茶或者吃塊酥糖。十五年前,須彌宮宮主與你們所謂正道的一位高人狹路相逢,正邪不兩立,於是動起手來,交手五天五夜不眠不休,兩人終於耗盡內力兩敗俱傷。宮主回到山中開始閉關,但是一直未出關,直到護法發現時,她已經仙逝了。聽說你們正道的那位高人不久也故去,兩人可謂是為江湖的腥風血雨埋下了深深的伏筆。

「師父先前猜測得沒錯,須彌宮內部有獨特的傳承。宮主不在,由護法代掌,宮主逝去,秘不發喪,護法暗中尋找轉世靈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是轉世靈童,當時我還沒滿月呢,反正護法說我是轉世靈童,就把我帶回了山中收養,準備將我養大后,傳我心法,再對外宣布宮主仙逝,由我繼位新任宮主。

「沒想到,須彌宮中早有你們正道的卧底,在宮主仙逝后的十五年,也就是今年,盜出了須彌宮秘笈往世書,同時還聯繫了好幾派攻入須彌宮。事出突然,又是被內外夾攻,須彌宮死傷慘重,一朝覆滅。護法為保護我,傳了我內力,用了秘法鎖了我筋骨,將我化作五歲小孩模樣,帶著我殺出重圍。

「但是正道不放過我們,直要趕盡殺絕。意外中,我們闖入了江南花家山莊,然後,就遇到了師父。護法無力再護我,讓我藏起來,他卻死了。我見不遠處有個亭子,亭子里坐著一個很美……呃……很年輕和氣的人,就是師父啦。我就冒險靠近過去,想求你救我,又怕你拒絕。護法曾經跟我講過,這世間的人,都是極冷漠的,尤其是正道中人,不僅冷漠,還狡詐。但我又怕師父不救我,我……我就叫師父爹爹試試……

「師父救了我,又帶我回桃花塢。所以,師父是好人吶,我就不騙師父了!」

騙到不能騙了再不騙。

我揉揉頭,想起重要的一事,「那往世書是被何人盜出?」

「不知道呢,我也想查出來是誰。」

我又有個疑惑,「護法鎖了你筋骨,有沒有說,需要什麼法子可以讓你身體恢復原貌?」

「沒有。但我一夕之間就恢復過來了,我猜,極有可能是那個洞仙給我解了封鎖。」

「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琢磨了一下,忽然想到,天璣還小的時候,自身力量無法控制,只能防守,大了后,不僅能控制,好像還挺厲害。我視線一轉,落到她身上,「你練的什麼功?結手印的那個。」

她兩手擱到膝蓋上緊緊握住,神色也不太坦然,「曼荼羅大手印。」

「八瓣曼荼羅?」我震了震,果然系出天竺婆羅門一脈,妖佞得狠,虧得她功力尚淺,若是功力深厚者使出曼荼羅大手印,恐怕十個洞仙都不夠她打的。這要讓其他門派知道她會八瓣曼荼羅,哪裡睡得著覺,那時就是整個蜀山來保她,都未必有用。我趕緊囑咐:「以後切不可隨意使用,傷人性命!你這功法也不許再練,為師另外教你心法。」

「哦。」也不知道願意不願意。

「好了,起來吧。」我走過去,扶她起來。

話說得太久,也跪得太久,她站起身沒站穩,要倒,我搭了一把手,便摔到我懷裡來了。少女的氣息,還是有些陌生吶,跟她小時候比。哎,這麼快就長大了,有點點寂寞呢。小小的時候,可以抱。

見她半天沒起來,我忙低頭看,「哪裡摔著了?」

她腦袋在我衣袖間拱了幾下,「師父身上的味道好好聞,聞著就能睡著。」

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說,真是奇怪的想法:「你千叔叔說我一身苦味,能苦死人呢。」

「管他。反正我喜歡。」

千歲憂同旺財一起回來后,我們同客棧掌柜的結了帳,便要離開。說起來,林公子的事情,我們也沒有幫上什麼忙,這幾日他都在百花樓悼念沁芳,也不知他究竟做的什麼打算,怎樣渡過即將到來的月圓之夜。不過,他醫出回春谷,應該可以請求眾神醫們的幫助,實在沒有辦法,也可以再回到清夜身邊,再騙幾顆解藥吧,我想。

至於神捕姬無常,最近都忙得很,也難怪需要招收副手來分擔壓力。答應過替神捕緝拿洞仙,但我內力一時耗盡,還需些時日方能恢復,一時間也兌現不了。神捕也並未拿此事來要挾於我,可見還是個不錯的人的。追尋洞仙,其實也是我們下一步的計劃。既然要尋找拜月教主,自然應該利用好洞仙這個線索。

由於神捕行事太過高調,而我們此行則是秘密進行,因此不可同路,我們尋了個神捕不在客棧的時機,悄悄溜了。

「師父,你忘了跟人告別了。」離開桃源鎮后,天璣依舊坐在旺財背上,吃著酥糖提示我。

我手拿一張在鎮上討價還價花了一個銅板買來的地圖研究,看來看去只得出一個結論,畫風太抽象的畫師著實不該誤入歧途來畫地圖。聽天璣說我又忘了什麼,我仔細一想,「啊,忘了跟店小二告別。」

千歲憂蹭到旺財身邊,一手搭上天璣頭頂,好像在圖謀什麼,「我就說,你師父這種不開竅的木頭,是想不到的,怎麼樣,輸了吧?」

天璣取出包袱里一塊果糖拋出去,千歲憂當空接住。

「店小二知道我們退房要走了,當然不用特意告別。」天璣繼續提示,「師父忘了個很重要的人哦。」

「啊!」我想起來了,「忘了跟西邊客房住的李大官人道別了。」

千歲憂又把手伸到天璣面前抖了抖,天璣從包袱里又拋出一塊麥芽糖,千歲憂邊剝糖紙邊道:「他連那江湖騙子都看不出來,還真當人家是李大官人。」

「李大官人跟我們不熟啦!」天璣望著我繼續提示,「告別應該跟自己相熟的人告別嘛。比如林公子,姬神捕,還有誰?」

我收著地圖,忽然想到:「啊!客棧門前賣燒餅的王大伯!」

天璣挑了顆蜜餞拋給千歲憂,「不玩了,再玩都要被你吃光了!」把袋子口一收,將我一望,「是玉嵌啊玉嵌!」

我收著地圖的手一滯,忽然想到一個很可怕的畫面。真的忘了跟玉嵌說一聲,以後被她發現,可怎麼辦?

「小可愛……呃……小璣,看把慕小微給嚇到了吧,也許晚上還要做被花魁撲倒的噩夢呢,嘖嘖!」千歲憂邊吃糖邊趕路,忽然膝蓋一彎,跌了一跤,「嗷……」

天璣拍拍手上的冰糖屑,跳下旺財,跑過來牽住我衣角,明亮的眼睛望著我,「師父別怕,我們以後都不見那玉嵌,讓她找不著你!」

我頓燃生活的希望,陽光好像也格外明媚。

離開桃源鎮后,又行了五六日,風餐露宿,並未再住過客棧,路過小城鎮也只是暫時補充一下乾糧和酥糖。養尊處優慣了的千歲憂為老不尊,跟天璣搶旺財充當坐騎,搶的途徑就是打賭,賭的方式就是一人講一件軼聞,看我相信誰,也就是能騙過我就算贏。千歲憂講什麼我都不信,因此輸得一敗塗地。

「有偏見的評委不是一個好道長!」千歲憂選了塊草地,往地上一躺,「走不動了,慕小微你來捏捏老子的腰,瘦了一圈,不盈一握了。」

見狀,天璣從旺財背上爬下,「師父,那裡有個陰涼處,坐會吧。」

這些天趕路並不快,我體力也漸漸在恢復,運動也是一種修養方式,不過顯然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天璣時不時要把旺財讓給我乘一段,看看旺財也瘦了一圈,且明顯不想淪為我的坐騎,不等我觸及它的狐狸毛,就把自己在地上攤成一片,我便作罷。

白天趕路,我們是行三個時辰歇兩個時辰。形成規律后,千歲憂跟旺財一個德行,到時間就要躺平。

我在天璣選的樹蔭下打坐調息,感覺真氣在體內慢慢匯聚,又自行運轉,再匯聚,再運轉……

於是就睡著了。

靈識卻能感覺到周身吹拂而過的清風、落葉,以及一雙小手給我加上一件外衣在肩頭。

不知過去多久,陣陣烤肉香熏來,真氣散入四肢百骸,我睜開眼一看,已是傍晚時分,地上生了篝火,千歲憂架了只肥山雞在烤,旺財蹲坐在旁邊,尾巴刷刷從地上掃來掃去。

天璣抱了幾根木棍柴禾走過來,「啊,師父醒了,有沒有餓?」

我把肩上披的外衣收起來,「有點。」

千歲憂邊烤山雞邊哼著小曲兒:「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頭上邊呀,一頭青絲如墨染,好似那烏雲遮滿天。哎哎喲,好似那烏雲遮滿天。二摸呀,摸到呀,大姐的眉毛邊……」

我捻起地上一片樹葉,飛過去糊住千歲憂的一張嘴。

「唔唔唔……呸!慕小微又暗算老子!」

放下柴禾后,天璣拍拍手問我:「師父要不要吃果子,我方才瞧著那邊有片果樹林。」

「好,那你別跑遠了。」我走到篝火邊。

天璣哼著曲兒去摘果子了:「三摸呀,摸到呀,大姐眼上邊呀,兩道秋波在兩邊,好似葡萄一般般。哎哎喲,好似葡萄一般般。」

我撿了根柴禾朝千歲憂抽過去,「你教她唱的十八摸?」

「嗷嗷!」千歲憂躲一邊,撿了棍子抵抗,「老子才沒有收徒弟的愛好,我唱我的,她唱她的,人家好學,跟著學,有什麼辦法?」

「她還小,教壞了她,老夫抽死你!」我擠旺財身邊坐下。

「說了老子沒教,是她自己學的!」

「你再唱一句,老夫保證你會終身後悔。」

千歲憂往旁邊挪了挪,警惕而不屑地望著我,「慕小微,老子知道你要幹什麼,你說你怎麼就沒點新鮮花樣兒?桃花塢布陣法讓人不舉,威脅老子又是這招!」

天璣兜著衣襟從樹梢跳下來,「什麼不懼?千叔叔不懼?」

千歲憂羞怒之下,橫我一眼,開始誨人不倦:「小璣啊,不舉就是說……唔唔唔……」

我接過天璣遞來的一顆毛桃,塞進了千歲憂嘴裡。

天璣將一襟毛桃倒到地上,我掏了塊手絹給她衣上擦了擦,「下回可別用衣裳兜東西,髒了就成野丫頭了。」

「哦。」她痛快答應一聲,接著用衣帶擦乾淨毛桃,遞給我,「嘗嘗。」

我兩隻手騰不出來,繼續用手絹給她臟掉的衣帶去污清潔,這還是新衣裳呢,這麼不愛惜,包袱里的幾套也不知道夠不夠換,下次到鎮上看來還得再買幾套備用。行走江湖還是不能買顏色太艷,容易臟,可是買顏色暗淡的,又不適合小丫頭穿。好愁呢。

正愁著,一隻乾淨的毛桃就喂到了我嘴裡,軟軟的手指從我唇上一掠而過。

手上一停,咬了一口,微酸,微甜,微澀。

「好吃么?」天璣蹲到我身旁,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千歲憂呸了一口:「難吃死了!比你們桃花塢的桃子差遠了,小璣你是沒吃過啊!」

「很甜呀。」我整個咽下,安慰尋找食物卻遭受挫折的徒弟,「這些小桃都帶上,我路上吃。」

天璣神情怏怏,不讓我繼續吃,我硬是把散落地上的毛桃都收起來,順便講了一通食物珍貴顆顆皆辛苦都是老農一滴汗落地上摔八瓣的成果。她聽得頗認真,也開始正視一地歪歪扭扭的小毛桃。

千歲憂不屑道:「慕小微你這種沒常識的人不要亂教小孩,什麼顆顆皆辛苦,這是野外,野樹,野果!既然你喜歡吃,那你慢慢吃,山雞是我的了。」

天璣回頭:「旺財,快搶!」

旺財噌地站立,縱身撲倒千歲憂,一嘴咬住山雞奪下來,正要整個獨吞,被天璣狐口奪食,嗖地搶走。

千歲憂捶地:「無恥!」

旺財打滾:「嗷嗚!」

天璣對著一半滴口水的山雞皺著眉,驟然翻過來,送到我面前:「師父,還有一半沒沾到旺財的口水。」

我無法直視這樣的山雞,還是從地上摸了個歪桃啃起來,「為師不餓。」

最終,整隻肥嫩的山雞全部成了旺財的晚餐。

千歲憂躺到地上以桃果腹,「慕小微你賠我的晚飯。」

我正以打坐來化解飢餓,天璣扛著一隻棍子就要往樹林深處去。

「做什麼去?」我問。

「給師父打一隻山雞回來吃。」

「不許去,回來。」

天色將晚,林中怕不安全。

千歲憂翻了個身:「慕小微,我們今晚在這裡過夜?我好像感覺到附近有狼群。」

天璣眼中一亮:「我去給師父打狼肉吃。」

我抬手從旁邊樹上隔空斬斷一根柳枝,甩出去,往天璣腰上一纏,凌空拖回來,揮袖化去衝力,讓她老實呆著。我取出懷中地圖,借著篝火再看一遍。千歲憂在一邊饒有趣味地觀摩一圈圈解柳枝的天璣,「你師父這招真漂亮,解不開了吧?」

抽象畫派的地圖研究得我腦仁疼,終於看出點門道,「千歲憂,三裡外有條江水,有碼頭渡船。」

千歲憂一蹦而起:「冊那你個慕小微,不早說,有渡船,還走毛線路!快收拾,有碼頭就有吃的了!」

我收起地圖,解了天璣腰上柳枝,放她到旺財背上。滅了篝火,背起包袱,眾人再度趕路。

有了看得見的目標和希望,這三里路走得居然不覺得費力。

碼頭燈火指引下,我們很快趕到,恰好一艘渡船泊在碼頭,即將開船。

千歲憂直接一錠銀子砸到船家面前,「慢著慢著,這裡還有三人要乘船!」

船家為難:「實在抱歉,這艘船已經被人包下。」

千歲憂再砸一錠銀子:「現在呢?」

「公子,實在不是錢的問題……」

「那就是人的問題,旺財上!」

船家被旺財嚇破了膽,碼頭上鬧得不可開交。這時,船頭走出一個紫衣少女,「出了什麼事?怎麼還不開船?」

兩邊鬧的人暫時分開,船家道明原委。紫衣少女一眼望到我,頓時驚訝,「呃……你們稍等,我去稟明一下師父。」

我見那少女有些面熟,不過想不起來。沒多久,紫衣少女再出來時,面色很是欣喜:「我師父說,你們可以搭乘。」

咦,遇見古道熱腸的好人了。船家也不再阻攔,我們紛紛上船。

這渡船外形看著大,想必江里行舟穩當,可待我們上船,入了船艙,才發覺內里空間並不大,甚至擁擠。之所以這樣覺得,是因為艙內坐了一群人,還都是熟人。

正中坐的一位紫袍人皮笑肉不笑:「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慕老先生。」

我也笑一笑,「相逢即是緣啊,卓掌門。」

江湖路太窄,仇人易相見。這位皮笑肉不笑的正是九嶷派掌門卓紫陽,領著一幫弟子擠滿了船艙,不曉得為什麼會同意再多擠幾個人上船。那個傳話的紫衣少女站在卓紫陽旁邊,不曉得為什麼臉上飛著晚霞。我這才想起來,這姑娘正是那回幾派闖入桃花塢跟我交過手的九嶷弟子。

千歲憂湊過來低聲問:「這是那個要我們交出小璣的老混球,肯定沒安好心,我們要不要撤?」

天璣跟在我身邊,沒有引起太大注意,除了那個紫衣少女盯著她看外,其他九嶷弟子均沒有仔細看她,就連卓紫陽怕是也想不到轉世靈童此際是這般模樣。

但是,卓紫陽是老江湖,萬一被他看出什麼破綻就不好了。可現在天已晚,看天璣也餓得不大想說話了,怎能再帶著她露宿野外。

我往船艙內走去,笑道:「多謝卓掌門搭手,那我們就叨擾一下,擠一擠。」

「慕老先生請。不知這二位是?」

我還未答話,千歲憂已鑽進了船艙,站到了我身邊,搶先答道:「在下,千歲憂。」

卓紫陽將這個名字消化了一下,臉上流露出了驚愕之色:「莫不是江湖上號稱紫闕輕侯的千歲憂千公子?」

千歲憂故作低調,不甚在意的語氣道:「江湖謬讚,正是不才。在下對卓掌門倒是久仰得很。」

卓紫陽也客氣道:「抬愛抬愛。」

天璣拉著我已在船艙里尋了個座,順道問我:「師父,紫闕輕侯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你千叔叔比較燒包,自己給自己取的,愛穿紫色衣服來自帝都城闕的年輕公侯。」坐下后,旺財伏在我腳邊,天璣也挨著我坐了。

起初就臉色奇特的紫衣少女坐在我對面,此際臉色越發嫣紅,趁著卓紫陽同千歲憂客套的工夫,抬臉看了我一眼,「慕先生,上回實在是得罪了。」

「啊?什麼事?」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紫衣少女臉上神采瞬息萬變,「慕先生不記得上回在桃花塢,晚輩不得已,向先生討教過?」

我想起來:「啊,原來是這件事,我說怎麼看你有些眼熟呢。」

紫衣少女忽然間腮染紅霞,卻又欲語還休。

挨著我的天璣默默將她看了看,扭頭向我,「師父,我餓。」

我拿起包袱解開,取出幾塊酥糖,天璣趴過來就著我的手咬了一小口,又掰下一塊,遞到我嘴邊。我原想留著她吃,見她堅持要喂我吃,我也就不堅持了。

紫衣少女忽然垂眸不語。

就在我們飢腸轆轆毫不掩飾之時,卓紫陽終於命弟子取出儲備的乾糧,招待我們一頓晚飯。

起初千歲憂對這個請我們上船明顯居心叵測的掌門很不待見,此時也並沒有多少改觀,是以對食物顧慮重重,不時暗示於我。但當著眾多九嶷弟子及其掌門的面,我們總不能現找出一支銀針來試試毒,何況現在江湖人心不古,有些奇毒,銀針也未必試探得出。

我率先摸起一隻饅頭,送到嘴邊,還是吃了再說吧,反正我也不怎麼怕毒。誰知天璣一把從我手裡搶過,猛地塞進自己嘴裡,還含糊一聲:「師父我餓。」

我和千歲憂都揪著神色關注天璣,見她迅速咽下半個饅頭后並無異樣,才終於放下心來。我準備去重新拿只饅頭,天璣不動聲色地攔下我,把自己剩下的半個饅頭塞給我:「師父,我飽了。」

我知她是怕其他饅頭不幹凈,可是她明明不愛吃饅頭,還勉強吃下去半個。

九嶷弟子們對我們三人的舉止不是太理解,想必都是些沒什麼江湖經驗的。可我的三徒弟明明也不大,也未經過江湖歷練,怎就有那麼深的心思。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我憂心忡忡地啃著剩餘的半個饅頭。

卓紫陽不可能看不出來,老狐狸一樣的臉上露出幾許深意,也不說破。

「慕老先生連夜趕路,不知是要去往哪裡?」

我信口胡謅道:「啊,因為蜀山的長老和代掌門都把我錯認作他們的掌門,所以為免再被騷擾,我準備去蜀山把這個誤會解釋清楚。」暗中替飄涯子查探拜月教主的事情,當然不能透露給旁人。

卓紫陽半信半疑,卻換了話題:「對了,上次在桃花塢多有得罪,慕老先生不會往心裡去吧?」

吃人嘴短,我立即道:「當然沒有。」

閉目打盹的天璣不緊不慢念叨一句:「不入流的東西怎可能去得了我師父心上。」

卓紫陽臉色大變,氣氛頓時緊張。

我圓場:「我這小徒弟就愛亂講夢話,你們不要見怪。說起來,卓掌門包下這艘船,是打算去哪裡?」

「怎麼,本月十五中秋,江陵城主召開武林大會,慕老先生不知道?」卓紫陽語氣略古怪。

我當然不知道,驚訝地問:「江陵城主,是誰?為什麼要召開武林大會?」

九嶷弟子一片竊竊私語,好像我不知道江陵城主這件事非常不可理喻。

千歲憂看不過我如此淺薄,「慕小微你對如今的江湖所知太少了,江陵城主近些年聲名鵲起,無門無派卻武功深不可測,據說可號令半個江湖,其名望與蜀山掌門不相上下。傳說就是蜀山前掌門再世,哦也就是你,都未必是其對手。」

我肅然起敬:「啊,久仰。」

千歲憂橫我一眼:「明明都剛聽說,你哪裡來的久仰?」

我以不恥下問的眼神看向千歲憂:「那這位江陵城主開武林大會是要做什麼?」

千歲憂想了想:「難道他想讓各派選他做武林盟主?」

卓紫陽咳嗽一聲,打斷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對話:「江陵城主廣發英雄帖,乃是邀請名門大派掌門及代表一起商討振興中原武學,以對抗西方魔教與苗疆拜月教。」

「西方魔教?」我意有所詢。

「西方須彌山的須彌宮。」卓紫陽緊盯著我。

天璣驀然睜眼,一道煞氣溢出,只在瞬息間。我將她看了一眼,她無辜地一眨眼,又軟綿綿地闔目休憩。

不知是否有所察覺,卓紫陽將目光轉向了天璣。我忙道:「天色已晚,小徒挨不過途中勞累,現在睏乏得緊,不知船上可有休息之所?」

「紫陌,帶慕老先生三人去休息。」

船艙內果然別有洞天,房間便有十來間。紫陌,也就是那位紫衣少女,給我們騰了兩間房。天璣一間,我和千歲憂一間。

安頓好天璣睡下,我交代有事就喊我,我就在隔壁和她千叔叔一起,不用害怕。天璣把我胳膊拉住,頓時就順其言,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我看她目光顫顫,睫毛撲扇,便軟下心溫言道:「為師就在近旁,便是睡著了也能聽見你這邊的動靜,趕了這些路,肯定乏了,早些睡吧!不睡?不是困了嗎?難道是認床?」

天璣望著我,趕忙點頭:「嗯嗯,認床。」

認床能有什麼辦法,我頭疼地想。

天璣仰著臉,替我想著對策:「就像以前那樣睡,就不認床了。」

「以前哪樣睡?」

「就是跟師父一起睡啦。」

趴在房門口的千歲憂神情複雜,候在一旁的紫衣少女紫陌也神情複雜。明明很簡單的事情,不知道他們怎麼那麼多複雜的神情。

我耐心給小徒弟講解:「以前你還小,師父可以帶著你一起睡,現在你長大了,就要自己睡了。」講完我也很是心情複雜,小小的可愛模樣,一下子長大了,總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沒養過孩子的,大概體會不到這種微妙的情緒。

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的天璣不是太明白地鬆開了我,以一種被嫌棄了的姿態默默坐到床邊,不時看我一眼。

雖然我是比較容易心軟,但原則上的事情還是要堅持的,想罷我就轉身走。

「師父。」身後怯怯喊了一小聲。

「要不為師就在這裡打坐呆一宿好了。」我回身。

千歲憂:「……」

最後還是等天璣睡著后,我輕步出了房間。一牆之隔的另一間房,千歲憂早已睡得橫七豎八,我隨便和衣躺下,沉入淺眠。

夜半,如何也睡不踏實,甩掉千歲憂搭我身上的一條胳膊,靜卧片刻,並未能感知隔牆一側的動靜。閉目開啟神識,天璣不在房中。

雖然夜裡清涼,但不得已起身推開房門上甲板吹風怎麼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何況,還未走上甲板就強烈感覺到兩股氣息爭鋒相對,糾纏不絕。

江河之上,半彎弦月高懸,清輝照餘波,我走上艙外甲板,站到了出口處。

衣裳單薄的天璣正以內力壓制卓紫陽,二人交手過招的手勢類似,內息卻似乎大相徑庭。卓紫陽額頭已見細汗,天璣也好不到哪裡去。須臾后,卓紫陽賣個破綻,看似不濟,天璣趁機侵入,正中老狐狸下懷。卓紫陽調出后招,一股渾厚內息噴薄而出,手風一起,襲向天璣面門。

我一閃身,一抬手,截住了卓紫陽出招到中途的手掌。

「師父?」天璣劫後餘生,又驚又懼。

「慕老先生?」卓紫陽也是未曾想到我竟在此時此刻出現,驚愕中下意識想從我鉗制中抽回手掌,自然沒有那麼容易。

「卓掌門可否給我解釋一二?」我沒甚表情地站在二人中間。

卓紫陽冷哼一聲:「慕老先生護短在下也是領教過的,如今怎麼解釋,只怕也是卓某以大欺小,欺負了您老人家的徒弟了。」

我掃他一眼:「難道竟是小徒半夜不睡覺,故意跑上甲板來欺負了卓掌門?」

卓紫陽額頭青筋跳了跳:「我若說真相與慕老先生所言出入不大,你會信么?」

「我只知自己所見是卓掌門以長輩之尊使詐,還對小徒下手無情,若非我及時趕到,此刻怕是小徒已命喪你手。」言罷,我一甩手,被鉗制之人連退十來步,一直撞到船舷才穩住身形。

「慕太微!你……你早晚一天縱徒行兇!」噴出一口血的某人憤懣放言后,敗退離開,入了船艙。

我看向舷外月色。

「師、師父……」天璣磨磨蹭蹭到我跟前,飛快看我一眼,又垂下頭。

我沒搭理她,繼續看月色。

她又飛快抬頭看我一眼,垂頭,「師父,其實我……」

「好了,回房睡覺吧。」我收回視線,現在確實不是賞月的好時光,江風太涼,月太冷。

「師父,是徒兒故意把卓紫陽引到甲板,試探他內功的,沒想到徒兒低估他了!」一口氣解釋完,生怕我不聽。

「我知道。」我理理被江風吹亂的衣袖,引她走到避風處。

「師父知道?」天璣驚愕地看我,「師父怎麼會知道?而且,師父不是對卓紫陽說,不信他的么?」

我對這徒弟表示很無奈,「難道為師要說相信他,叫你受罰么?並且,他吐血,主要是你逼他使出全部內力后受了傷,不是我打的。為師從不對人下那麼重的手,今夜居然害人吐血。為師不想見血,會睡不著。」說完扶額,表示很暈眩。

天璣瞪大眼,直直望著我:「師父這麼厲害,居然暈血?那徒兒以後不會讓您見血了。」

我放下袖子,笑了一笑,「以後有事,同為師商量,不要魯莽行事。知而慎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天璣仰頭看我,目光粘粘的,「徒兒記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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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都是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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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月華流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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