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下無雙惹爭端(下)
凌無雙看了看一旁的拓跋颺,笑著問道:「大王要留下用膳嗎?」
「也好。」拓跋颺說著起身:「孤王正好也嘗嘗中原的美食。」
她聞言愣了下,他旋即察覺出異樣,問道:「怎麼?不歡迎孤王?」
「不是。」凌無雙連忙道:「只是未想到大王會這麼賞臉。」
「公主的臉,孤王豈敢不賞?」拓跋颺故作誇張地道。
凌無雙與他相視而笑,一起向外走去。
她用膳的地方設置在東廂,屋裡收拾得很乾凈,卻空落落地。一張黒木桌子,敦厚,沒有什麼花樣,擺在廳堂的中央,普通得不如中原的一般大戶人家。
凌無雙看著拓跋颺先坐下,自己才跟著坐下。
服侍的宮女立刻擺上碗筷,和已經備好的兩碟小菜。
拓跋颺不禁一蹙眉,碗碟是拓跋宮裡所用的泥碗,自是比不上翾國皇宮所用的華貴,絢麗。兩碟小菜就更是堪比宮人的伙食。只是,經凌無雙帶來的廚子一番處理,倒是精緻了不少。
「不知道大王會來,便沒讓廚子多準備兩個菜。」凌無雙頓了頓,又道:「無雙初來拓跋,還有些水土不服,便讓廚子準備了些清淡的。」
「是孤王委屈了公主。」拓跋颺輕嘆,深深凝了她一眼,對外吩咐道:「來人,去將公主陪嫁的瓷器都搬過來。」
冀安自外走了進來,領命,轉身便要去辦。
「等等。」凌無雙連忙阻止:「大王,既然無雙捐出了所有嫁妝,就請大王別讓無雙言而無信。」
拓跋颺盯著她,未接話,似還思量,似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無雙既嫁來拓跋,就是拓跋的夫人,而非中原的公主。」凌無雙說著拿起手邊的碗筷,夾了一口菜葉放入口中,細細地咀嚼后咽下,才又道:「碗筷就是用來吃飯的,只要能填飽肚子,大王又何苦在意形式呢?還是說大王覺得用這種粗劣的碗筷食難下咽?」
拓跋颺蹙眉,冀安不樂意地插言道:「我們大王可沒中原人那般嬌氣。」
凌無雙抬頭看了眼冀安,暗忖:這奴才可真夠囂張的。
「下去!」拓跋颺冷聲吩咐道。
「是。」冀安將將抬步,又停下動作,問道:「可還要屬下去取瓷器?」
「不必了。」拓跋颺未加猶豫,對他一把手。
看著冀安退了下去,連荷不禁感激地道:「謝大王成全。」
拓跋颺拉過她的手,嘆道:「是孤王該謝謝你,願意不遠千里而來,與孤王同甘苦。」
凌無雙回望他,眼底盛著淺淺地笑意:「用膳吧。」
在這個明凈的男人面前,她不願意多言。因為她懂得,他們之間的信任需要的是時間,而不是幾句動聽的話。
這一天中午,兩人將兩碟小菜吃得乾乾淨淨,末了擦完嘴,不禁相視而笑。拓跋颺直贊中原的廚子手藝獨到,揚言以後每日都要過來用午膳。
能與拓跋颺和平相處,凌無雙的心情自然也是大好。而越是這般,她越是不願意將紇奚沅紫的事情說出來,給他平添麻煩。
又過了一日,紇奚沅紫那邊沒有任何動靜傳來。想必是在窩在自己的院子里趕工。
一早,凌無雙剛用罷早膳,周清漪的貼身婢女墨香便來了。
「公主,王後娘娘請您過去一敘。」墨香一進門,便冷著臉道。
凌無雙聽完墨香的話,不禁心中生疑,周清漪才一回宮就要見她,所為何事?
不管為何,王後娘娘召見,她自是不能怠慢。簡單地收拾一下儀容,她就隨著墨香去了翊寧院。
比起她住的院落,翊寧院就氣派了很多。大小且不說,只說院子里的點綴、裝飾、花花草草,乃至於地上的地磚都是精心布置的,且多是些中原的花樣。
凌無雙倒也不覺得奇怪,周清漪到底是王后之尊,又是周國的公主。住得舒服些,無可厚非。不代表她不需要這些,就覺得別人也不應該擁有。
正房門口,墨香停下腳步。
「公主,王後娘娘在裡邊等你。」
「嗯。」凌無雙頷首,見墨香沒有進去的打算,便也就懂了她的意思,轉首吩咐素月:「素月,你在外邊候著本宮。」
「是。公主。」素月停下腳步。
凌無雙獨自一人抬步邁進大廳,便見正對面的椅子上坐著一襲白衣的清瘦女子。她的髮絲全部綰起,髻上綴著三朵白色的小花,姣好的面容透著疲憊,眼角眉梢散發出冷然高貴的氣息。
若非她身上雲錦所做的白衣,以及如今所處翊寧院,凌無雙大概怎麼都無法將這般打扮的人和拓跋的王後周清漪聯繫起來。
雲錦雖是周國皇室專用的制衣布料,這裡到底是拓跋。而周清漪是拓跋的王后,這般打扮自然於理不合。於情,卻不難理解。周國慘遭滅國。而拓跋竟然沒有伸出援手。周清漪的心裡定然很傷很痛,除了替周國,替父母守孝之外,她已不能再做些什麼。
「無雙見過王後娘娘。」
凌無雙剛一欠下身,周清漪立刻起身來扶。
「無雙公主不必如此多禮。」
「謝王後娘娘。」凌無雙借著她的攙扶起身。
「坐吧。」周清漪的唇角微微拉起弧度,人看著也溫和了些。
凌無雙在一旁坐下,道:「本來應該無雙先來拜見王後娘娘的。但聽聞王後娘娘剛剛回宮,怕叨擾了王後娘娘休息,便想過兩日再來。」
「公主無需客氣。」周清漪笑得越發溫和:「你我都來至於中原,自是比其他人都親切。日後當姐妹相處便可。」
凌無雙回以微笑,心裡卻很清楚,周清漪不可能與她親如姐妹。且不說她們都是拓跋颺的女人,本就很難和平相處。只說她是翾國的公主,周清漪便真的能不恨翾國和顯國聯合滅了周國一事嗎?
「來人,將本宮要給公主的東西呈上來。」周清漪對外吩咐道。
須臾,墨香端著一個蓋著錦布的托盤,走了進來。
凌無雙看了眼被蓋得嚴嚴實實的托盤,也沒心思去猜測周清漪要送她什麼,一會兒謎底自會揭曉。
墨香將托盤放在桌子上,旋即又退了出去。
周清漪輕輕一笑,道:「公主揭開看看,本宮為公主準備的禮物,可合公主的心意。」
凌無雙沒有急著去揭錦布,而是道:「無雙上門,也沒給王后帶禮物,豈好收王后的禮物。」
「公主便別與本宮客套了,本宮也沒準備什麼值錢的東西。」周清漪溫和地又道。
「那無雙就不推遲了。」凌無雙抬手揭開錦布,一雙青黑的靴子赫然映入眼帘。看大小,樣式,都是一雙男人穿的靴子。靴靿上綉著繁瑣,精美的圖案。做工不但考究,亦考慮到了拓跋的環境。真真是凌無雙想要的中原與拓跋的結合。
凌無雙微愣,旋即明白了周清漪的意思。她定是知道了紇奚沅紫向她宣戰的事情。可是,這算是什麼?怕以她的能力贏不了紇奚沅紫,便投其所好?
「王后怎麼還送無雙一雙男子穿的靴子?」凌無雙故作懵懂地道。
周清漪望她一眼,微笑著道:「自是想幫咱們中原的女子爭口氣。」
「也是。」凌無雙恍然大悟一般點點頭:「憑著無雙這不學無術的性子,想要贏沅紫夫人自是難事。」
周清漪唇角的笑意僵了下,隨即笑著解釋道:「本宮知曉公主出征前有大事要忙。這些閨房細活,本宮就自作主張替公主分擔了。」
「無雙謝王後娘娘不辭辛苦,如此為無雙著想。」凌無雙感激地笑笑:「只是,無雙並未打算應戰。不如王后直接將靴子送給大王,也好保大王旗開得勝,平安歸來。」
周清漪打量她一眼,見她心意已決,轉而道:「真羨慕公主能文能武。本宮一直遺憾身子羸弱,不能陪大王出生入死。」
「王後娘娘是一國之母,身份尊貴。需要坐鎮皇城,管理後宮。又豈是無雙能比的。」凌無雙謙遜地回道。
「王后不過是名頭而已。」周清漪的神情落寞:「本宮倒是真希望可以跟大王一同上沙場,這樣便可勸勸哥哥了。」
凌無雙聽得雲里霧裡,不解地看著她。關於周清漪的哥哥周景瀾,她倒是有所耳聞。聽說周國滅國時,皇室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只有周景瀾一人不知所蹤。
見她如此,周清漪問道:「公主難道不知這次鮮於出征的主帥是誰嗎?」
「無雙聽說是鮮於的長公主鮮於英珠。」凌無雙回道。
說起鮮於英珠,倒也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女將領。真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周清漪繼續道:「公主可知鮮於長公主有一個女兒,而這個女兒剛剛招了一個中原男子為夫。」
凌無雙搖搖頭,旋即反應過來,驚問:「難道這個中原男子就是王后的哥哥?」
「沒錯。」周清漪頷首,眼底浮現傷痛之色:「本宮聽說,鮮於英珠已經決定認命哥哥為副帥。大王和哥哥已是本宮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本宮不想看到他們相互廝殺。更怕周家最後的血脈死在大王的劍下。」
這樣的局勢,便是她這個外人也不免替周清漪難過。只是,她又能幫她什麼?兩國交戰,於她而言,周景瀾便是敵軍。
「無雙,本宮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周清漪懇切地求道:「你可否幫本宮交一封家書給哥哥?」
「王后,兩軍陣前,無雙交書信給敵軍將領,若是被人發信,無雙該如何解釋?」凌無雙沒有當即拒絕,因為她看得出周清漪不是莽撞的人,她說之前自然會想好怎麼說服她。
果真,她的話一落下,周清漪當即道:「若是這封家書能幫公主贏一場漂亮的仗,讓本宮的哥哥歸順,公主可願意鋌而走險?」
凌無雙笑笑:「既然有這等好事,王後為何不將家書交給大王?到時候王后豈不是又為拓跋立上一功?」
周清漪的臉色沉了沉,出人意料地回道:「本宮不信他。」
凌無雙未想到她會這麼說,一時間不免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
「鮮於早晚都是大王的囊中之物,本宮不過是想保住哥哥的命,保住周家唯一的血脈。」周清漪的聲音微澀,紅了眼圈。
凌無雙不免在心裡同情她,周國被滅,自己的夫君袖手旁觀已是極大的傷害。若周家最後的血脈再死在自己的夫君手裡,讓她情何以堪?
但,這事求她,未免也怪了些。
「王后連自己的夫君都不信,為何信無雙這個敵國公主?王后應該知道,現在不管是翾國,還是顯國都在抓周國的餘黨。」凌無雙提醒道。
「本宮知道公主與翾后感情甚好。本宮的哥哥對她有救命之恩。本宮相信若是翾後知曉這事,定然會救本宮的哥哥一命。」
不得不說,周清漪是個聰明人,她的話的確打動了凌無雙。
可是,心軟歸心軟。這等家國大事,她不能憑著私情去決定。若對方不是沙場敵手,她定會替皇嫂還了這份恩情。
「王後娘娘,請恕無雙愛莫難助。」凌無雙起身謝罪。
「無雙公主何必如此絕情?」周清漪不免有些激動。
「王後娘娘與大王是結髮夫妻,娘娘何不找大王試一試?無雙相信大王絕非無情之人。」凌無雙略過她的指責,建議道。
「不勞公主費心。」周清漪冷冷的回拒她的好意。
「既然如此,無雙告退。」凌無雙禮數周全的欠了欠身,才轉身向外走去。
「無雙公主可曾想過,今日你對別人見死不救,便等於斷了自己日後的路。」周清漪的聲音忽然在凌無雙的身後響起。
她頓下腳步,轉身看去,平靜地道:「於王后而言,那個人是哥哥,是你不能不救的周家血脈。可是,於無雙而言,沒什麼比翾國與拓跋的和平來的重要。無雙今日一念心軟,換來的許是王后的感激,也有可能是大王以我背叛拓跋為由,討伐翾國。是以,為了翾國邊關無數的生靈,無雙不能賭。」
「公主應該很清楚,拓跋如今根本不可能與翾國為敵。」周清漪篤定地駁回她的話。
「王后當真是不了解大王。」凌無雙感嘆一句,不願再多做解釋,抬步向外走去。
拓跋颺能和翾國聯合,同樣也能與鮮於聯合討伐翾國,這戰場上的事情哪裡有個准?
而且,誰又能保證這不是周家兄妹的一個計?
若非她背負兩國和平的使命而來,她只是凌無雙,或許她願意賭周清漪只是兄妹情深。可如今她賭不起。
周清漪掃了眼托盤上的靴子,眼神暗了暗,面色沉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