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下無雙惹爭端(上)
天不遂人願,莫邪只是略一皺眉,一掀袍子,跪了下去。
「公主行如此大禮,末將擔待不起。至於公主所求之事,末將無能辦到,還請公主降罪。」
拓跋颺並不驚訝,彷彿看好戲一般地看著這兩人。他倒是要看看凌無雙能不能請動莫邪出山。
「呵!」凌無雙忽然凌厲的冷笑,聽得在場的兩個男人均是一愣。
拓跋颺最先反應過來,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這個小女人的能力,總是讓他出乎意料。
至於莫邪,之前心裡對凌無雙的敬意,這會兒已經被她一聲冷笑,給笑得消失殆盡。不禁在心裡輕蔑的想:「不過也就是個自持有些聰明才智,喜歡假仁假義,稍微一有人不順心,就原形畢露的刁蠻公主而已。」
「將軍真是好笑,還未做,怎知辦不到?既然自認無能,又何必還佔著將軍的職位?不如去牧羊放馬?」凌無雙冷冷地反問道。
莫邪生性自負,哪受得了這般奚落,騰的起了身,滿眼怒意地盯著凌無雙,垂在身側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拓跋人人皆知,莫邪除拓跋颺外,從不給任何人見禮。即便是王后,還是皇親貴胄,亦是如此。
今天他願意給凌無雙見禮,實在是敬佩她的才智,就如他敬佩拓跋颺,即便他不願意為他效命。
「大膽!本宮讓你起了嗎?」凌無雙微昂頭,端起公主的架子,眼中儘是蔑視。
「哼!」莫邪冷哼一聲,卻是根本沒將她放在眼中,對著拓跋颺一抱拳:「大王,末將告退。」
拓跋颺淡定地看著他,沒接話。
他這個時候如果開口,拆了凌無雙的台,不就等於拆了自己的台?
莫邪一看這兩人一條心,也不待他回應,直接轉身離開。
「本宮聽說,莫邪將軍是扈達戰無不勝的戰神。」凌無雙盯著他的背影,輕蔑地道:「原來這戰神之名是如此來的!」
莫邪的背影一僵,雖然聽懂了凌無雙的羞辱之意,卻沒有理會的意思,繼續離開的腳步。
他不搭話,卻有人配合。
「哦?無雙此話何意?」拓跋颺饒有興趣地問道。
「贏了兩場仗,便永不再戰,不就長勝了?」凌無雙窮追不捨地譏諷道:「本宮還當是什麼良將,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還真是浪費本宮的時間。」
莫邪忍無可忍,驀地轉過身,憤怒的眸子中迸射出兩道火光,直直地射向凌無雙,似要用怒火將她燒死一般。
拓跋颺看著仍舊淡定自若的凌無雙,對她的佩服不禁又多了點。倒不是說莫邪真敢對凌無雙如何,而是他震懾人心的氣勢,天下間也沒有幾人能不心慌。
兩人針鋒相對的對視良久,莫邪滿含怒火,咬牙擠出幾個字:「請公主慎言。」
「原來莫邪將軍不只是自負,浪得虛名,還聽不得實話。」凌無雙話中的諷味越發的濃,便連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眸子也閃出蔑視的光芒。不待莫邪接話,她又側頭對拓跋颺道:「大王,久無軍功者,竟可占著將軍的位置,領著朝廷的俸祿,這讓為了拓跋灑熱血,拋頭顱的將士情何以堪?」
拓跋颺清了清嗓子,心裡不免覺得凌無雙這話有些過火了。
莫邪能坐上今天的位置,且不管他怎麼自負都沒人動他,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本有了些許的遲疑,但看凌無雙眸色一戾,尷尬地扯出一抹笑,卻還是配合地道:「無雙所言有理。」
他轉念一想,這樣也好,他也放任了莫邪太久。這回有凌無雙做黑臉收拾他,挫挫他的銳氣,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若是真激得他放棄將軍之位,他大可以再做白臉。
「莫邪將軍,既然你無心為朝廷效力,就把將軍令交出,犒賞這次立下軍功的將領。只是,不知莫邪將軍如果被削去官位,天下人會如何看待將軍?」凌無雙唇角的笑意越發清冷,眼中的光芒也更加的鄙夷:「大王是本宮的夫君,本宮自是不會讓他背負上殘害忠臣的罪名。屆時,本宮會詔告天下,淳于莫邪叛國投敵,大王念其曾對社稷有功,饒其一命。」
凌無雙對莫邪雖不算了解,但她看懂了一件事情。
莫邪如果真的半點不在乎將軍的位置,早就辭官了,也不會等到她來羞辱。而他那麼自負的人,又怎麼會甘願背負上叛國賊的罵名?
拓跋颺聽到這裡,真有點想為凌無雙喝彩了,這天下還沒人敢如此羞辱淳于莫邪。
莫邪雖揚名不久,但扈達這片土地上,卻無人不知。
若是叛出拓跋,自是有大把的人歡迎他。
是以,只有人唱黑臉,未免將莫邪逼得太久,反而會適得其反。
「夠了!」拓跋颺擰眉呵斥凌無雙:「莫邪將軍曾為拓跋立下赫赫戰功,還輪不到公主一個外人來教訓。」
凌無雙消瘦的身子一震,不屑地冷哼,「哼!大王當他是自己人,可惜他丟盡了大王的臉,一心做個縮頭烏龜。」
兩人互不相讓的視線又在半空中對峙了良久,莫邪忽然撩袍,跪了下去。
「大王,末將願請命出征,追隨公主,不立戰功,情願埋骨沙場。」莫邪一字一頓,字字清晰有力,眼角的餘光卻是冷冷地掃著凌無雙。
他要讓她看著自己立戰功,看看他是不是她想的那般浪得虛名。
「孤王准了。」拓跋颺並無半點驚訝,卻是大喜:「莫邪將軍,快快請起。」
有些話,只有凌無雙能說。有些事情,也只有凌無雙能辦。
這樣的激將法,他不是沒想過,但他做起來卻一定沒用。且有些事情擱在中間,他也不能這麼做。而他身為一國之主,自是不能求人去辦此事,凌無雙倒真是解決了他一樁愁事。
「謝大王。」莫邪一抱拳,起了身:「夜深了,末將告退。」
「嗯。」拓跋颺頷首,目送他離開后,緊繃的唇角才綻出笑意:「無雙還真是聰慧過人。」
「無雙倒是要謝謝大王的信任。沒將無雙剛剛的言行當成是胡鬧。」凌無雙微笑著道。
她在世人眼裡,出了名的頑劣。是以,他剛剛的信任,又何嘗不是對她的一種認同?
拓跋颺俯身在她耳畔,輕聲呢喃道:「不是為夫君分憂嗎?」
凌無雙的俏臉騰地紅了個透,急急地道:「大王,夜深了,該回去安歇了。」
「既然無雙邀請……」拓跋颺語氣曖昧,卻又偏偏擺出一副君子像,好似在說是你邀請我的。
凌無雙羞得面紅心跳,不禁咬牙切齒,堂堂一國之君,就非要這般無賴的戲弄人嗎?
她低著頭,猶自在憋屈,他已經攬上她的腰,攜她向前走去。
她的身子不禁僵了下,很不習慣他突如其來的親密。
拓跋颺的分寸從來都拿捏的剛剛好,比如此刻,凌無雙羞了,他便又若無其事地感嘆道:「無雙,你是怎麼想出那兵法的?」
「無意中想到的,大概是無雙比較幸運。」凌無雙謙恭,並不傲慢自居。
拓跋颺笑吟吟地看著她,從兵法到編舞,哪裡有那麼無意?
「只是,你在大殿上公開表演那舞,就不怕看懂的人太多,泄露了出去?」
凌無雙搖了搖頭:「真亦假時假亦真,用兵之法在乎神速,在乎變化。看懂了一支舞不算什麼,因為他並不一定知曉拓跋的具體實力,更猜不到拓跋打算怎麼用。」
「無雙真不愧是帝王之後,果真有見識。」拓跋颺頓下步子,扳過她的身體,與她相對而望,溫柔的大掌拂過她額間飄落的發,聲音低啞磁性地道:「你真是越發讓孤王覺得驚喜。再這樣下去,孤王怕是會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再也離不開你了。」
「只要大王願意。」她握住他的手:「無雙會陪大王一輩子。」
她望著他的眼神專註,卻太過清明,不帶一絲的情慾。
無情,無慾望,全因不愛。
「呵呵!」拓跋颺失笑,眼神卻驀地轉為認真:「孤王說過,孤王要的不只是你的人,還有你的心。」
凌無雙鬆開他的手,笑笑道:「無雙就怕大王連人都不想要。」
拓跋颺唇角的弧度回落成一條直線,臉色也沉了:「無雙這是在質問孤王?」
「無雙不敢。無雙只盼望能知曉大王的心結在哪裡。好讓無雙用誠意解開大王的心結。」凌無雙定定地回視著他眼中的冷然,她問心無愧,自然無需膽怯和心虛。她要讓他知道,她是帶著滿腔的誠意來了這片於她而言很陌生的土地。
良久的對峙后,拓跋颺眯著眼,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五日前,孤王收到顯國皇帝親筆寫的賀貼。」
凌無雙眼中的情緒微滯,竟有心虛閃過她的明眸。她有些急切地道:「拓跋與顯國是盟友國,顯國皇帝送來賀貼,也是情理之中。」
「沒錯。送賀貼是情理之中。」拓跋颺忽然話鋒一轉:「只是,孤王有一事沒有想通,想向公主請教。」
「無雙才疏學淺,不學無術,只怕愛莫難助。」凌無雙直接將路封了,不想談及關於皇甫睿淵的事。有些傷太疼,太隱晦,根本無法碰觸。
這一刻,她的氣焰彷彿被他一盆冷水無情地澆滅。
只是,拓跋颺哪裡會那麼容易放過他?
「公主先聽聽,再下結論也不遲。」拓跋颺駁回她的話:「顯帝在賀貼里說,為孤王大婚備了厚禮,又說派了特使來參加大典。只是,那特使要翻山涉水,從顯國到拓跋只怕最短要兩個月。若是他再走得『慢』點,怕是要走上半年之久。公主給孤王分析分析,顯帝此舉是何意呢?」說到最後,他竟是咬牙切齒。
凌無雙的心尖顫抖,一時間被質問得啞口無言。她在他的聲音里聽出了恨。
他定然是不甘心被皇甫睿淵要挾,為了拓跋的未來,他卻只能接受他的威脅。而她,怎麼想都沒想到,阻撓她大婚的人竟是皇甫睿淵。笨到非要來質問他,傷了他的顏面,亦掃得自己臉色無光。
這會兒再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
「來人。送公主去休息。」拓跋颺冷冷地吩咐一句,旋即闊步離去。
凌無雙急著想開口解釋,他卻只留了一道漸行漸遠的背影給她。她微微嘆息,都說難得糊塗,她這次算是被自己的明白砸了腳……
拓跋的宮人默不作聲地領著凌無雙一行人在後宮裡穿梭,末了,在一處院落前停下腳步。拓跋的後宮根本無法與翾國的皇宮比,甚至是她住的院子還不如翾國一個女官所住的院子好。
院子有些奇怪,門上竟是連塊牌匾都沒有,讓人無法得知這裡到底是什麼院。
凌無雙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抬步向里走去。
院子里分正房和左右兩邊的廂房,院落算不得寬敞,地上鋪著青磚。沒有任何的花草點綴,光禿禿的。與翾國皇城的普通民舍區別並不大。
陪嫁來的幾名翾國宮女不禁蹙眉,大有嫌惡之意。
凌無雙的視線掃過這裡的一景一物,卻不禁心酸。她越發能體諒和明白拓跋颺。
她緩步走進只有一廳,一寢的正房。屋裡陳設簡單,僅有的幾件擺設,卻也比不得翾國的精緻。她不禁又想起了拓跋颺的泥瓶。比起那泥瓶,這裡的擺設倒也算是上品了。可見,倒也是拿出了最好的物品招待她。
不同於翾國的高床軟枕,拓跋的寢室里是從東到西的一張大炕。炕上擺放著沒有什麼雕工而言,線條簡單的桌子。桌子上是一應的茶具。
素月看了眼火炕,請示道:「公主,要不要多鋪幾床絲被?」
「不必了。入鄉隨俗,若是本宮連這火炕都睡不了,又憑什麼讓拓跋的子民尊敬本宮?」凌無雙果斷的拒絕。她來這裡,便做好了要與他共患難的準備。
夜色深重,凌無雙躺在硌得人骨頭髮疼的火炕上,輾轉反側。她相信,拓跋颺不是個小氣的人,但她要怎麼做才能真正解開他心裡的結?若兩個人之間有心結在,縱使她做再多,也無法獲得他真正的信任。
她在炕上翻滾了一個時辰,也沒有半點睡意,索性起身。在外間守夜的素月聽到聲音,快步走了進來。
「公主有何吩咐?」
凌無雙隨手拉過大氅,披在身上。
「本宮睡不著,想去院子里透透氣。」
素月趕忙幫她系好大氅,跟在她身後,出了屋子。
拓跋的晝夜溫差很大,這會兒已是午夜,就更是涼風陣陣。
凌無雙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抬首望去,映入眼帘的突出樓閣,吸引住了她的視線。初入宮時,她便留意過。因為除了那裡以外,拓跋皇宮裡都是些一層的建築。是以,不管從哪個方位望去,那處大概有三層高的樓閣都絕對是鶴立雞群。
「素月,你知道那是哪裡嗎?」凌無雙脫口問道。
「回公主。無憂樓。拓跋皇宮的禁地。若沒有特殊的應允,只有拓跋王一人可以自由出入。」素月肯定地回。
凌無雙對於她的反應一點都不驚訝,一個訓練有素的暗衛又豈會不在來一個地方前,是先了解好那裡的地形呢。別說是那麼突出的建築,便是拓跋皇宮裡的每一條路,素月都會一清二楚。
但,她和素月都不知道,這一刻,拓跋颺就盤膝坐在無憂樓一樓空曠的大殿中,閉目面對著光禿禿的牆壁,似打坐,似沉思,亦是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