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權欲叢過心如灰(中)
拓跋颺下意識迴避她的視線,似愧疚,似失望,末了咬牙道:「凌無雙,你越來越狠辣了,一條人命就這樣慘死在你的手上,你連半點愧疚之情都沒有嗎?」
「素月不是也慘死在大王的手上了?」凌無雙平靜地回。
「素月她本就死了。」拓跋颺的聲音猛地拔高,夾雜著憤怒,「若是孤王留著她這具行屍走肉,拓跋軍心必亂。」
凌無雙紅了眼圈,她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他說得都對,就是因為她一直同他一樣冷靜自持,她也覺得他沒錯,她才痛苦,才恨自己對不起素月。
「凌無雙,孤王說過會補償你,你為何要痛下殺手,讓她死得那般悲慘?你如此做,你要孤王怎麼待你?」拓跋颺的聲音微微發顫。怒意被這顫抖掩去一半,似透著痛心。
「大王若是想為古清清報仇,便殺了無雙吧。」凌無雙木然地說。
拓跋颺的身體一震,驚訝地看著凌無雙:「你果真知道她的身份。」
拓跋颺激動地抓住凌無雙的肩膀,發狂地質問:「你既知道她的身份,為何還要殺她?你是想報復孤王對不對?」
凌無雙單薄的身體被他搖晃得搖搖欲墜,剛剛凝住的傷口再次撕開,流淌出鮮紅的血水,順著她的手指滴落,她卻全然沒有任何知覺。
「你說話啊?」拓跋颺忍不住大喊:「凌無雙,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完全不給自己留後路?」
「呵呵!」凌無雙冷冷地笑了時,淚水滾過她的臉頰,「她殺我母后,挑起翾國與顯國的戰爭,我為何不能殺她報仇?」
拓跋颺握在凌無雙肩膀上的手微微一顫,僵了住。
「你早就知道對不對?」凌無雙反手抓住拓跋颺,手上的血染紅拓跋颺的衣襟,「你早就知道是她殺了我母后對不對?」
「不是!」拓跋颺激動地失口道:「你母后是自盡而亡。」
凌無雙握著拓跋颺衣襟的手一僵,緩緩滑落。
「果真是這樣,呵呵……果真是這樣……」凌無雙痴痴地呢喃,淚水大顆大顆地滾出她的眼眶。
「你猜到了你母后是自盡?」拓跋颺大驚,「你剛剛不過是在套孤王的話?」
凌無雙定定地看著拓跋颺,淚水止不住的滾落。
拓跋颺漸漸平靜下來,繼續道:「孤王知道清清要對你母後下手,已經派了人去阻止。你母后逃過一難卻發現了鮮於與拓跋之間的關聯。想必,你會知道清清的身份,也是翾國送來的消息吧?」
凌無雙未語,始終盯視著他,似在等他的解釋。
拓跋颺知道自己猜對了,便繼續道:「孤王怎麼都沒有想到,你母後為了穩固你的地位,最終選擇了自盡。她想要利用自己的死,逼你皇兄和孤王發難鮮於,殺了清清這個在你母后心中對你最大的威脅。」
「所以,你們就將計就計,將我母后的死誣陷給皇甫睿淵。將戰火引向翾國和顯國。」凌無雙痛苦地嘶吼。
拓跋颺心虛地別開視線,卻堅持道:「是你母后逼孤王的。」
「不是。不是母后逼你的。」凌無雙搖頭,淚水越發洶湧的滾落,「不過是在大王的心中,古清清和鮮於銀虎才是大王值得信賴的家人。而我與翾國是大王需要提防,隨時可以背叛大王的敵人。所以大王的選擇永遠是捨棄我與翾國。」
凌無雙決絕地抬步,想要從拓跋颺的身邊而過,手臂卻忽然被他握住。
「你既然猜到你母后是自盡而亡,為何還要毒殺清清?」
「大王為何不問問翱王,毒藥是哪裡來的?」凌無雙轉頭看向拓跋颺,眼中含著深切的恨,「大王難道猜不到古清清為何會出現在那裡?還是說在大王的計劃內,我早就該在出顯國時,死在古清清派去的刺客手裡?」
拓跋颺握著凌無雙手臂的大掌僵了下,無力地垂落,腦中閃過拓跋焰爍帶鮮於銀虎回營時的情形。兩人渾身是血,死裡逃生。
拓跋焰爍提起凌無雙時,恨得咬牙切齒。但拓跋颺不糊塗,他猜到了清清的野心,猜到了毒藥是有人想要毒死凌無雙而準備。能與清清聯合的人定是拓跋焰爍。因為顯國既是為了換人,定不敢殺凌無雙。
拓跋颺緩緩翻開掌心,掌心被她的血染紅。他對上她眼裡的痛和悔恨,她是後悔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嗎?
他的心底一慌,他們彼此都已經沒有了退路,怎麼可以有人後悔。
「來人!」拓跋颺忽然激動地開口,「傳孤王旨意,凌貴妃斬殺顯國妖人,破除顯國妖法有功,今日起冊封凌貴妃為王后。」
拓跋颺的決定不只是震驚了拓跋焰爍,鮮於銀虎,拓跋的士兵,更令天下皆驚。一國哪有兩位王后的先例?
凌無雙痴痴地笑了,眼中的淚水模糊了他的樣子。她卻看清了他的心思,他想要困住她,一生困住她,讓她永遠走不出拓跋……
周清漪在收到凌無雙封后的消息時,正在得意鮮於英珠終於拿下了鮮於的王位。那麼她的哥哥周景瀾便可以成為她最強的後盾,成為拓跋颺想要聯合的人,就像是當年的周國。即便他不愛她,但他要為了拓跋的安穩,好生待她。只要能回到過往的相敬如賓,她已經再沒有別的要求。到時候,她可以容下凌無雙,可以容下他的所有女人,只要夫妻不離心。
隨著凌無雙封后的消息一起到來的還有廢后的聖旨,拓跋颺的人未還朝,聖旨卻派快馬送達。
自此,拓跋颺成了天下第一個在有王后的情況下,又封了一個王后,才廢后的君王。只是這聽似荒唐的事情,誰都明白那是因為拓跋颺選擇了支持鮮於銀虎,徹底地與周景瀾一脈的鮮於英珠翻了臉。是以,他不再需要周清漪這個王后,可以棄之如敝屣。
廢后的當日,周清漪被囚於自己的宮中。周清漪又哭又鬧,大聲指責著拓跋颺的不公。她想要質問拓跋颺,怎麼可以對她這麼無情。可是,他就是這麼無情,他甚至不願意回來見她一面,給她一個交代,就輕而易舉的否定了他們十幾載的結髮之情。
一夕間,往日的風光不再,周清漪病倒在床,只有墨香侍奉在側。往日里阿諛奉承的下人這會兒已經全部消失。
紇奚沅紫來時,卧床的周清漪剛剛將墨香手裡的飯碗打掉。平日里,她都是小灶做中原的細糧給自己吃,如今沒了王后的寶座,不只是小灶沒了,便是拓跋貴族能吃上的大塊肉她亦吃不上,多是些宮人們吃的塞外野菜。
周清漪一見紇奚沅紫情緒越發激動起來。
「你來做什麼?來看我的笑話嗎?」周清漪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不甘示弱的敵視著紇奚沅紫。
紇奚沅紫看了看地上被摔碎的飯菜,輕聲說:「姐姐也許不知道,大王每日吃的都是這些。」
「呵呵呵!」周清漪嘲諷地笑,「他那是為了收買人心演的戲。居然還有你這種傻子會信。」
紇奚沅紫搖了搖頭,肯定地說:「大王愛民如子,在他的子民沒能過上好日子前,他不想讓自己先享樂,忘記了他們的苦難。」
「真可笑。」周清漪嘲諷地大笑,笑夠才問:「拓跋颺在意他的子民又如何?但是他不在意我們後宮的這些女人。我們哪個不是他的棋子?我是,凌無雙是,你以為你就不是嗎?」
「我也是。」紇奚沅紫的眼神飄遠,那時年少,他們一起策馬馳騁於草原上,她喊他颺哥哥。可是,那時到底年少,那時他到底還未稱王。
紇奚沅紫的回答出乎了周清漪的意料之外,這個女人一直未成為她的敵人,是因為她從未看得起過這個女人。她總是笨笨的,要不是她的部落於拓跋颺而言有用,她早就在這深宮裡生存不下去,根本不需要她動手。
這個向來笨笨的女人,忽然活得清明了,倒是出乎了周清漪的意料。
「還不笨。」周清漪輕嘲了句,問:「你今日來做什麼?總不會那麼好心來探望我吧?」
「我來只是想問問姐姐,姐姐可後悔過?」紇奚沅紫問。
「後悔?是拓跋颺辜負了我,我為何要後悔?」周清漪說到這裡,氣得渾身發抖,面目猙獰,似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咬食人的骨肉才能解恨。
「大王辜負了姐姐,姐姐又何曾不是一次又一次挑戰了大王的底線?」紇奚沅紫紅了眼眶,「姐姐為了自己的地位,害完了清姐姐,又陷害凌無雙,甚至連康王那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我還記得,姐姐嫁來拓跋時,康王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姐姐是看著他長大的親人啊。」
「呵呵呵!」周清漪猖狂而嘲弄的笑,「你以為是我殺了康王?」
紇奚沅紫一驚,脫口問:「不是你?康王的口中明明有周國皇族的雲錦絲線。為了保住兇手,大王甚至不惜犧牲了瀟純夫人。若不是你,會是誰?」
「康王死的那晚,我是去了寒雨院,我去時,他已經被嚇得身體抽搐,口吐白沫,所以我才會抱住他。我想要喊人救他,想問問他是誰害了他。可是,他只是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恐懼地咬住我的衣袖,就瞪大眼睛咽了氣。」周清漪回想起康王死時的慘狀,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你說的是真的?」紇奚沅紫不敢置信地問。
「這話,紇奚夫人不是應該去問夫人最信任的大王嗎?去問問他,他到底是為了保住誰,連他的兄弟手足都可以不顧。」周清漪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格外猙獰。
紇奚沅紫腳步不穩地後退兩步,慌張地轉身時,已是淚流滿面。
周清漪沖著紇奚沅紫的背影不甘地大喊:「不管你睡在他的枕邊多久都沒用,你想在他的身邊活下去,你就要有用。我現在沒用了,所以他要羞辱我,要讓我落得現在的下場。可是他不敢殺我,他怕我哥哥若是攻入拓跋,屆時我還有用處。」
周清漪猖狂而猙獰地大笑,透著凄慘的笑聲中,並沒有她自己想象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