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穿著厚厚的羊絨大衣,藍色條紋的羊毛圍巾還是多年前我給他買的,他一直戴到現在。其實這條圍巾是當年剛認識他的時候,我到北京出差,和同事逛秀水街時買的范思哲的冒牌貨,八十塊錢,他居然當真的了,一到冬天就戴上。而當時我送他圍巾后,他隨即就送了我一件DIOR的棉衣,價值七千多美金。我一直沒跟他說穿這件事,這會兒一說出來,他哈哈大笑,「你當我傻呢,我一直就知道你送我的是冒牌貨。」
我詫異,「那你幹嗎還戴啊?」
他捏了一把我的臉蛋,「因為是你送的嘛。」
我咯咯地笑,靠著他的肩頭,感覺枕著一肩的陽光,溫暖到心窩裡去了。我們說笑著,憶起從前的種種,再沉重的傷痛在彼此的回味中都變得輕鬆起來,是的,我跟他曾有過的一切,那樣美,那樣好,縱然無法重新拾起,可是這樣經歷過,總是值得的。
他說:「有一次我們吵架了,你賭氣從房子里搬了出去,很多天誰也不理誰,可是每天我回到家,總發現房子里少了東西,什麼剃鬚刀啦,手機電池啦,打火機啦,都是些小東西。可又都是每天必須用的,總是一樣樣地少,開始還沒懷疑到你。後來很偶然的一次,我中午回家,發現過道有你的鞋,我就知道你在裡面偷東西,也沒叫你,偷偷下了樓,看到你興高采烈地從房子裡面出來,不知道偷了什麼東西那麼高興……」
我仰著臉大笑。
他又說:「當時我心裡很慪氣,心想你偷我的,我也可以偷你的,因為我有你房子的鑰匙,就趁你到我家偷東西的時候上你家偷,可是好失望,你的東西沒一樣值錢的,錢包裡面也沒什麼錢,你當時好像很窮,我可憐你,就往你的錢包里塞錢,每天都跑過去塞一點,一連好多天,你居然沒發現,這世上怎麼有你這麼糊塗的人。」
我恍然大悟,「原來那些錢是你放的啊,當時我是覺得奇怪,怎麼錢越用越多呢,好像老也用不完似的,確實納悶了好一陣。」
他摟緊我的肩膀,繼續說:「後來吧,我在你的房子里找到了你從我家偷過去的剃鬚刀、打火機,還有很多的小東西,我又把它們偷了回來,呵呵……真是很有意思,每天我都是躲在樓下看你進了我的屋子,就趕緊開車跑到你的屋子,把你頭天偷過去的東西全部拿回來。後來我煩了,不想你來回奔波,就把我的東西故意放在你那裡,比如我換下的衣服,我懶得洗,就拿過去丟進你的洗衣機……」
「哈哈哈……」
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不知道,第一次在洗衣機里看到你的衣服,我簡直火冒三丈,可是呢,又不得不給你洗,洗好了曬好了,又偷偷給你送回去,結果你這傢伙得寸進尺,到後來什麼襪子啊,內衣啊,都往我這邊丟,氣死我了。更離譜的是,我冰箱里好吃的東西都被你吃光了,明知道是你吃掉的,一邊罵一邊還是往冰箱里添東西,每天都要採購你喜歡喝的柳橙汁、酸奶,可是你好過分,後來居然還給我留紙條,點明要吃什麼,限定了時間,要我必須給你準備好……」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也跑到我的房子里留紙條。」
「我寫的什麼?」
「多了,大多是威脅我的話,什麼如果我不道歉,你就把我房子燒了,如果我不給你弄到某個你最喜歡的歌手的演唱會門票,你就會把我的房子偷光了,還有……如果我敢跟別的女人睡覺,這輩子你都不會再跟我睡覺……」
我捶他,「胡說,我哪有說過這樣的話!」
「你自己說過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我可是都記著的,因為害怕你不再跟我睡覺,有一天晚上你做節目回來,我就躲在你的被窩裡,你可能很疲倦了,連燈都不開就倒在了床上,然後嘛……」他看著我,突然無語。
四目相對,太多的感覺無法表白。
他的目光不可思議的柔軟,似乎能融化世間萬物,溫柔地罩在我臉上,我頓覺一陣眩暈,四肢大腦麻痹得不能動彈,任由著他吻了下來。
細細密密的吻綿長而雋永,薄荷煙草的氣息令人迷醉,我身體輕顫著,無力地抓著他的衣袖,似乎害怕一鬆手,他就會從眼前消失,儘管他最終會消失。
很久很久,他才慢慢移開,唇畔恍惚還有笑意,他說:「你相信嗎?我的靈魂已經深深刻下了你的記憶,下輩子我一定會認得你,所以你也要記得我,因為這輩子我已經沒有機會了,如果有下輩子,我要把今生欠你的幸福全部還給你,我要給你幸福!」
聽著這樣的話,我淚如泉湧。
他看著我,又說:「所以,請赦免今生我對你犯下的罪。」
「……」
他追問:「赦免我的罪嗎?」
我哽咽,「也請赦免我的罪。」
「好,我赦免你的罪。」
「我也赦免你的罪!」
傍晚的時候,我在露台上遠遠地看見祁樹禮牽著安妮回來了,落葉紛飛的林蔭道上,兩人有說有笑,安妮將頭靠在她哥哥的臂膀中小鳥依人般甜蜜溫馨。耿墨池來到露台上也看到了他們,有些悲涼地說:「安妮從來沒這麼開心過,小時候我帶著她的時候她也沒這麼開心,所以我才不拒絕祁樹禮接近她,只要她開心,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
我試探地看著他,「我聽說,你曾經也愛過她。」
耿墨池伸手攬住我的肩,看著我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有這想法,我是很愛她,但僅僅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愛,其實最初有這個誤會的是葉莎,她一直以為我愛的是安妮,因為當時我跟瑾宜的感情……還沒有公開,除了安妮很多人都不知道,安妮為了保護瑾宜於是將錯就錯,對葉莎承認我暗戀她,葉莎因此跟安妮鬧得勢不兩立,我們夫妻間的感情也一度很緊張。安妮看上去玩世不恭,但她是個善良的女孩子,這麼多年來我寵她、慣她,也惱她,因為她實在是過得亂七八糟,從來沒見她對自己好過,也從來沒見她對誰認真過,除了陳錦森……」
我看著他,等他繼續說。
「所以我沒有追究陳錦森的法律責任,他是個綁架犯呢,只要他不再傷害你和安妮,我也就放他一馬。」
「得饒人處且饒人。」
「嗯,正是。」
安妮已經被祁樹禮帶到了門外,我連忙回到客廳去開門。「哥,你沒出去嗎?」安妮以為開門的是耿墨池。
「安妮,是我。」我牽過她的手。
祁樹禮面帶笑容,進來就問:「你們沒出去?」
「沒呢。」我平靜地說。
「哦,」祁樹禮還是滿臉帶笑,他走到耿墨池的面前,從容平和地看著他的情敵,關切地問,「你現在的身體怎麼樣,天氣變冷了許多,你感覺還好吧?」
「謝謝,我很好。」耿墨池也直視著他,表情有些僵,但態度還算客氣,「勞煩你了,安妮這陣子很開心。」
「哪裡的話,我是他的哥哥,應該的。」祁樹禮也很客氣。
我奇怪地看著這兩個曾經針鋒相對的男人,是什麼讓他們放下了武器呢,是安妮嗎?我想應該是。反正不會是因為我。
「哥哥,我們一起吃飯吧,我是真的好開心呢,」安妮摸索著拉住耿墨池,「我們從來沒在一起吃過飯,不是嗎?」
我吃驚地看看耿墨池,又看看祁樹禮,他們也沒想到安妮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一時不知道怎麼應對,氣氛頓時變得微妙和尷尬。
「這是個不錯的提議,難得安妮有這麼好的心情,也難得大家都湊在一塊兒,」我不知哪來的勇氣,笑著說,「就一起吃頓飯吧,別讓安妮掃興。」
兩個男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我,顯然他們沒想到我也會附和安妮,我頓時有些不知所措,開始想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他們是什麼關係,如果不是安妮,他們絕對沒可能像現在這樣面對面地站在一起,我是不是被一時的和平景象沖昏了頭,竟奢望獅子和老虎能共進晚餐?
氣氛還在僵持。
我紅了臉,一時下不了台。
「好不好嘛?哥,你們都是我的哥哥,為什麼就不能在一起吃頓飯呢?」安妮使出了她的撒手鐧,我早說過,安妮撒起嬌來萬軍不敵,何況是兩個都愛她的哥哥,很快耿墨池僵硬的臉緩和下來,他掃了一眼祁樹禮不說話。
祁樹禮直直地看著他的情敵,很顯然在徵求對方的意見。耿墨池避開他的目光,反過頭溫柔地問安妮:「你想吃什麼?」
我們選了東塘附近一家名為「高朋」的酒樓,要了一個豪華包間。我幫安妮點的菜,也要了酒,給每一個人斟上。安妮簡直是歡呼雀躍,一直笑個不停,倒是那兩個男人很安靜,一左一右地守護著安妮,故意互不看對方。本來應該是男士來安頓女士的,現在輪到我來招呼他們了,不過我很樂意,興奮、激動、緊張、難以置信……各種複雜的情緒一時間弄得我根本不知道怎麼靜下來,我對面坐著安妮,兩邊分別坐著他們,生怕招待不周得罪這兩位爺。
菜上來了,兩個男人搶著給安妮夾菜盛湯,我卻成了沒娘的孩子沒人搭理,吃什麼都得自己動手,我看見了安妮面前擺著我最喜歡吃的基圍蝦,可是桌子太大我夾不到,也不好意思夾,只得看著那大盤粉紅鮮嫩的蝦兒們咽口水。
祁樹禮捕捉到了我眼中的渴望,不聲不響地夾了一隻又肥又大的蝦剝去皮送到我碗里,耿墨池看到了,瞟了我一眼,沒說話,卻端起那盤蝦放到了我面前。我一時僵住了,不知道該對誰說謝謝。氣氛立即又變得很微妙。
但祁樹禮畢竟是見過世面的,沒表現出有什麼不滿,反而不聲不響地拿起手邊的紅酒站起身給耿墨池的杯子斟滿。
「謝謝。」耿墨池很紳士地點點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墨池少喝點,你不能喝太多的酒。」我連忙叮囑道。
「沒關係,一時半會兒死不了。」耿墨池放下酒杯,抹了抹嘴邊的酒漬,「祁先生倒的酒怎麼能不喝呢?就是毒藥我也得喝。」
我看看祁樹禮,神經頓時綳得緊緊的。
「Steven言重了,我從來不給人毒藥,自己釀下的苦酒只能自己喝,怎麼能給別人喝呢?」祁樹禮這話說得很客氣,卻有一種動人的悲涼。
耿墨池漫不經心地吃著一塊魚,好像在聽,也好像沒聽。
祁樹禮乾脆放下筷子繼續說:「今天我很高興,真的,我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局面出現。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錯事,也傷害到很多人,我以前不相信報應,現在相信了。」說著他把目光投向身邊的安妮,傷感又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聲音哽咽,「還有什麼報應比這個報應更大更殘酷的呢?很多事情也都是從這件事上看開了,不屬於自己的怎麼勉強都沒用,屬於自己的趕都趕不走。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做了這樣的事,先是利用跟她結婚而報復你們,后又害她失明,所幸還沒有失去這個妹妹,可是……」
他又把目光投向我,有些失神又有些悲愴,「我付出了全部的身心,甚至害得自己妹妹失明,卻還是得不到你的愛,這輩子,我都沒有可能了……」
我一陣發愣,手中的筷子從指間滑落到地上。
席間,我陪安妮去洗手間。
在洗手間的大鏡子前,我終於忍不住掩面而泣,一邊的安妮沒有安慰我,只是說:「你很幸福,兩個男人都這麼愛你。」
我哽咽著說:「安妮,你也要幸福才是,你幸福了我們也才會覺得幸福,因為你實在是太不幸,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