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皇帝之前找衛屹之談過,卻也沒得到什麼確切答案,但還得打破眾人的胡亂猜測,便故意問了句:「謝相抱病還沒好嗎?」

祥公公自然要接話做做戲,豈料席間的陸澄忽而行禮插話道:「陛下該問武陵王才是,聽說丞相如今在他府上休養呢,也不知如何了。」

其餘大臣乾咳的乾咳,喝酒的喝酒,恨不得隱形才好。

外面已經有傳言說武陵王在報復丞相了,可憐嬌弱的丞相還不知道被整成什麼樣子了,還是當做不知道的好。

衛屹之卻是聽出了陸澄的怨氣。他必然已經看出當初借錢的事是被糊弄的了,如今連番挑撥謝衛關係,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抿了口酒,手指理了理朝服衣擺,笑道:「陸大人倒是耳目靈敏,謝相的確是在衛家舊宅之中,她先前為戰事操勞以致抱恙,如今需要地方靜養,本王剛好有這地方,總不能連這點人情也不給吧?」

陸澄撫著花白的鬍鬚,似笑非笑:「丞相久未露面,也不知這病是如何養的,武陵王不會有什麼事瞞著陛下吧?」

謝運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好在謝子元及時攔住了他。

那邊楊嶠等人也一臉不爽,想當初咱們家郡王被丞相欺負的時候你們誰出來替他說過話了?現在倒知道為丞相出頭,切,誰怕誰啊!

若非礙於身份,雙方都要擄袖子吵起來了,卻聽殿外一聲高聲唱名:「丞相到——」

眾人驚愕無比,紛紛轉頭看向大門。

依舊是那身玄色朝服,依舊是那樣的白面朱唇,金冠高束,步履悠然,唇角帶笑,這麼多年來一直沒變。唯一的變化是瘦削蒼白了許多,那雙眼睛愈發眸色深沉,叫人揣摩不透,遠遠一瞥,戚戚然低頭,唯恐避之不及。

謝殊在大殿當中停下,左右掃了一圈,抬手攏唇,輕咳一聲。

大臣們連忙起身行禮:「參見丞相!」

「諸位大人免禮。」謝殊這才不慌不忙向上方的皇帝行禮。

皇帝也有些意外,看一眼衛屹之,抬手道:「丞相來了就好,就座吧。」

謝殊看了一眼坐席,微微抬起下巴,抿唇不語。

桓培聖何等人精,立即出列道:「陛下明鑒,丞相為戰事操勞至今,實為首功,如今帶恙出席,臣請奏陛下賜丞相上座。」

這話一出,許多大臣立即附和,極盡溜須拍馬之能。

皇帝臉都漲紅了,謝殊的座位已經僅次於他,還要上座,豈不是要與他同階而坐了?

謝殊倒是不慌不忙,看那神情,若是配合著抱胳膊踮腳就更合適了。

「准奏……」皇帝無語話凄涼。

謝殊提著衣擺登上玉階,施施然坐下,這才對太子道賀,瞅到下面司馬霆泛黑的臉只是淡笑,完全無視。

衛屹之正盯著她,一臉無奈,謝殊悄悄沖他擠擠眼,招手喚來一名小宮女,讓她把眼前的酒換成茶水,端起來飲了一口。

「本相方才來時聽見陸大人提到本相了,」她朝陸澄看過去,笑顏如花:「陸大人似乎很希望本相出事啊。」

陸澄自看她端坐上方就嘔到現在了,臉色鐵青,許久才憋出一句:「下官不敢。」

謝殊似乎只是隨口一說,理也不理他,徑自轉過頭去和皇帝說話:「微臣這幾日不在,陛下多有操勞,卻不知戰事之後江北各郡是如何安排的,微臣這幾日一直掛憂著此事啊。」

皇帝對她這跳脫的話題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介面道:「朕正打算派人去視察安頓,不知謝相有何建議?」

「微臣聽聞陸大人的侄子陸熙寧聰明能幹,卻一直沒有機會施展才華,不如就派他去如何?」

衛屹之一聽就知道她今天是來整治陸澄了。陸熙寧是陸澄的侄子,她卻說人家沒有機會施展才華,這不是在說陸澄壓著侄子不讓他出頭么?

如今她來這一出,陸澄可能還以為侄子跟她私底下有什麼交情,陸熙寧必然又感念她的好而埋怨陸澄,這是反過來一頓挑撥啊。

他轉頭去看陸澄,果然他已經氣得臉色都變了。

謝殊像是毫無所覺,舉著茶盞和旁人對飲去了,她喝熱茶別人灌酒,不敢有怨言不說,還得自己乾杯她隨意。

桓廷正記掛著自家表哥呢,主動起身和她對飲了一杯,說了幾句話。本沒什麼,謝殊卻忽然叫他上前,二人態度親昵地說了許久的話才結束,而後她忽然又給桓廷謀了個肥差。

光祿大夫王慕看得眼睛都紅了,一個勁戳身旁的王敬之:「你看看,丞相這也太明顯了,對陸澄一個態度,對桓廷一個態度……這簡直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啊!」

王敬之朝上方掃了一眼:「連陛下都沒說什麼,我們又能說什麼?與秦國這一戰是丞相幕後主導,武陵王前線拚命拿下來的,陛下比誰都清楚,如今誰敢得罪這二人?」

離席前,王絡秀抱著孩子露了個臉,忽然走到謝殊跟前,說要請她給取個名字。

謝殊忙推辭:「陛下和太子在座,本相哪敢越俎代庖啊。」

皇帝假笑一下:「謝相不必謙虛,這孩子與你有緣,在你眼前都沒哭呢。」

王敬之朝王慕看了一眼:我說的沒錯吧?

王慕恨不得捶胸頓足。

走出宮廷,謝殊已經疲倦了,一路都走得很慢。明明四周都沒人了,衛屹之還是故意跟在後面,就是不上前扶她。

謝殊只好停下腳步等他,可他竟目不斜視地越過她直往前走了。她故意捂著胸口哼了一聲,彎下腰去。

衛屹之終於冷著臉折返回來,一手扶起她胳膊:「現在知道難受了?我不是叫你靜養?」

謝殊趁機攀住他胳膊:「外面都傳的不像話了,我總得露個面啊。好了,我這就回去繼續靜養行了吧?」

衛屹之嘆了口氣,攬著她朝車輿走去,還不忘詢問她有沒有吃藥。

「吃了,放心。」

沐白從車邊挑著燈火過來迎接,身後有快馬疾馳而來,到了跟前才看出那是苻玄。

「郡王,丞相,探子剛剛送了急報過來。」

謝殊立即伸出手去接,看到旁邊衛屹之冷幽幽的眼神,又無奈地收回了手。

衛屹之接過來展開,就著燈火一看,滿眼錯愕,主動將信函遞了過來:「你來看看。」

謝殊湊過來迅速瀏覽了一遍,也很驚訝。

晉元和三十年夏,北方大亂。秦帝於戰場受傷,回國途中被部將所殺。丞相安珩失蹤,秦國國內叛亂四起。

謝殊第二日起床后還有些發怔,懷疑是不是昨晚看錯了,待將信函找出來又看了一遍,才確定是真的。

早飯時,苻玄帶著幾份文書過來,說是衛屹之請她用印。

謝殊拿過來一份份看過,原來是守衛邊疆的陸子覺、張兆等人提議趁機攻入秦國收復國土,衛屹之已經同意,並且作了部署。

這的確是個好時機,她也沒猶豫,命沐白去取相印。

苻玄的神情有些複雜,她看到了也只能當做沒看到,畢竟秦國對他而言是故土。

這事兒忙完,沐白就堅決不讓她再碰政事了,義正言辭地說鍾大夫吩咐過要靜養,哪怕閑的發獃也不能再勞心勞力。

謝殊實在抵擋不住他羅里吧嗦的架勢,乖乖坐去窗邊扮盆景。

建康城中又是個喧鬧的白日,即使坐在這裡也能聽見遠處街上鼎沸的人聲,彷彿可以看見當街而過鮮衣怒馬的少年,洒脫可愛捂唇而笑的女子,恣意風流狂放不羈的散客……

一切都沒變化,謝殊卻覺得一切都變了。

衛屹之忙于軍務,一連幾日都沒有現身。北方局勢卻是瞬息萬變,聽說安珩被抓住斬殺了,又聽說被抓的那個不是安珩,只是一個替身。

不久后,快馬送來最新消息,秦國滅亡。

晉軍往北一路直入,攻佔數郡,國境線大大往前推進,但終究沒能再繼續——北國大地上那些曾經被秦國強勢吞併的小國如雨後春筍,迅速地復甦再起,諸國並立,如今已成對峙局面。

衛屹之回了舊宅,謝殊去見他時,他朝服未退,坐在案后擦拭著長槍,出奇的安靜。

謝殊知道衛適之擅長使槍,走過去低聲問:「是不是想起你大哥了?」

衛屹之輕輕「嗯」了一聲。

如果衛適之看到如今的局面,不知道會作何所想。天下時局,變幻莫測,原來根本不因幾許人力而改變。他們不過都是這天下洪爐中的零星點火,即使耀眼,也只是瞬間,終究會歸於寂滅。

北方時局這一番突變,皇帝一時大憂一時大喜,竟然一病不起。

如今朝政徹底由謝殊一手把持,軍政由衛屹之把持,以致晉國上下只知這二人,幾乎快要忘了所謂的皇家。

強權之下必生附庸,謝衛勢力都開始前所未有的高漲,尤其是謝家,中堅力量都是能幹角色,在底下分外賣力,自然成果非凡。

謝殊坐在池邊涼亭里賞荷,聽沐白將那些主動依附而來的世家成員一個個報上名來,心情居然毫無起伏。

她曾在祠堂里發過誓,要讓所有人忘記那個只有謝銘光的謝家。如今的謝家比以前權勢更盛,再沒人記得她是謝銘光的孫子,也再沒有人敢當面罵她奸佞。

她是大權在握的丞相,是救國於危難的功臣。

雖然謝家獨大很拉風,沐白還是克制住了激動澎湃的心情,說完此事就不再提任何政事,坐在謝殊身旁給她剝石榴,順便說著相府里的情形。

「冉公子自公子離開后就一直閉門不出,族內事務倒是處理得井井有條,屬下已經看過,沒什麼大事,就不一一稟報了。他還問了公子的近況,不過武陵王吩咐過不要將公子的任何消息透露給他,屬下就沒多說。」

「嗯。」謝殊接過果肉放進嘴裡:「嚴密監視著他,不要給他任何自由。」

「是。啊對了,楚連還提出過要來見您,公子要他來嗎?」

謝殊搖搖頭:「算了吧,這裡又不是謝家的地方,哪能如此隨意,說讓誰來就讓誰來。」

沐白暗自高興,他也不樂意楚連來,那小子這麼黏糊,八成又要搶他飯碗。

吃完第三個石榴,一名婢女走入亭中,向謝殊行禮稟報說襄夫人來了。

謝殊立即坐正身子,襄夫人已經走了進來,夏日炎熱,她身上著了件素色衫子,瞧著清清爽爽利利落落的。

「見過丞相。」

「夫人不必多禮。」也不知是不是多心,謝殊覺得她今日態度有些曖昧不清,行禮時還眼神微妙地瞄了她好幾眼。

起身後,襄夫人端過身後婢女手中的湯藥,走近幾步道:「這是我為丞相準備的補身湯,丞相快趁熱喝了吧。」

沐白早對湯藥有了心理陰影,不等謝殊發話就接過葯碗放在桌上,冷著臉走到亭外,吩咐去將鍾大夫找來。

襄夫人聽衛屹之說過謝殊被人下毒的事,連忙道:「我可是好意啊,這葯絕對沒毒,丞相可以放心。」

「夫人言重了,是沐白太緊張了而已。」謝殊一面打著哈哈,一面琢磨著她這態度轉變的緣故,為免尷尬,只好找些旁的話題與她閑聊。

襄夫人卻有些放不開,說話時總悄悄瞄她,跟忽然不認識她似的,反倒弄得謝殊心裡七上八下。

鍾大夫快步進了亭中,草草行了禮,為給襄夫人面子,十分含蓄地將葯碗端去旁邊驗了驗,回來后對她道:「此藥方極為珍貴,夫人費心了,只是公子目前當務之急是要調養好根基,暫時還不適合服用此葯。」

襄夫人臉上頓時露出失落之色,看一眼謝殊,怏怏行禮告退。

謝殊先吩咐沐白回相府去將皇帝賞賜的那幾件玉器取來答謝襄夫人,這才問鍾大夫:「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葯有問題?」

「那倒不是,只是……」鍾大夫看了看門外,走到她跟前低聲道:「襄夫人必然已經知曉公子的秘密,公子當多加註意。」

「哦?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葯是補……補……」

「補什麼的?」

鍾大夫只好在她耳邊將實話說了。

衛屹之當天深更半夜才回來,來不及更衣便來看謝殊。她一手支額,坐在房中翻看著什麼。

他還以為她又偷忙國事了,還打算說她幾句,走過去卻見是一沓厚厚的美人圖,好笑道:「你這是幹什麼?打算背著我娶媳婦兒去了?」

謝殊拉著他坐下來:「這是宮中選秀用的圖冊,我先給你挑一遍,選個身家樣貌都不錯的,嗯……還得乖巧。」

衛屹之抬手壓住圖冊,眉心微蹙:「你說什麼?給我選?」

謝殊轉過頭去笑了笑,隨口般道:「有關我身子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衛屹之一時無言。

「我存著私心,與你共患難到如今,實在捨不得將你拱手讓人,但我頂多也只能陪在你身邊。你需要繼承人,要娶妻娶妾都是應該的,我絕對不會介懷。」

「可是我介懷。」衛屹之一臉不悅:「你那碗葯是我灌下去的,就算你不能生育那也是我的錯,你倒是寬宏大量,還好心的要為我選什麼妻妾!」

謝殊有些無奈:「仲卿,你不會就是這麼跟襄夫人說的吧?難怪她對我態度轉變得這麼快。」

「這本就是事實。」

衛屹之將圖冊捲起,起身就要將之丟去窗外,謝殊連忙扯住他衣袖,要去搶奪,卻被他反手一把抱住。

「看來你精力好得很啊。」他攔腰將她抱起,繞過屏風走去床邊。

「哎,你……」後面的話戛然而止,衛屹之堵住了她的唇。

謝殊身上的衣服被剝得精光,他語聲沉沉,猶不解氣:「我就是太縱容你了!」他托著她的腰貼向自己,「你真以為我對你毫無要求?其實我現在就希望你穿回女裝,終日只待在我身邊!無後算什麼,你是生是死都要跟我在一起!」

謝殊摟著他的背說不出話來,連人帶心都沉沉浮浮,起起落落。

衛屹之的怒氣又悄然退去,手下輕撫,溫和如細雨。但太過溫柔也是種折磨,謝殊聲如嗚咽,在他懷中化成了春水。

他卻像是有意如此,雙手滾燙,將她揉捏成各種形狀。謝殊越是忍耐他越是要挑撥,欺身而上,攻城掠地,卻又不疾不徐,扣著她的雙手,極盡耐心……

半夜外面驚雷聲聲,一直睡得深沉的謝殊居然被吵醒了。她披衣下床,點亮燭火,拾起地上那捲圖冊。

推開窗,外面已經落起雨來,她倚在窗邊,自己將圖冊丟了出去。

衛屹之也醒了,散發披衣,走過來從身後摟住她:「先前是我把話說重了,你別在意。這些年你自己吃盡苦頭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成就,我卻要你放棄,竟與外面那些瞧不起女子的人一樣成了膚淺之輩了,其實我只是希望你能安心調養身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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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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