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襄夫人挂念著戰場上的兒子,昨天讓苻玄早早去宮外等候迎接衛屹之,哪知苻玄回來了,他卻沒蹤影。

本以為衛屹之是喝醉了被皇帝留宿宮中了,哪知今天她一早起來侍弄花草,卻聽管家說他一夜未歸是去了相府。她的臉色有些難看,當即訓斥了管家一頓,叫他別胡說。

管家剛走,衛屹之進了大門。

「母親,我有話要與您說。」

襄夫人放下水瓢,拿了婢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看到他神情疲憊,很是關切:「怎麼眼睛紅紅的,一夜沒睡?你剛從戰場回來,有什麼話還是等休息好了再說吧。」

衛屹之託住她胳膊:「還是現在說吧,遲早都要說的。」

襄夫人疑惑地看了看他,只好點頭:「那去你書房吧。」

衛屹之扶著襄夫人進了書房,先請她就座,而後忽然掀了衣擺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磕了個頭。

襄夫人莫名其妙:「你這是幹什麼?」

衛屹之垂著眼帘:「母親,我想娶謝殊為妻。」

「……」襄夫人的神情僵了半天,漸漸有些崩裂:「你剛才說什麼?娶……謝殊?」

「是。」衛屹之面有愧色:「只是她此生有了缺憾,我只有現在就告訴母親。」

襄夫人激動起來:「你也知道他有缺憾啊,他是男子,自然有缺憾!」

「不是這個原因……是我一直隱瞞了您事實。」

謝殊並不知道衛屹之離開,她睡到晌午才醒。

沐白進來伺候她喝了碗葯,擔心她身體,又將鍾大夫給叫了過來給她診視了一番。

「公子此番元氣大傷,需好好調理才行,這可急不得。」鍾大夫又寫了副方子交給沐白,卻沒急著走,反而在謝殊面前行了跪拜大禮:「公子恕罪,此次是小人把關不嚴,才害公子險些遇害。」

謝殊叫沐白出去守著,對他道:「我正好要問你此事,你將所知道的都告訴我。」

鍾大夫連聲稱是,坐回凳子上接著道:「公子中的毒並不常見,小人以往只見過記載,據說漢時衡山國里有人使用此法排除異己,後來多流傳於宮中。這法子就是先給對方喝下一味藥引,後面再飲一味葯,二者相容,牽引毒發,這樣不易被人察覺。公子此次中的毒還要高明,無論是藥引還是後面的葯,單用都是無害的。」

「那你也不該看不出來吧?」

「原本是瞞不過小人的眼睛。此毒最後一味葯是先前冉公子送來藥方里的,我倒是留心了,可公子以前所用的藥方里並沒有那味藥引,自然也就不會中毒,所以小人就放心給公子用了那方子,可是現在看來,顯然公子是服過藥引的。」

謝殊微微頷首:「我明白了。」

天黑時,光福腳步匆忙地衝進了謝冉的房間:「公子,屬下讓您出去避一避您不聽,這下好了,丞相醒了,要追究責任了。」

謝冉坐在銅鏡前,拿起梳子,絲毫不見慌亂:「替我束髮更衣,我馬上就去見丞相。」

謝殊到現在還不能坐起,只能躺著,沐白給她背下墊了許多軟墊才讓她靠坐起來,又替她梳好髮髻,看起來人精神了一些。

謝冉從屏風後走出來,一段時日不見,竟憔悴了許多,雙頰都有些凹陷。他站在幾步之外看了謝殊幾眼,施施然行了一禮,竹青寬袍披在身上愈顯清瘦,姿態卻是優雅如初。

謝殊忽然朝他招了招手,謝冉微微一怔,但還是靠近了一些,在床邊矮凳上坐了。

「堂叔為何不趁我倒下時逃走?」等她開口,謝冉才明白她為何要自己靠近,她說話的聲音低得可憐,說是氣若遊絲也不為過。

他一手揪著衣擺,淡淡道:「逃不掉,也不想逃。」

謝殊勾了勾唇角:「我最欣賞你這點,你做了任何事,被發現后從不否認。」

她咳了一聲,頓了頓又道:「鍾大夫已經與我說了中毒經過,我想請堂叔為我解惑,究竟是何時讓我飲下那味藥引的?」

謝冉的神情忽而有了些虛無縹緲的意味:「在丞相最為信任我的那段時期。那時丞相根基未穩,還沒那麼重的防心,剛好又趕上隱疾的事。我雖依附丞相,卻終究不是謝家人,總要為自己留點籌碼。但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真的用上它。」

「不愧是堂叔,那麼早就為自己留下後路了。可是鍾大夫沒有從藥方里看出藥引來,是不是因為你當時給我的是另一張方子?」

「沒錯,藥引那張方子一直由我自己保留著,前些時候才燒掉。」

謝殊沉默下來,過了許久才又開口:「我此次大難不死,想必堂叔十分失望吧。」

謝冉凄愴地笑了一下:「事已至此,丞相要如何處置,悉聽尊便。」

「處置?你可知,為何你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我卻總是給你機會?」謝殊笑得有幾分自嘲意味:「因為你是我眼中最適合做謝家族長的人。」

謝冉渾身一震,倏然抬頭看著她的臉:「什麼?」

謝殊閉著眼舒了口氣,似又有了些精力:「可我如今只能和祖父一樣,選擇放棄你。因為你根本沒有把自己當做謝家人看待。」

謝冉激動地站起來:「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謝家,如何不把自己當謝家人看待!」

「是,你是一直這麼說,但你的心裡從未將自己當做過謝家人。你始終無法放開自己私生子的身份。長輩們在時,你甚至都不敢進入官場;等長輩們倒了,你又處處為謝家著想,生怕被謝家拋棄。對你而言,謝家只是一個收容之所,謝家人只是利益盟友,你得依靠他們,又拚命防著他們。你不是看不清時局,你只是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才不得不出面保全家族利益。」

謝冉怔怔地坐回去。

「不過你的確比我適合做謝家族長,我是迫於無奈才走上這條路的,城府不及你深,手段不及你狠,世家延續需要的正是你這樣的人,不是我。我本以為,有你在旁,再多幾個謝瑄這樣的小輩,謝家以後就能長盛不衰,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終究是看錯了你。」

謝冉突兀地笑起來,忽然撲過去揪住她的衣領,「你以為你什麼都知道?謝殊,我寧願你從沒回過謝家!」

謝殊一臉平靜:「是啊,那樣就沒人奪走你的機會了。」

謝冉怔了怔:「沒錯,你說得沒錯……」他手下用力,幾乎要將她提起來,眼眶通紅,「殺了我!我比你還要憎恨如今的我!」

「想死?」謝殊慢慢撥開他的手指:「我不殺你,我還會給你權勢,讓你做謝家族長。」

謝冉錯愕地鬆開手,跌坐在地上。

「但是你記著,你永遠也得不到實權,所有事情都要經過我才能定奪。」謝殊一手扶著床沿,微微傾身看他,眼光森冷:「你只能做我的傀儡。」

謝冉踏上走廊時,似被剔了魂魄,渾渾噩噩。

衛屹之正好從遠處走來,看見他這幅模樣,又是從謝殊房中出來,心裡已猜出幾分,與他擦身而過時,手已按上了腰間,想想又忍耐了下去。

這是謝殊的事,她自己會處理。

先前說了太多的話,謝殊有些疲倦,剛剛又喝了碗葯,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衛屹之在床沿坐下,她睜開眼看到他,自發自覺地鑽進他懷裡。

衛屹之撫著她的頭髮:「下毒的事都處理好了?」

「嗯。」

「確定沒事嗎?」

「不是還有你在嗎?」

衛屹之笑了笑,扶正她身子道:「明日隨我去舊宅居住吧,暫時離開相府好好養養身子。」

謝殊猶豫道:「襄夫人要是知道了怎麼辦?」

「放心,我跟她說過了。」

「什麼?她居然同意了?」

「沒有。」

「那……」

「可她也沒反對啊。」

謝殊還想說什麼,衛屹之低頭啄了一下她的唇:「這兩年大小事情不斷,你我聚少離多,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了,你也不要顧慮太多。」

謝殊這才點了點頭。

天黑時沐白送飯菜過來,謝殊吩咐他簡單收拾一下東西,又讓他去知會鍾大夫,要把他也一起帶去衛家舊宅。

衛屹之給她夾了些菜,聽到這話,想起了什麼,試探著問了句:「鍾大夫沒跟你說什麼吧?」

「說什麼?」

「你身子的狀況。」

「倒是叮囑了一大堆,沐白都記著呢。」

衛屹之看看沐白,後者朝他搖搖頭,他這才鬆了口氣,又笑著與謝殊說起了別的事。

吃完飯,謝殊想出去走一走,奈何實在乏力,最終還是被衛屹之丟去了床上乖乖躺著。

婢女們送了熱水進來,都不敢抬頭,只裝作沒看見房裡還有個武陵王。

洗漱完畢,謝殊已經疲乏至極,抱著被子昏昏欲睡,口中道:「你該回去了,難道真的要時時刻刻寸步不離?」

衛屹之將房門掩好,走回來道:「你當我開玩笑?」

謝殊掀了掀眼皮子:「我倒是無所謂,只怕很快都城裡又有流言蜚語了。」

衛屹之在她身旁躺下,輕輕摩挲著她的手指:「那這次就說本王挾功報復,反過來囚禁了謝相,如何?」

謝殊吃吃而笑:「求武陵王手下留情。」

「想得美,你還欠著我一筆賬呢。」

謝殊從被子里探出腦袋,茫然地看著他:「什麼賬?」

「那次陸熙寧來試探,你與我做戲,之後答應我的事都忘了?」

謝殊臉紅了紅,閉上眼睛裝睡。

衛屹之笑了一聲,替她理了理鬢髮:「睡吧。」

已經是漸漸炎熱的夏季,謝殊卻因為在病中而身體發冷。睡到半夜她到處找被子,卻又疲乏地動不了,忍不住哼哼了一聲,身旁的衛屹之立即被驚醒了。

「如意?」

謝殊被他急切的語氣弄得愣了愣,反過來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我沒事。」

衛屹之將她攬進懷裡,長長地舒了口氣。

謝殊乾脆也不找被子了,就在他懷裡窩了一晚,卻再也睡不著,聽著他的心跳,一整夜思緒萬千。

衛家舊宅里早已派人打掃了一番,僕人卻沒增加,衛屹之只調了幾個伶俐的婢女在內宅伺候,主要的事還是交給沐白和苻玄去做。

好在戰事平定后暫時沒什麼大事發生,謝殊向皇帝告了假,安心在這裡住了下來。

宅子里開始成天飄蕩著葯香,她休養了幾日,漸漸有所好轉,偶爾也會在院中走上一走,直到蟬鳴喧鬧,日頭炎炎,才安分地待在屋裡。

衛屹之這幾日只要不上朝就待在這裡,謝殊顧忌著襄夫人,屢次勸他回大司馬府,他卻照舊我行我素。

謝殊到底做慣了官閑不住,幾日下來就唉聲嘆氣。衛屹之叫她養病時別再束胸,她也不聽。一早起來整裝完畢,她展開竹骨扇擋著太陽去了內院池邊,餵了會兒魚就覺得無聊,乾脆坐在亭中發獃。

花叢後面站著幾個人,襄夫人探頭探腦,左看右看,嘴裡直念叨:「不可能吧?不可能啊,絕對不可能啊……」

貼身婢女一頭霧水:「夫人,到底什麼不可能啊?」

襄夫人拉著她的胳膊往前拽了拽,指了指亭中坐著的謝殊:「你覺得丞相怎麼樣?是不是個英俊男子?」

婢女羞紅了臉:「哎呀夫人,人家是覺得丞相好看,可從沒說過什麼啊,您是怎麼知道的?」

「好了好了,你一邊兒去!」襄夫人扒著花叢又看了一陣,心裡仍舊犯嘀咕:怎麼會呢?雖然長得是女氣了點兒,但言談舉止的確是男子的模樣啊。

遠處傳來了腳步聲,襄夫人一看是苻玄,知道他耳力好,怕被發現,帶著婢女匆匆離開了。

苻玄走入亭中,朝謝殊行了一禮:「稟丞相,陛下留郡王在御書房議事,今日宮中還有宴席,他要晚歸,請您不必等他用飯。」

「哦?」謝殊聽到議事,頗有些興趣:「可是朝中有什麼事發生?」

苻玄看了看她才道:「沒有。」

謝殊見他欲言又止就知道肯定有事,但也知道想從他口中撬出點什麼來難如登天,只好不再追問。待他一離開,她吩咐沐白道:「你出去查一查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沐白晌午才回來,居然也是一副不願意說的模樣,被謝殊板著臉訓斥了一通才開口。

「公子,不是屬下不說,實在是為您好啊。」他委屈地搓衣角:「其實也沒什麼事,無非就是有傳言說您出了事,又將矛頭指向了武陵王,陛下大概是叫武陵王去問話的吧。反正這事武陵王會處理的,您得好好養病呢,不要操心了。」

謝殊抽了抽嘴角:「我都被他們說死了,這叫沒什麼事?還有其他事沒有?」

「沒了。」沐白斬釘截鐵。

「真、沒、有?」

「……謝子元和謝運等人多次來此求見您,被武陵王擋著沒進的來。」

「那難怪人家會把矛頭對著他了。」謝殊想了想:「是不是謝冉將我來此的消息透露出去了?」

「不會吧,冉公子自己還不知道您來這裡了呢,武陵王特地吩咐過不要告訴他的啊。」

謝殊恍然,原來衛屹之嘴上不說,實際上已經防著他了。

「我知道了,」她自袖中取出一枚私印:「你拿著我的信物去見一下謝子元,讓他知道我還好好的,另外,讓他查一下是誰在背後傳播謠言,速速來報。」

苻玄在走廊上遇到前來給謝殊送葯的鐘大夫,指了指進進出出忙碌不停的沐白道:「鍾大夫說丞相最好靜養,但郡王做到這地步了他還是丟不下政事,這可如何是好啊?」

鍾大夫搖了搖頭:「沒法子,只能等公子自己想通了吧。」

天擦黑時,沐白回來,一進房就激動不已:「公子所料不差,果真是有人在背後傳播謠言,還能有誰?自然是您的死對頭陸澄!他一早就安排著眼線在相府附近呢,還派人告訴謝子元等人說親眼看見武陵王將您帶來了這裡,弄得謝家跟衛家在朝堂上劍拔弩張的。」

「我懂了。」謝殊躺在榻上搖著扇子。

陸澄還等著衛屹之對付她呢,自然急著知道她的結果,想必她這幾日沒露面,把他給急壞了吧。

衛屹之也是的,一個字也不說。

當晚皇帝在宮中設宴,其實是為太子長女擺滿月酒。

雖然王絡秀生的是女兒,但時機趕得太好,本就是皇帝的第一個孫輩,一出生又趕上秦國大敗,皇帝迷信的很,覺得這孩子有福,決定好好操辦一下。

剛好趕上個涼風習習的夜晚,麒麟殿內廣設案席。

百官向皇帝和太子施禮道賀后落座,倒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但誰都拿眼睛瞄著右上首坐著的武陵王,再瞅瞅左上首空著的丞相座位,心思很是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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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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