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誰說我要傷害她?我很愛她,我發現我真正愛的人就是她,我們有著太多的相同點了,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愛上了她,如果不是因為她哥哥,我可能更愛她……」陳錦森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他雙手抱胸,仰著頭,臉上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溫情,「她是個天使,是上帝派到我身邊安慰我的天使,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那樣對我好過,她跟我賭氣的這段時間,我對她思念得快死掉,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愛上她了,只要耿墨池肯把財產轉到她名下,我就會好好地待她,其實我也是在為她爭取利益……」
第二天,陳錦森又來了,剛來就接到安妮的電話,他朝旁邊的手下使個眼色,馬上有人將我的嘴巴捂住,防止我發出聲響被安妮聽到。我並沒怎麼掙扎,只是豎起耳朵聽,只聽到陳錦森說:「什麼時候的飛機,我去接你……」
我只覺得兩眼發黑,安妮要來深圳了!
到了下午,他比接到安妮的電話還興奮,毫不隱瞞地告訴我耿墨池和祁樹禮也將一起來深圳,明天就會到,而且已經答應了全部條件。至於什麼條件,陳錦森沒有告訴我,只說安妮是上午十點的飛機到深圳,等明天處理完了耿墨池的事,他就會帶著安妮去國外定居,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虛弱地問:「祁樹禮……也來了?」
「是啊,大概是耿墨池搬的救兵吧,他們居然是朋友,這個我還真不知道。」陳錦森冷笑起來,坐到床邊,用手撫摸著我死人般冰涼的臉說,「那不是更好嗎?一起收拾嘍,上次拍賣會上故意跟我抬杠,這筆賬正要找他算呢!」
我咬牙切齒,氣得哆嗦。
正在這時,陳錦森的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
「什麼,沒接到?」陳錦森拿著手機臉色突變,騰的一下就從床上彈了起來,「不可能,她就是坐今天上午的航班,十點鐘到的,現在都快十一點了,怎麼可能還沒到?」
我也一驚,安妮沒被接到?
「你們這些飯桶,算我白養你們了,給我找,就是把機場翻個遍也要給我把她找出來!」陳錦森大聲訓斥在機場接安妮的手下,緊張得額頭直冒汗,我看著他,不知道他的緊張是不是因為真的愛安妮。
「什麼?查了,她是坐的這趟航班,那你們怎麼沒接到她?你們都幹什麼吃的,給我找,給我找,找不到你們別回來,都給我滾蛋……」
陳錦森氣急敗壞地關掉手機,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不時看腕上的表,他突然發現我在笑,立即找到了出氣筒,撲過來把我從床上揪起來掐著我的脖子說:「你敢笑我?就憑你也敢笑我?告訴你白考兒,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我不會讓任何人負我!……」
一直到次日凌晨,安妮還是沒有消息,日本那邊已經確認她登了機,可是深圳這邊卻沒見到她的人,難道她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陳錦森因為扣著我不敢報警,急得臉都脫了相。這齣戲會如何收場,我的想象力很有限,雖然說不了話,意識卻很清楚,這齣戲絕不可能是喜劇收場。我很奇怪自己的心怎麼突然跳得這麼快,快得雜亂無章,有一種災難來臨前的巨大恐慌……我本來是很疲倦的,可是卻睡不著,也許是點滴滴得太快,讓我心煩意亂。我差不多是睜眼到天亮,陳錦森和他的手下也是一宿沒睡,安妮的突然失蹤完全攪亂了他們的計劃。
按計劃,耿墨池和祁樹禮今天應該到達深圳了,上午九點多,陳錦森的手機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一屋的人都豎起了耳朵,這個電話很有可能跟安妮有關。
果然,電話那邊傳來安妮帶著哭腔的聲音,因為聲音很大,連我都聽到了,「Keven,是我,我……被他們綁架了……」
猶如晴天霹靂,一屋的人都被擊蒙了。
「誰……誰綁架你?安妮,你說話啊,是誰綁架了你?」陳錦森拿著電話臉色發白,整個身子都在抖,原來他也有恐慌的時候。不過由此看出,他對安妮多少還是有感情的。電話很快掛斷,大概半個小時后,陳錦森的手機又打進一個電話,「是我啊,不認識了嗎?」電話里好像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不太清,但陳錦森肯定是聽清了的,兩眼發直,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我瞪著陳錦森,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裂開了,幾乎可以聽到血肉被撕拉的聲音,可怕的直覺又來了,難道綁架安妮的人是……
「祁樹禮!你想幹什麼?想幹什麼?」
陳錦森揮舞著雙手跳了起來,整張臉都變了形。
「你想幹什麼我就想幹什麼!」這句話非常清晰,我聽得很清楚,正是祁樹禮的聲音,「聽說你的女友是個美人兒,我還沒見過呢,我的手下告訴我,她美得像個天使,所以你聽好了,Cathy沒事,你的天使就沒事,我只不過是以禮相待而已,哈哈……」
轟的一下,整個世界坍塌了,耳朵嗡嗡作響,連陳錦森咆哮如雷的吼聲都聽不到了。我坐起身子,雙手揪著頭髮,撕心裂肺般發出一聲尖叫:「不!……」
很快,一陣混亂后,房子空了,所有的人都被陳錦森叫去應對突如其來的事件,連看守我的人都不見了蹤影。陳錦森絲毫不擔心我跑了,連續幾日的絕食和身心折磨,我已經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除了半睜著的眼睛和微弱的呼吸外,感覺不到其他半點活的跡象。
但我的意識還是有的,多麼可怕,多麼殘忍,祁樹禮居然指使手下綁架了安妮,他根本就不知道陳錦森的女友就是安妮,更不知道安妮就是他尋找了多年的小靜……罪過,全是我的罪過,他奔波多年尋找小靜的下落,做夢都想著相聚的一天,誰會想到他們的相聚竟是綁架,哥哥綁架了妹妹!
淚水,此時已是唯一證明我還有感覺的東西,我的臉頰淌滿淚水,眼珠像被釘死了般一直盯著天花板,好像那上面有什麼引人入勝的東西。
其實天花板上什麼東西也沒有,可我卻看到了很多人的臉在眼前晃來晃去,有耿墨池,也有祁樹禮、安妮……祁樹禮不知道安妮就是小靜,猛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安妮拚命掙扎喊叫,後來喊不出也叫不出了,她死了,一動不動地掛在天花板上,那雙赫本般美麗的眼睛滿含怨恨地盯著天花板下同樣一動不動的我,我們四目相對,久久凝視……
結束了,一切早該結束了,我已經找不出任何讓自己繼續呼吸的理由。我看到了床邊鐵架上掛著的點滴瓶,輕輕一拉,架子倒了,點滴瓶當下摔成了碎片,我很奇怪自己居然還有力氣翻身趴到床邊去撿地上的玻璃碎片,還來不及感覺到疼,溫熱的鮮血就從手腕噴涌而出,整個世界頓時殷紅一片。
人真是很奇怪,越是瀕臨死亡,意識反而變得越清晰,我居然能聽到血液滴在地板上的滴答聲,不,好像還有腳步聲,有人在外面說話。我很想睜開眼睛,可是看不到,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終於來到床邊……有人在慌亂地給我把脈,探我的呼吸,還有人好像在打電話,聲音很大,語氣焦灼而憤怒:「祁總,不好了,陳錦森殺了白小姐……」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祁樹禮看到我睜開眼睛,騰的一下就從床邊的椅子上跳起來,衝到門邊打開門喊,「醫生,她醒了,快,快,她醒了……」
醫生給我做了簡單的檢查后對祁樹禮說:「祁先生,你放心吧,她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現在只需要靜心調養恢復體能了。」
祁樹禮撲到床邊,抱著我摩挲著我的臉,「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的……」我卻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推開他,驚恐地看著他問:「安妮呢,你把安妮怎麼了?」
「哪個安妮?」
祁樹禮一時沒反應過來。
「被你綁架的那個女孩,她人呢,在哪兒?」說著我就要掙扎著下床。
祁樹禮一把按住我,臉色突然煞白,「你說……我派人綁架的那個女孩叫安妮?耿墨池的妹妹?」
「是她!快告訴我,她在哪兒?!」我揮著手尖叫。
「她是陳錦森的女人?」祁樹禮臉上的肌肉在突突地跳。我看著他,忽然意識到什麼,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把她怎麼了?老天,你把她怎麼了?!」
祁樹禮瞪著眼睛看著我,大口地喘著氣。
我咆哮:「說啊,你把她怎麼了?!」
他喘得很厲害,歇了片刻才抖抖索索地回答:「出了點意外,那丫頭受傷了,眼睛恐怕失明……」
世界突然靜下來。比死亡還可怕的沉寂。
我揪著他的衣領完全反應不過來,他按住我的肩膀,眼底通紅,「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是陳錦森的女人,也沒聽耿墨池說,我……我怎麼會……」
我夢囈一般地自語:「報應,你真的遭了報應。」
「考兒,你聽我說,耿墨池給我打電話,說你被陳錦森綁架了,當時我正在新加坡,就趕來深圳跟他一起解決這件事情,我們說好了分頭行動,他去跟陳錦森談判,我來拆他的後台,得知他的女友也要來深圳,也沒跟耿墨池講就綁架了她,我本來是想幫耿墨池增加談判的籌碼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渾蛋的女友就是安妮啊,更沒料到那傢伙在談判前就對你下了手,我……我聽到手下打電話說你被殺了,就……失去了控制,叫人教訓那丫頭,哪知道那幫人出手重了點,不知怎麼就傷到了她的眼睛,我不知道是安妮啊,老天……」
「你還有一件事情不知道。」
「什……什麼事?」
「安妮,就是你尋找多年的小靜。」
在這年冬天來臨之前,我的狀況已經好了很多,這主要得益於耿墨池的相伴相守,我一直跟他住在彼岸春天的在水一方,他請了兩個保姆照顧我的生活,又把妹妹白葳接到星城住了好些日子。妹妹走的時候,我已經能正常起居了,只是情緒還是很低落,因為住在對面的安妮跟我隔水相望,我可以看見她,她卻看不見我,這讓我始終無法面對她,一看到她那天使般的眼睛,我的心就絞成一團。
安妮已經恢復記憶。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她奇迹般找回了丟失的過去。
當她得知恰恰是自己的哥哥害她失明時,並沒有如我們擔心的那樣失控,相反,她常常伸手摸索著哥哥淚水縱橫的臉,反過來安慰他:「別哭,哥哥,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看不到你現在的樣子,卻可以一直記著你從前的樣子。多好啊,一切又都跟從前一樣……雖然這些年我忘了以前的很多事,但我知道,在我心裡你們一直都沒離開過,只有我自己清楚我過得有多麼不快樂。我記不起以前的事了,拚命回憶,越回憶越模糊,到後來能記得的事越來越少,我甚至想,如果哪一天我什麼都記不住了的時候,那也就到了我生命終結的時候……
「十幾年,我作踐了自己十幾年,活得像個鬼,一直盼望著有誰來救我,我遇到過很多人,可是沒人救得了我,現在我知道了,只有你和阿傑能救我,所以,你完全不必為我現在的樣子難過……上帝是公平的,他在給予你一樣東西的時候必定會在你身上拿走另一樣東西,上帝讓我找到了你,卻又讓我失明。讓我永遠活在對過去的美好回憶中,我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寧靜,黑暗中的寧靜,再也看不見人世間的凄涼,其實這樣也好……」
祁樹禮摟著小靜哽咽得不能言語。
他常跟她說話,滔滔不絕,兄妹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祁樹禮變著法子哄安妮開心,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是搜遍全城也會把它給弄來。我知道,他是在彌補。可不知為什麼,看到白髮叢生的祁樹禮今天拿只毛絨玩具,明天拿樣女孩子用的發卡,過兩天又牽條絲毛狗回來逗安妮,我總是難掩心酸。漂泊了半輩子,現在除了我,可能只有安妮讓他覺得這個世上還有親人了。
沒有了商場上的陰謀算計,此時的祁樹禮顯出的是一種孩童似的單純,還有表露無遺的慈愛,無論過去的祁樹禮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的他只是個雙目失明的妹妹的哥哥,僅此而已。我自己犯了那麼多錯都可以原諒自己,為什麼我就不能寬恕他呢?
他受到了足夠的懲罰,如安妮。
我也受到了足夠的懲罰,如墨池。
我們都丟失過生命里最寶貴的東西,這樣的懲罰足以讓我們學會寬容。耿墨池最初知道是祁樹禮派人弄瞎安妮的眼睛,一度想殺了他,是安妮求的情,加上我當時狀況很不好,精神也出了問題,差點要進精神病院,耿墨池忙於照顧我,顧不上去找祁樹禮算賬。
後來我的情況好些后,我跟耿墨池說:「安妮的眼睛失明,你以為他心裡好過?這足以讓他一輩子生活在痛苦的內疚中,這就是最大的懲罰了!況且他要是也出了什麼意外,安妮誰來照顧?難道指望你嗎?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我們都受夠了折磨,放過他吧,其實也是放過你自己……」
耿墨池陷入長久的沉默。
兩人劍拔弩張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選擇了平靜,好似還有妥協。祁樹禮讓我回到耿墨池的身邊,耿墨池默許他照顧安妮,兩個人很有默契,當祁樹禮過來看我的時候,耿墨池就會跑過去看安妮,都是很自然地錯開,即使碰了面,也都只點點頭,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這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沒有了先前勢同水火的敵意,特別是祁樹禮,每次見到他的鄰居總是笑容可掬,起先耿墨池不怎麼搭理,後來次數多了,態度也跟著好了點兒。
讓我非常憂心的是,一進入冬天,耿墨池的病情急轉直下,每隔幾天,我都會陪他去醫院做檢查。醫生一再要求他住院,他堅持不肯,說:「死哪兒都可以,就是別讓我死在醫院。」
我勸不了他,只好由他去。每次做完檢查回來,我都要陪他到湘江邊上走走,那陣子的天氣很好,陽光溫暖得如同陽春三月,我和他坐在花圃邊的長椅上,眺望湘江,大多時候,心情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