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勇士
青年漢子微笑道:「好說,好說。在下乃是無名小卒,叫做錢順江,我既不是官府中人,也非江湖之士,只因自幼酷愛武藝,家裡又有幾個糟錢,請了不少教師,倒學了幾點皮毛,那也不過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功夫,僅做防身之用罷了。實不相瞞,錢某生於兩浙,長於臨安,乃是南朝人,今日來到北方,正逢雨歇,卻要講一個故事,不知大夥要不要聽?」
眾人見他突然賣起關子,莫名其妙冒出這樣一句,不免一時錯愕,長須老道卻知此人詼諧,要講之事必定和在場眾人有關,只是需要有人介面,索性眯起雙眼笑道:「錢先生但說無妨,咱們都洗耳恭聽。」
錢順江道:「好,我說的故事,也可算南朝的一項機密,不但機密,且十分蹊蹺,至於是真是假,諸位聽后自行分辨,如若不信,那便權當做談資笑料,一笑了之也便罷了。」
眾人聽說此事神秘,興緻更增,都豎起耳朵聽他講述,就聽錢順江接著說道:「自古常言說得好,君子忠於本道,小人忠於外道,為人當以信為本,以忠為根,這是三歲孩童都知道的道理。我說的這個故事,乃是在二十年前,那時當今宋皇趙昚尚未繼位,只是皇子,但他勵精圖治,很早便打算跟北國決戰,於是組持了數支軍馬,其中有一支近衛軍,由十八名武藝精湛的俠士組成,號稱十八勇士,乃軍中精良,最是所向披靡。
這十八勇士本就個個身懷絕技,經過幾年的操練,更是如虎添翼,大有萬夫莫敵之勢。忽忽數載已過,皇子趙昚榮登大寶,他手握重權,立時便派人請回老帥張浚,共商北伐大計。張浚甫一上任,便派手下心腹做了十八勇士的統領,只待時機成熟,就要跟北國一決高下。到了隆興二年,果然大軍集結,一路北上攻城略地,十八勇士人數稀少,不宜廝殺陣前,便留在帥府守護張大帥,只待王師奏凱,那便跟著一路北上,受收復失地之功,享驅敵建業之悅。
可惜事與願違,宋軍將帥不和,邵李二人互不買賬,及后金兵夜襲宋營,李顯忠兵敗符離集,那都是人所共知的事了。但聖上並未灰心,仍一心想要北伐,是以繼續操練軍隊,這十八勇士也摩拳擦掌,沒日沒夜地在荒野里演練武功,便這麼與世隔絕過了三年,本以為可成大事,沒成想風雲變幻,軍營里突然生出一場劇變,讓一切都化為泡影,更成了朝廷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
那是乾道二年,彼時宋金兩國議和已久,雙方多載不動刀兵,十八勇士卻身負機要使命,仍在深山裡賣力練功。突然有一天,這十八人生出了嘩變,他們的統領鎮壓不住,竟被以下犯上,刺殺梟首致死!朝廷登時大怒,派出軍隊前來圍剿,這所謂的十八勇士不忠不義,負隅頑抗,最終均葬身於亂箭之下。這件事乃乾道朝第一大丑,事後宋廷拚命遮掩,史官也未將此記錄在冊,是以廟堂上下都鮮有人知,黎民百姓更是毫不通曉,連這十八人曾活在世也不知道。」
眾人聽到這裡,心中均想此事既然如此絕密,為何偏偏他卻知情,莫非他便是十八人之一的子嗣不成?長須道人介面問道:「有風方起浪,無潮水自平。這十八勇士多年來忠心耿耿,突然間奮起造反,必定事出有因,卻不知到底為何?」
錢順江道:「軍場嘩變所在多有,這一場反叛眾說紛紜,有說為了銀餉,有說為了爭功,然則事實真相,卻是這些勇士受人矇騙蠱惑,做了他人為非作歹的毒刀,而此人正是十八勇士其中之一!他蟄伏軍中多年,也不知幹了多少壞事,最後一次事發,卻拖累了另十七人下水。可嘆這事被朝廷壓下鮮為人知,那十八名勇士因此不能正名,全一股腦被劃為了叛逆,而所有一切追本溯源,都是因那一人而起!」
眾人見他說到關鍵,都屏氣細聽,突然蕭正開口問道:「既然此事鮮為人知,乃是宋廷的頭等機密,閣下卻又因何知曉?」
他這話也算問出了大夥心聲,是以眾人都豎耳聆聽,錢順江雙眉一立,咬牙道:「鄙人不才,那位張浚張大帥的心腹愛將,十八勇士的統領,正是先父!」
眾人這時已然明了,這位錢順江乃是為報殺父大仇而來,而當年十八勇士的冤案,必然和今日院中的某一人脫不開干係,婁虞二人聽到這裡,心中已隱隱感到不妙,長須道人嘆了個偈語,問道:「錢先生身負血海深仇,意欲查明真相,自也無可厚非,然此事已過十數余年,緣何方到這時,才想要來做了斷?」
錢順江搖頭道:「先父歿時,不才尚且年少,乃由叔父教養長大,對此案知之甚少,一年之前,叔父身染重病,他老人家自知時日不多,才將這件機密告知於我,我找到多位先父同僚,順藤摸瓜一一相詢,苦查足足一年,前時方才有了眉目!」
張世宗這時已聽出錢順江敵對之人必和自己殊途同歸,不如趕緊添柴加火,讓他兩方先行相爭,自己好來個坐山觀虎鬥,於是正聲問道:「錢兄既肯將這件機密大事跟大夥和盤托出,想必已然查明了真兇,莫非此人今日便在院中?」
錢順江雙目如電,瞪視黎元貴,狠狠地道:「不錯,我已知道!這卑鄙狠毒的逆賊姓李名微,乃是山東泰山派的高徒!」
他話音剛落,猛地有人「嗷」一聲大叫,從座椅中躍然而起,眾人定睛一看,原是假扮農夫的四人之一,這人生的一副黑硬虯髯,面紅如棗,便似張飛和關羽合體一般,他手指錢順江,怒喝道:「你說的什麼屁話!」
先前和人招呼的矮壯漢子顯是四人首腦,但他對虯髯漢子也十分客氣,站起身來擺手道:「王師兄暫且息怒,這位錢公子一時口快,不免講錯了話,也非有意為之,咱們稍安勿躁。」
此時錢順江已看出這夥人必跟泰山派有莫大幹系,自己先前雖有言語冒犯,眼下卻不願當著眾人的面服軟,微笑道:「泰山派響譽北邊百年,錢某一向是頗為敬仰的,可一門一派中良莠不齊,出過一些敗類也是人之常情,這位大哥倘若聽不順耳,在下和你賠禮也便是了。」
他嘴上致歉,語氣卻無半點悔意,這四人聽著都十分憋氣,其中一個綠衫漢子說道:「泰山派乃齊魯之地的武學北斗,閣下在山東境內出口不遜,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錢順江搖頭道:「在下並非胡謅,我苦查了一年,那帶頭蠱惑忤逆的勇士確是泰山派的李微,此事千真萬確,絕無虛假!」
虯髯漢子這時再也按捺不住,跳起罵道:「放你娘的屁!此事真相如何,你卻知曉個鳥!真當山東無人了么!」嘴上說著,手中也不停歇,忽地一拳,直朝錢順江面門打來。
錢順江冷笑道:「這便動手么?」他坐在椅中不便躲閃,身子一矮,避過這雷霆一擊,就勢一個掃堂腿踢向虯髯漢子下盤,那漢子雙腿一蹬,躍起數尺,單臂一揮,從上至下呼嘯砸來,錢順江耳聽拳風不善,急忙滾在一旁,這一拳結結實實打在木椅之上,登時將椅子打了個稀爛。
眾人見他二人交手,雖只匆匆兩招,但明眼人都已看出,錢順江武功平平,遠非虯髯漢子的敵手。這時綠衫漢子也站起擋在二人之間,用手攙扶錢順江道:「且慢動手,錢老兄,咱們有話好說。」
他名為架梁,實則纏住了錢順江雙手,讓他難以動彈,虯髯漢子仍不解氣,舉起大手扇來,想要給其一絲教訓,這一掌雖不含內力,但若打中,錢順江也非受傷不可,何況遭人打臉乃奇恥大辱,無奈雙手被綠衫漢子架住,一時竟抵擋不得,便在此時,一條人影飛身而來,伸指點向虯髯漢子後背,那裡正是人身上的魂門穴,一經戳中就會四肢酸軟,這一掌便拍不下去,虯髯漢子不敢怠慢,趕忙撤掌回身,向後退出數步,定睛一看,原來是跟錢順江同坐的中年郎中。
此人正是洪扇,他和錢順江結伴同來山東,眼見同伴就要吃虧,急忙出手相救,這一招可比先前二人出手高明的多,院中諸人均暗自點頭,矮壯漢子見勢不妙,剛要出口調停,虯髯漢子卻又猱身而上,雙拳向洪扇擊來。
洪扇躲在一旁,高喝道:「這位大哥且先停手,在下並無惡意。」虯髯漢子哪裡肯聽,又是呼呼兩拳襲來。婁之英見師兄下場,心中焦急萬分,默默瞧向曹茉,曹茉卻神色嚴峻,微微搖了搖頭,婁之英強壓急火,暗自下定決心,若然師兄吃虧,那便顧不得什麼諾言,只有出手相救了。這邊洪扇接連閃避,終歸難以招架,他腳下施展開脫淵步,手中比劃,招招都是戳點打穴的功夫,登時便和虯髯漢子斗在了一處。此時矮壯漢子見兩人惡鬥,知道這般下去無法收場,向旁一使眼色,剩下的高個漢子站起身來,跳到二人近前,伸手阻攔道:「王老弟,先且住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