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蕭正
婁虞二人不知這老道又是何來歷,聽其對話,縱使前幾天大雨,他也每日出去,不知是在找尋什麼,又看他獨來獨往的姿態,跟院中諸人似乎都非一路,想到今日之事必定複雜難解,心中均不免惴惴。那老道和青年漢子這一搭訕,院中氣氛頓時和緩,張世宗放下茶碗,朗聲說道:「各位朋友,今日大雨停歇,大夥都到院子里來乘涼了,可算是解了這些天的苦煞,我看天色漸轉,明日天晴,諸位怕便要各奔前程,是以有一番話,在下要講在前頭。」
洪扇跟前那青年漢子道:「兄台先別著忙,既有話說,不如先請院外的幾位朋友一同進來聆聽如何?」
眾人一驚,齊齊向外看去,原來那老道進庄后不曾關門,院外風景正一覽無餘,就見三五個農夫離著客棧一箭之地,正在那裡驅牛飲草,眾人不知青年漢子此語何意,張世宗卻臉色微變,冷冷地道:「這幾位可是尊駕的同伴?」
青年漢子搖頭笑道:「在下與他們素不相識,只是不喜隔牆有耳,看不慣這等兩面三刀的詭計,不如大夥堂堂正正,有什麼皆擺到明面上。」
婁虞二人此時已然聽出,張世宗和這青年漢子並不熟稔,且互相猜忌,都狐疑外頭幾人是對方的強援。就聽院中又有一人說道:「既然都不認識,區區幾個庄漢,卻請他們作甚麼?兩位有什麼話,請快盡情說罷!」語氣倨傲驕橫,顯得頗不耐煩。婁虞循聲看去,原來說話之人,乃是那位「黃河大俠」的同伴。
曹茉忽地說道:「各位前輩出身高貴,不明農家的事務,小女卻生於鄉野,素知村民的規矩,這幾位乃假扮庄漢,那是顯而易見。」
眾人不明所以,那老道微微一笑,問道:「哦?如何顯而易見,還請姑娘示下。」
曹茉道:「晨間雜草露水極毒,加之前陣連綿陰雨,草物寒氣極大,農家斷不會一早趕牛放料,這幾人毫無牧畜常識,顯是假扮無疑。」
眾人恍然大悟,知道這幾位特意喬裝來到此地,必定來者不善,只是院中諸人無一相識,也不知他們來歷如何、偏幫哪頭。青年漢子氣沖丹田,高聲道:「幾位朋友,何必在野外風餐露宿,進來飲杯一敘如何?」
那幾人聽到院里有人招呼,明白已然露餡,這時也不遮掩,將幾頭耕牛一丟,大咧咧走進院中。婁虞定睛一看,原來共有四人,均是四五十歲年紀,雖做莊漢打扮,但手臂肌肉虯結,雙目炯炯有神,一看便知都有武藝在身。這四人進得院來,也不向眾人行禮,仍大咧咧地尋到空桌一坐,就聽一個身材矮壯的漢子說道:「好說,好說,各位朋友,你們好啊!」
虞可娉微一努嘴,示意婁之英去看,原來除了說話的矮壯漢子之外,其餘三人自打進門之後,眼神從未離開過那位「黃河大俠」,而「黃河大俠」則神色如常,彷彿不認得幾人一般。青年漢子見幾人坐定,開口問道:「諸賢直率爽快,正是我輩中人,不知高姓大名如何,肯否示下?」
矮壯漢子微微一笑,道:「哥幾個都是山野村夫,無名無姓,便叫咱們阿大、阿二好了。」
眾人聽他們不肯吐露實情,想到這幾日大夥相互猜忌試探,卻仍不知彼此根底,如今又多了四人,那也算不得什麼,是以都沒放在心上。張世宗朗聲說道:「近來山東連降大雨,也是天假其便,讓我等在此相遇,只是前些天雨緊,諸位都在各自房內歇息,大夥無緣攀談。今日天公作美,雲出日朗,眼下又有許多新朋友到來,正是閑話的好時節,我有句話想問一問,但盼諸公以實相告。」
跟洪扇一路的青年漢子很愛接他話茬,這時又道:「兄台想問什麼,但說無妨。」
張世宗點手一指「黃河大俠」,道:「這位朋友和我乃是舊交,我倆淵源頗深,不知院中的各位老兄,還有誰與他相識?跟他是敵是友?」
眾人都不說話,只那老道嘿嘿一笑,搖頭道:「貧道和這位朋友乃是初見,我不識得他。」
張世宗環顧一圈,道:「看來除了仙長,其餘朋友都知此人是誰了?」
眾人仍都默不作聲,「黃河大俠」身旁那位同伴臉現慍色,冷冷地道:「尊駕有什麼話,不妨快講,眼下雨停,我們還要渡河趕路,可沒空在這聽你啰唣!」
張世宗聽此人幾次講話都口氣極大,細細打量之下,就見他三十齣頭年紀,衣著華貴,器宇不凡,顯然並非平民百姓,心念一動,問道:「恕在下眼拙,不知閣下高姓大名,在北國身居何職?」
那人眉毛一掙,神情十分得意,笑道:「我叫做蕭正,乃是一介草民,那也沒什麼好說,家嚴也不過是區區六品奉直大夫,然則鄙人祖上蔭功不淺,曾官拜本朝尚書右丞,他老人家上諱仲下諱恭,想必諸位也都略有耳聞罷。」
眾人一怔,均知蕭仲恭本乃大遼重臣,滅國后投誠女真,一路步步登高,直被封為金國丞相太傅,實可謂位高權重,聲望極大,眼下蕭家雖已大權不在,但身為貴胄後裔,這位蕭正舉止傲慢、目空一切,似乎也算人之常情。婁之英暗暗皺眉,心道:「黃河大俠剛正不阿,曾為了水災百姓刺殺金國大官,又因庇護甘祥得罪朝廷要員,怎地眼下不僅和菠蓮宗不清不楚,竟又跟這裡的權貴後代扯上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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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百思不得其解,張世宗心裡也生出一絲忌憚,暗忖黃河大俠有此靠山,今日自己想要得逞只怕不大容易,眼珠一轉,生出了一條妙計,哈哈笑道:「原來是名門之後,可敬!可敬!老兄,咱們這位舊友,看來造化不淺,這些年在北方沒短了耕耘,竟連將相之家也都攀上了。」他後面幾句卻是對洪扇身前那位青年漢子所說,原來他想此人性子豪邁,很喜搭言,是以故意惹他說話,讓其來打頭陣。
青年漢子果然上鉤,也跟著笑道:「我雖認得這位兄台,但他卻不識我,那也算不上什麼舊友,尊駕既然一再發問,不如先說一說尊駕的名號,和這位兄台有何牽連,好讓咱們大夥知曉?」
張世宗知道這般含糊下去,終究不是了局,不如自己引蛇出洞,套一套院中諸人的話,清了清喉嚨,開口說道:「兄台不問,在下也要講明一二。鄙人不才,出身江南教派菠蓮宗,現忝為次席尊者一職,叫做張世宗。」
菠蓮宗在宋境教徒眾多,民間褒貶不一,可在北國聲名不旺,院中諸人一大半都久居北方,對此教不過略有耳聞,只得默默點了點頭,那青年漢子則介面道:「原來是張尊者,我在南邊,也曾聽聞過貴教的大名,只是貴教行蹤神秘,外人只有一知半解,說來慚愧,張尊者的名諱,在下也是頭一次聽說。」
張世宗道:「敝宗宗旨乃鋤強扶弱、匡顧弱小,只肯為疾苦百姓出頭,是以得罪了不少官府,向為朝廷所不喜,多被世人誤會,那也在所難免。今日在此院中,除了不才之外,還有幾位尊者,請容我一一引見,我身邊這位,便是敝宗的七尊者廣劍涼。」
眾人先前早就見到了廣劍涼的可怖模樣,只是礙於禮節,無人魯莽咨問,這時聽了張世宗引介,才知此人身份,想到這等惡徒也是菠蓮宗的尊者,不少人都對這教派生出了厭惡之情。張世宗渾沒在意,抬手一指,又道:「還有這位少女,那也是敝宗的骨幹,乃是八尊者曹茉。」
眾人眼見曹茉跟他並非一路,不料卻也是菠蓮宗的教徒,心中均不免生出疑竇,未等回過神來,就見張世宗下巴一揚,沖著黃河大俠又道:「最後便是這位舊友了,我說跟他淵源頗深,也是這個道理,此人便是敝宗的六尊者,姓黎,喚作黎元貴!」
這一下不僅院中諸人感到詫異,婁虞二人更是大驚失色,暗想這位黃河大俠曾真真兒為窮苦百姓出力拚命,那是自己親眼所見,怎地此人竟也是菠蓮宗的尊者?他倆同時看向曹茉,曹茉卻微微搖了搖頭,二人想起先前的承諾,只得強壓疑慮,靜靜地聽眾人回應。
青年漢子見黃河大俠並不反駁,心中又篤定了幾分,問道:「原來如此,可恕在下冒昧,我看貴教這位六尊者,和張尊者似乎貌合神離,也並不怎麼親近,莫非貴教兄弟鬩牆,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成?」
張世宗嘆道:「兄台所言非假,敝教向來倡導抱誠守真,最忌弄虛作假,可是不怕諸公笑話,今日張某來到貴寶地,正是要跟六尊者對峙!此人在敝教十餘載,卻始終來歷不明,無一人知其根底,近日我又聽聞,便連他的名姓,也是杜撰而來!兄台,適才你說也曾認得與他,但不知兄台尊號為何?跟他究竟有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