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下無雙惹爭端(中)
翌日,天明。
凌無雙剛剛用過早膳,就有宮婢來報:「公主,拓跋王派人送來他親筆題寫的牌匾,說是作為公主寢宮的名字。」
凌無雙愣了愣,她還在苦惱怎麼挽回昨夜的失策,怎麼都沒想到拓跋颺會主動「求和」。
「好,本宮知道了。」她頷首應了聲,帶著忐忑地心情向外走去,便見宮門口兩個侍衛正抬著一塊蓋著紅綢的牌匾。
兩人一見她出來了,立刻施禮,稟報道:「公主,大王吩咐,請公主親手揭曉。」
「嗯。」她微頷首,面上淡定無波,心裡卻在猜測拓跋颺此舉的目的,牌匾上到底寫了什麼。
她站在牌匾前,遲疑了一下,才抬手去掀牌匾上的紅綢。
紅綢在視線中飄逸而落,牌匾上剛勁有力的「天下無雙」四個字落入她的視線中,她不禁當場愣住。
這時,她的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
「公主覺得孤王的字好看嗎?」
她這才回神,側身看去,認真地打量著他。
他昨夜明明憤怒不已,今早便送她這樣一塊牌匾。到底是他太大度,還是他又有新的謀算?
「謝大王恩典。」凌無雙欠身謝恩,心裡卻盪不起半點激動的情緒。
拓跋颺走到她的身前,將她拉起,看向嶄新的牌匾。
「孤王寫這牌匾的時候,本是打算當成一份歡迎公主前來和親的厚禮博公主一笑。如今,孤王想作為一個承諾給公主。只要公主對拓跋不離不棄,孤王雄霸中原之日,必許公主天下無雙。」拓跋颺雖沒有指天揚誓,但那股屬於帝王的霸氣,卻不亞於任何的誓言。
「天下無雙……」凌無雙輕輕地念叨著這四個字,心頭密密的疼,有股苦澀直接從心底蔓延上了喉嚨。
她曾盼望過皇甫睿淵許她一份天下無雙,終究只是痴夢一場。
他看她徑自出神,微低頭,溫熱的唇貼在她的耳邊,聲音明明很輕,卻透著一股子狠勁,「凌無雙,不管你接受與不接受,這世上能給你天下無雙的男人,也只能是孤王了。」
他彷彿在宣誓,這讓凌無雙忽然想起了昨夜。他這會兒的狠狠決絕是因為皇甫睿淵對他的脅迫吧?暫不娶她是權宜之計。但他絕不會讓皇甫睿淵如願的得到她,這事關一個男人,一個國家的威嚴。是以,他狠狠地揚言,她只能是他的。哪怕粉身碎骨,也只能葬身於拓跋這片土地。
她側頭,看著他輕輕的笑,她明白了他的心思,但這牌匾上的四個字,他真的懂嗎?
他能許她的,只怕不過是一份尊貴。
「曾經有一個人對無雙說過,這世上唯有真心最容易打動人。是以,無雙是帶著一顆真心來拓跋,想換得拓跋與翾國之間的永世和平。」凌無雙的聲音頓了頓,凝視他一眼,才繼續道:「而非助大王血洗中原,換得一個無雙的權位。」
拓跋颺冷笑著對在場的所有宮人一擺手,待宮人們都退出老遠,他才掀唇譏諷道:「公主既以嫁妝支持孤王征戰鮮於,這會兒又與孤王說這些,就不覺得自己偽善嗎?」
「若是無雙反對,大王就會停止殺戮嗎?無雙只是個俗人,也沒有什麼菩薩心腸,只想保護好自己的子民,翾國的,拓跋的。」凌無雙勇敢地迎上他的視線,絲毫不畏懼地說出心中的想法。
或許,很多人在這樣的時候都會很識相地說,自己希望這世上永無殺戮,來表現自己的善良。可是,凌無雙不想。她明知自己阻止不了,何必還去說沒有用的話,給拓跋颺機會嘲笑她。
拓跋颺聞言,忽然便笑了:「好。孤王就喜歡性情直爽的女子。」似乎剛才陰沉著臉的人根本不是他,這會兒他竟是能笑得格外豪爽。
凌無雙有些哭笑不得,這男人還真是喜怒無常。
拓跋颺的唇畔含笑,對侯在遠處的宮人擺擺手,吩咐道:「將牌匾給公主掛上。」
「是,大王。」侍衛立刻領命上前,爬上梯子,動作利落地將牌匾掛了上去。隨後,識相地退了下去。
凌無雙抬頭,望向門上的金字牌匾,忽然覺得人生很可笑,她極盡渴求的四個字,原來已不再是她渴望的意思……
忽然,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霸道地擁她入懷。
她的身子只是僵了僵,沒有動,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霸道的聲音強勢灌入她的耳中。
「凌無雙,你是孤王的。不管你想要怎樣的天下無雙,都只能努力地從孤王這得到。」
她安靜地聽著他的心跳,揚起唇角,輕輕地笑了……
她知道,他不愛她,更沒有什麼所謂的一見痴心。她不過是他與另一個男人所爭奪的戰利品。而這也恰恰說明了,他心中的芥蒂……
既然,拓跋颺是她不能抗拒的命運,她便只能學會享受他的霸道。
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個掌握著她命運的男人,只能是她這一生唯一的男人。
他的話很對,等同於又給她上了一課。她想要的,只能付出努力,從他的身上得到……
拓跋颺神色淡然地望著前方,似在想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沒有想。這時卻聽內侍小心翼翼地稟報道:「大王,王後娘娘回宮了,求見大王。」
凌無雙聞言微愣,她聽說拓跋的王后,也就是周國公主周清漪在周國亡國后,便搬出了拓跋皇宮為父母守孝。
她剛一入宮,她便歸來,到底是巧合?還是刻意?
拓跋颺鬆開凌無雙:「孤王去看看。」
「嗯。」凌無雙微頷首,目送他的身影消失,才轉身向院里走去。
拓跋颺沒有再過來,倒是派了個在宮中服役多年的老嬤嬤過來。讓她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這老嬤嬤。老嬤嬤為人忠厚老實,簡單地跟她說了說宮裡的規矩。相比較翾國皇宮而言,拓跋皇宮的規矩都已經不算是規矩。
凌無雙對規矩向來沒興趣,倒是對民俗方面特殊感興趣,愣是拉著老嬤嬤聊了一天。好在她為人也沒什麼架子,時不時的還不忘給老嬤嬤講講自己闖蕩江湖時的所見所聞,老嬤嬤倒是也樂在其中。
說著說著,老嬤嬤便提到,拓跋的男人遠行前,妻子或是愛人都會做鞋子給男人。這樣男人才能一路走得踏實,不會忘記回家的路。
兩人一直聊到天擦黑,老嬤嬤才離開。
凌無雙看著床邊放著的紅色馬靴,想起那一日拓跋颺贈鞋的情景。不管他對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對她到底還算是盡心。或許,她也該禮尚往來,為他做些妻子該做的事情。
想到這裡,她起身走到書桌旁,拿起筆沾了沾墨,筆尖靈巧地在紙上舞動起來。很快,一雙中原款式的鞋樣在紙上躍然呈現。想了想,這樣華而不實的靴子,只怕拓跋的環境幾日就壞了。她換了張紙,試著結合拓跋的馬靴,反反覆復畫了不知多少幅鞋樣。中間素月叫她用膳,她也說不餓打發了。
等都終於滿意時,已是午夜。
她捶了捶酸痛的肩膀,許是累到了,這一夜還真是倒床便睡,只是夢裡鞋樣飛舞。
天一亮,她就命素月去給她找拆材料,找的還是昨日的老嬤嬤。很快,素月就帶回了她要的東西。
凌無雙最後定下的鞋樣不只是考慮到了中原的精細,亦考慮到了拓跋的環境。她不禁想,若是她能將這種翾國和拓跋結合的馬靴和服飾能帶入拓跋,也是美事一樁。
凌無雙對針線活到底是生疏,剛出了一點輪廓,已經不知道剪壞多少布,扎到多少次手了。好不容易熟悉了點,她正津津有味的投入,就聽屋外一陣的嘈雜。
「讓開!」一道嬌喝無禮地響起。
凌無雙被忽然響起的聲音嚇到,一下子沒注意,針又扎中了手指。她疼得倒抽一口涼氣。
「奴婢出去看看。」素月道。
「素月,等等。」凌無雙放下手裡的鞋樣:「本宮去看看。」
來者不善,素月身上的功夫又了得,若是起了衝突就麻煩了。
她才一站起身,就見一個女子身著火紅的箭衣,像火團一般衝進了門。
女子在屋子中央頓住腳步,一抬手裡的馬鞭,桀驁地揚起下巴。
「你是凌無雙?」
女子的年紀一看便不大,白白嫩嫩的臉蛋有些嬰兒肥。這會兒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氣的,泛著紅暈。她的容貌雖算不上驚艷的天姿國色,卻甚為可愛。
凌無雙忍不住感嘆:這血雨腥風的宮中怎麼會有如此美好的人兒?看她的髮髻,顯然已是人婦。
「沒錯。」凌無雙淡笑著打量她:「夫人有何指教?」
女子抬手高指,毫不客氣地回道:「我要你門上那塊牌匾。」
凌無雙被她稚嫩的囂張氣焰直接給逗笑了。
「你笑什麼?」女子一皺眉,不悅地質問道。
凌無雙唇角的弧度不變:「牌匾是拓跋王所賜,豈容我隨意送人?」
「中原人就是虛偽。」女子撇撇唇,不樂意地道。
「夫人與我這種虛偽之人多言,就不覺得失了身份嗎?」凌無雙不待她反駁,復又道:「夫人這般蠻橫,就不怕被詬病扈達之人野蠻無禮嗎?」
「早就知道你們中原人只會牙尖嘴利。」女子不甘心地嘲諷回去,視線有些不自在地一掃,看到了桌上的鞋樣。
「你在給誰做鞋?」
凌無雙被問得一愣,還不待多做反應,女子已經沖了過來,拿起鞋樣。
「果真沒錯。」女子彷彿認定了什麼:「還沒正式嫁過來,就知道勾搭人了。」
凌無雙的臉色一赫:「夫人,拓跋民風素來奔放,似乎沒有勾搭一說,我也只是入鄉隨俗而已。」
女子被她的話噎得心口一哽,凌無雙說得沒錯,別說是送鞋,就是親吻,先行房再成親也是時常有的事情。但前提是兩情相悅,認定了對方。拓跋人恨極了始亂終棄。
女子咬咬唇,扔鞋樣狠狠地丟在桌子上。
「我現在正式向你宣戰!你我各做一雙鞋,大王出征穿了誰做的鞋,就算誰贏。若是我贏了,你就把牌匾給我。」
話落,女子也不等凌無雙答應,就轉身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凌無雙走到門口,微微嘆息,她本不想惹事,反倒是有事情上門。
關於今兒上門女子的身份,並不難打聽,隨便問一個拓跋的宮人都認得她。
她叫紇奚沅紫,紇奚部落首領的女兒,如今這個部落已經歸順於拓跋颺,俯首稱臣。
紇奚沅紫十三歲嫁給拓跋颺,至今已有三年,榮寵不衰,一直甚得拓跋颺的喜愛。她在宮裡的口碑也一直很好,甚得宮人喜愛。而她的性子是野蠻了點,但是勝在正義。
被紇奚沅紫這麼一攪合,凌無雙也沒有了做鞋子的心情。她讓素月將東西收了收,眼下之際,還是想辦法應對紇奚沅紫才是。自然,與她比拚絕對是下下策。贏了,得罪紇奚沅紫不說,也讓她在宮中鋒芒畢露。若是輸了,豈不是丟了翾國的臉?是以,能不應戰才是上上策。只是,紇奚沅紫來勢洶洶,若她執意不應戰,只怕紇奚沅紫會把動靜搞得更大。她可聽說,這位沅紫夫人仗著有冷玄颺撐腰,在這宮裡向來為所欲為。
她正猶自苦惱,安靜的室內忽然想起一道有力的聲音:「何事讓公主如此苦惱?」
凌無雙被驚得回神,微微一笑,起身道:「大王這個時候怎麼會過來?今兒沒有政事要忙嗎?」
「政事再忙,孤王也不能怠慢了公主。」拓跋颺走到椅子旁坐下,語調微揚:「如若不然,豈不是讓你中原人覺得我拓跋人不懂禮數?」
凌無雙跟著坐下,笑笑道:「大王將中原人、拓跋人分得還挺清。」
「看看,孤王就說公主喜歡咬文嚼字。」拓跋颺故作無奈地道:「算孤王失言了。」
「大王這個『算』字用的還真沒有誠意。」不是說她咬文嚼字嗎?那她就嚼到底。
「你看孤王這張嘴。」冷玄颺哈哈地笑了:「不如公主說說,可有什麼需要孤王表現誠意的地方。」
凌無雙微微出神,想起紇奚沅紫的事。只是,話已經到了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不能跟他說,若是這事找他出面解決,只怕會讓她和紇奚沅紫之間的嫌隙更難修補。
「怎麼?在心裡盤算呢?」拓跋颺打趣道。
凌無雙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嗯。無雙打算好好盤算一下,再和大王說。」
拓跋颺深深地打量她一眼,知道她是不打算說了。
恰逢這時已經是午膳時間,宮女進門稟報道:「公主,該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