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誰算計誰
方瑾的手心一涼,不意外他的抉擇,也許就是看出了他的本質,她才會毫不猶豫地出賣他,畢竟這個男人沒有什麼地方值得她期待,眼睛微眯地觀察著這老單于,小心閃避著他那審視的目光,假意畏縮地躲到呼延贊的身後,看起來一副膽小無助的樣子,呼延贊越是想要撇清和她的關係,她就越不讓他如願。
呼延贊皺了皺眉頭看她一眼,朝父親行了禮后道,「父皇,這件事……」
「我問你,為什麼王庭里會有華國女奴?我不是因為戰事已經下令驅逐華國女奴嗎?」老單于怒喝道,目光冰冷地注視著呼延贊,接而看向安胡閼氏,他還沒有死,他們就不將他看在眼裡?
背上被老單于打的地方越來越痛,呼延勃卻是咬牙忍了,抬眼看了看這個所謂的父親,卻看到他的面容在燭光中越來越衰敗,本想說些對呼延贊不利的話,但最後卻是吞進了肚子里,這個時候不是氣死老單于的時候。
眼角餘光瞥到方瑾的舉動,她絕不是那種膽小的女人,能用一把匕首威脅他不得動彈,又豈會是那種畏畏縮縮的人?心下漸漸起疑。
安胡閼氏想要落井下石,但想到自己的令牌拿捏在那個丫頭的手中,到時候只怕更難撇得清關係,臉色始終不好看,站在一旁沒有吭聲。
呼延贊的臉色同樣不好看,本來帶個華國女奴回來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那只是屬於他私人的財產,而父皇也不可能留意到這麼一件小事,但萬萬沒想到她到了王庭才不過這麼點時間就惹下這麼多事。先是那野種五弟,再到安胡閼氏,現在更是鬧到單于的面前,單膝跪地承認道:「父皇,她是我從華國皇宮帶回來的……」
老單于原本正惡狠狠地瞪著安胡閼氏,趁他病的這麼些時日,她到底都幹了什麼事?現在聽到素日里最寵愛的兒子說的話,心裡大為震驚,恨鐵不成鋼地用黃金權仗狠狠地打在他的背上,咬牙切齒地打斷兒子的話,「華國一行,犧牲了于于,前方布下的大軍都被人打得七零八落,到頭來還是功虧一簣,你不知道反省就算了,還弄回來這麼一個惹事的女奴?這種女人在回程的途中就應該一刀砍死,你倒好,還帶回王庭來……」
老單于感覺到心口揪緊疼痛起來,一口氣顯些上不來,不禁用手掩住心口,身子有些歪扭,站都站不穩,安胡閼氏與呼延兄弟都趕緊上前扶著老單于,撫心口的撫心口,端水喂的端水喂,王帳內一時間忙亂起來。
呼延勃眼角瞟了眼方瑾,與她那打量的目光撞得正著,她很快就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遂心中生疑,趁機道:「父皇,都是兒子不好,不應受這女奴引誘挑撥,不應與三哥打了起來,兒子願承擔所有的錯處,為此願殺死這個女奴表明自己的心志。」
方瑾一直裝做聽不懂胡語,但在呼延勃再度借口要殺她時,臉上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咬緊下唇很想用胡語與他辯駁,但是為了不引起呼延贊的懷疑,死命地忍住,目光卻是悄然看向了安胡閼氏,要她記得承諾她的話。
呼延贊在聽到這五弟的話后僅僅只是皺著眉頭,目光往方瑾的方向一看,即使說過要保護她的話,但現在形勢比人強,他若一味的袒護她,那於他的大業而言不是好事,遂也跟著道:「父皇,我也認同五弟的話,本來做為兄長的我應讓給弟弟才是的,只是我一時火遮眼做錯了,五弟不與三哥計較就好了。這女奴雖說是我從華國帶回來的,只因她曾在華國破壞我的計劃,為了折磨她才會攫了她回來,殺了也好,父皇教訓的是,兒子定當謹記絕不再犯。」趁機討好老單于。
安胡閼氏的表情為難起來,保不保方瑾對於她而言是一道難題,若是棄之,又覺得甚是惋惜,畢竟要掌握呼延贊接下來的行動少不了她,眉尖沒有鬆開地道:「單于,你一向知道我最喜歡華國的綉品,這個女奴又是來自華國宮廷,殺了未免可惜,所以我才會用五十頭羊與三皇子做了個交易。雖然她引起了這麼大的騷動,但是也不是不可原諒,一個女奴而已,又不是有名有份的側室夫人,何必太在乎?」
方瑾聽了安胡閼氏的幾句話,適時地嚶嚶哭著,這聲音不高不低,在王帳內響起,又偏偏引起老單于的注意力,他的目光如鷹隼一般瞬間緊盯著方瑾,而方瑾在這個時候卻更加的畏縮著身子,這個哭得柔軟的華國女子看起來沒有絲毫的威脅力,那雙纖細的手能做什麼?
他的目光漸漸地帶著鄙夷不屑的目光,這樣弱不禁風的女子,在王庭里生活只怕不到一年就要死去。
呼延勃看到父親鄙夷不屑的目光時,不禁在心中叫糟,原本似不存在的方瑾引起父親的注視,接下來只怕要出現不利的現象,忙想開口再次敦促父親處死她才是正道。「父……」
方瑾沒有假裝看不到,而是趁機跪下來哭訴了一遍自己的經歷,然後指著呼延勃一臉控訴地道:「是他要強姦我,三皇子才會因為我而與他打了起來,單于,三皇子無錯也無罪,他只是在屢行讓王庭更加安寧的職責,你是胡國的統治者,就這樣黑白不分嗎?我們華國皇帝要判刑也要聽一聽當事人的說法。」抬頭兩眼盯著老單于,一副不服輸的樣子。
老單于聽得再度氣血上涌,朝一旁的呼延贊道:「她在說什麼?」
呼延贊的心裡是不想方瑾死的,這樣的尤物死了可惜,所以一聽到老單于在三人當中選了自己來問話,遂將方瑾的話加油添油加醋地向老單于稟報,然後將一切責任推給這個野種五弟。
安胡閼氏有幾分緊張,但又不敢在老頭的面前過於惟護呼延勃,看到他一臉的不服,忙朝他打眼色,現在不是他逞強的時候。
呼延勃的目光里滿是失望,到了這樣的關頭,他這個三哥還是以自己的私利為先,手中的拳頭握緊,眼角瞟到方瑾嘴角那一抹隱晦的笑容,頓時就明了她的目的果然是針對他。
「是她勾引我,我才會做了錯事的,這樣的禍水妖姬不能留在王庭……」他做著垂死掙扎,即使安胡閼氏在一旁猛給他打眼色,他也絕不改初衷。
「不是的,是他意圖用強的,皇子,都是我不好,不該在半夜起來去方便,這才給了他可趁之機……閼氏,你給的我令牌也沒有用,他……他根本就沒將閼氏放在眼裡,還說……還說……如果是閼氏追究,他也不怕,他……他與閼氏有老交情……」最後幾個字眼她說得很小聲,這次下的賭注很大。
老夫少妻,而且這胡國王庭不像華國皇宮那樣男女之防那麼嚴重,有時候后媽與繼子之間也有不可說的秘密,就看這老頭對自己那年輕貌美的妻子是不是絕對信任了?再說這對於老單于而言只怕不是第一頂疑似綠帽子了,他的心裡若對於妻子被人玷污之事不是那麼記在心裡,也不會這麼多年來都排斥呼延勃這個兒子。
她只要一口咬定呼延勃有這樣說,即使呼延勃如何辯駁也會在老單于的心中留下一根刺,浸淫在宮中多年的她如何不知道這捕風捉影的事能帶來的威力?
安胡閼氏的眼睛瞬間睜大了,這個華國女奴真敢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感覺到老頭的目光似刀子一般在看她,忙跪下來道:「單于,我沒有,我與五皇子根本就沒有什麼老交情?你一定要信我……」
「父皇,是她胡謅的,兒子絕不可能對閼氏不敬……」呼延勃恨不得這時候狠狠地掐死方瑾,這種話也能亂說的嗎?
呼延贊的嘴角一勾,陰陰笑著落井下石,「那可未必,父皇,據我所知,閼氏未嫁到王庭來時在陰山北那一代安族聚居地與五弟可是有來往的,這女奴也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怕是三弟說過即使她有安胡閼氏護著也奈何不了他的話,這不表明了兩人確有舊交情?」最後微挑眉,怎麼以前他不懂得用這招來打擊安胡閼氏?只怕那個小鬼也不是父皇的種,這樣如何能與他競爭單于之位?
若不是場合不對,他真的想要放聲大笑。
「三皇子(三哥),你不要血口噴人。」呼延勃與安胡閼氏都怒不可遏的瞪向呼延贊。
老單于的衰敗的臉這時候更見難看,自己卧病在床,戰事吃緊,才會將兒子們都召回來,想著能在八大部族的會議上佔有更多的話輿權,一口黃牙緊咬,「安茉兒,呼延勃,你們真的背著我做那見不得光的事情?我還沒有死,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尋找我的下任,我告訴你,到死我也不會將單于之位傳給呼延勃……咳咳……」
他越說越激動,咳嗽也就越顯,而且這次因氣怒攻心,手腳都在抖動著,看起來情況越發不好。
「單于……」安胡閼氏放聲大哭地上前給老單于順氣,他不能死啊,不能在她前途未卜的時候就死了,而且現在這裡的情形也不利於她假傳單于的旨意。
呼延兄弟都緊張起來,忙圍著老單于轉。
老單于一雙朦朧的眼睛看到安胡閼氏哭得唏哩嘩啦的臉,頓時就生惡,顫抖著手使勁地推開她,然後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個可惡的女人。
此時,王帳里有更多的人闖進來,方瑾悄然地挪向老單于的方向,打量了一番這群闖進來的人,有一部分應是老單于其他的兒子,長相頗為肖似他,而其他的人極有可能是那八大部族的人,因為她看到人群里的莫氏父子。
只見人人都圍了上來,「單于」聲不斷。
其中一個看似粗獷的人道:「單于,你的身子如何?現在正是緊要關頭,我們還需要你帶領才能擊敗華國人,奪回我們失去的土地……」
「單于,你可不能死啊,未來的王者還沒定,王庭不能亂,小皇子出身尊貴,正好可以繼承單于之位……」
「你放屁,那麼個小不點如何能在這時候臨危受命?依我之言,三皇子雄才偉略,正是繼承單于之位的不二人選……」
安胡閼氏的臉色一黑,而呼延贊的臉上卻是一喜。
「你說什麼?小皇子繼位也是我族的傳統,三皇子是不錯,可是華國一行損兵折將,大家有目共睹,你不會是瞎了吧?」
「你才瞎了呢?那計劃當時你也叫好來著,風險的事有誰能預料得到?你這麼有本事,你完顏一族還不趕緊衝到抗華第一線上……」
「要去也是你耶律一族,往年水草好的地方你們都爭著要,現在國有難了,你們不是應該多出力的嗎?現在莫非是退縮不前……」
「好哇,你說我佔了水草好的地方?那幾處有礦產的地方呢?你占著怎麼不說,靠著這礦在華國人的手裡撈了多少好處?誰不知道你們一族的兵器最好,荀家軍用的是什麼兵器?我們那些個破銅爛鐵的如何能敵得過人家?我退縮不前?我看你們是有心避戰保存實力,目的不可告人……」
「佟氏一族……」
「……」
方瑾不由得看呆了去,這就是現在危機關頭胡國高層的現狀,髒話層出不窮,並且沒有看到老單于的臉色越來越敗壞難看,只顧著為了爭好處以及往日的仇怨,要不就是爭著誰有資格繼承單于之位?明目張胆地忽略了那還沒有老死去的草原王者。
呼延勃的藍眼裡布滿了失望,這麼一群人如何能指望他們保護王庭,而那爭得最凶的兩人卻是隻字不吭,遂大聲喊道:「你們有什麼好吵的?單于還沒有死呢,現在華國人已經突破我方几條防線,說不定明天就能殺到王庭來,你們倒好卻在這兒為了那一點蠅頭小利爭吵不休,祖宗的基業只怕要喪在你們的手中。」目光里滿是指責意味地看著那群安靜下來看著他的人。
吵得最凶的兩族聽到這聲音,氣息黯了下來,臉上微微有些赧然,但看到教訓他們的是那血統受質疑的呼延勃,頓時一張臉都嚴厲地瞪著這個年輕人,更有人輕嗤一聲,「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你算是什麼東西?」
呼延勃的臉漲得通紅,這是他在王庭聽到最多的話,努力剋制心中的不滿,「我就算不是個東西,但也知道國家危難之時應放下往日的仇怨,共同擊退華國士兵才對,你們卻是反其道而行,龜縮在王庭的這些日子裡又商議出什麼有效的策略?什麼也沒有,就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人被華國人所殺,帳篷被燒,牛羊等財物被搶,水草豐厚之地變成別人的國土,你們現在這樣的行為如何堪配稱之為八大部族?」
一句句反問讓那群人都啞口無言,他們哪會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危急?可是想到好處都被別人占著,心中早有不甘,正好這次可以借題發揮,所以人人都不想輕易地表態,只想著能撈到更多的好處。
可呼延勃那幾句話讓他們深思起來,不由得汗顏,想要罵他是野種的人在看到他嚴肅的臉時都咽下罵聲……
方瑾一看就知不好,呼延勃正在意圖整合這些現在如一盤散沙的人,如果真讓他得逞,她方瑾不但給他人做了嫁衣,還要累及到自己在此丟了性命,這絕不可以,現在就連呼延贊與安胡閼氏都不敢隨意亂說話,在國家民族大義面前,沒有人敢將自己那小九九表露十足。
「倒是大言不慚,背地裡卻是與閼氏行苟且之事……」這是她捏著鼻子小聲地在老單于的耳邊說的話,悄然靠近到他這兒就是圖這一刻,可笑的是居然沒有人防她會對老單于不利,如果她現在拔出匕首殺了這老頭,誰也阻止不了她,只是她知道不能為這個老頭陪葬,他一死,她也完了。
只是年輕的妻子與心愛的兒子都沒人顧及到他,真真可憐哦,她的眼裡滿是同情地看著老單于,此時這老頭哪裡還顧得上搭理是誰在他身邊,只是兩眼憤然的看著呼延勃,想要等他死後接手他的一切,想得倒美,現在他的心裡對於這個兒子是深深的厭惡。
他手中的黃金權仗頓時就朝呼延勃飛去,勁道不大,但卻是成功地阻止了呼延勃打算讓八大部族打開心結一致抗敵的話。
被突如其來的黃金權仗打中,呼延勃立時將目光落在老單于那張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臉上,這個節骨眼,父親怎麼聽信他人言,「父皇,兒子有何不對嗎?」他的手緊握成拳,隱忍著看向這老父。
「你……」老單于想要指責他勾引繼母,但想到這有累他的名聲,遂眨著冰冷的渾濁的眼睛看著這一群人,包括自己年輕的妻子與心愛的兒子,怒道:「你們都當我死了?啊?居然任由一個下作的東西說話震住,你們羞不羞?他真的憂心王庭的安全,還會在今夜為了一個女奴與兄長起爭執?孽畜,你還不知錯……」越是氣憤他的半邊身子就起呈僵化,臉部扭曲起來。
呼延贊有那麼一會兒被呼延勃的話打動,但現在父親這一打斷,他的理智迅速回籠,那自私涼薄的個性又佔了上風,看到父親的臉部扭曲,忙上前扶著半躺著的父親,而此時老單于的身子抽搐起來,手腳不停使喚,五官歪斜。
那其他八大部族的人與安胡閼氏也都震驚地喚出聲,「單于……」更有甚者惡狠狠地瞪視著呼延勃,都是他,老單于才會病情加重。
呼延勃的心情十分的複雜,父親對他的成見太深,甚至到了已經不允許他在這兒尋找一絲聯合對付華國的機會,要將他徹底地邊緣化,不是不怨不恨,但是看到他現在半生死地攤在床上,他的心狠狠地揪著,難受得一如在那炎熱的戈壁沙漠里行走的人,被烈日照著連一絲喘息的機會也沒有。
安胡閼氏急得想要給老單于撫胸順氣,但都被他那顫抖的手揮開,這讓她在其他七大部族的族長面前失禮,心裡自然萬分惱火,又不敢表現出來,就怕讓人知道她的內心有多憎恨這個一身老人味的老頭。
方瑾在一旁伸長脖子悄悄地看著,美眸看到那胡國的所謂醫者進來,對於這些人她也領教過,他們治療外傷有一定的本事,但沒有中原的醫士那樣能治理得了比較複雜的病症,現在對於老單于的病情他們都眾說紛紜,沒有一個統一的口徑,嘴角勾了勾。
目光瞄到安胡閼氏皺緊的眉頭以及呼延贊那複雜萬分的神情,方瑾沒有絲毫的同情,當目光轉向到握緊拳頭的呼延勃身上時,感覺到他的身上散發出的冰寒之氣,那緊繃的俊顏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究竟是想這老傢伙死呢還是在為他祈禱?
但這都不關她的事,拿話給老單于聽等的就是這一刻,就在那幾個胡國大夫束手無策之際,她趁機上前跪伏在安胡閼氏的面前,「閼氏,奴婢知道這是什麼病?」
這話不亞於在一片寧靜的湖裡投下一顆巨石的效果,所有人這時候才注視到王帳里還有一名華國女奴,頓時,那些自詡高貴的族長用高傲不屑的目光看著方瑾,這個華國女奴知道什麼?
「別聽她的」的話語響在耳邊。
安胡閼氏與呼延贊都沒有作聲,反倒是呼延勃開口問道:「父皇得的是什麼病?」
方瑾沒想到這麼多人當中首先問老單于得了什麼病的人居然會是呼延勃?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心底嘆息一聲,他當人家是父,可人家未必當他是兒,這時候她緩了緩情緒道:「單于得的病在我們中原來說叫中風,中者口眼歪斜,身子癱瘓……」她滔滔不絕地陳述著。
其實這還是當年她在小宮女時期,姑姑想要讓她進尚食局,這裡面還有司葯一房,監督她背了不少醫書,結果她卻是辜負了姑姑的一番心血,硬是進了尚儀局,至今想來若當年老老實實進了尚食局,也許就沒有這坎坷的命運,這都是她自找的,怨不得老天不公。如果命運可以重新選擇,她一定不會再讓姑姑失望,尚儀局果然沒有什麼好的。
一些聽不懂華語的人都悄然問那些個聽得懂的人,這華國女奴到底在說些什麼?初時想要怒斥她胡言亂語,但那癥狀與單于現在的樣子不謀而合,聽那女奴說得一套一套的,他們哪曾聽過這樣系統的醫學理論,只有一些會治外傷的大夫及做法去邪的巫醫。
安胡閼氏原本十分難看的臉色在聽到方瑾侃侃而談之下漸漸地和緩,老單于的病一來可以得到緩解,為她贏取時間;二來方瑾是她的女奴,能為她挽回一點面子,現在她的命也拿捏在她的手中,諒她不敢輕舉妄動,這麼一想,她漸漸心安。
待方瑾的話音落下,她端著閼氏的架子問了幾句,然後上前給那身體不適的老單于亂按摩一通身子,老單于這時候也沒有力氣推開她,身體漸漸地不聽使喚,但她的按摩又不見成效,不由得狠狠地瞪了一眼安胡閼氏。
安胡閼氏的臉色又沉了下來,正要向方瑾發泄怒火,都是這個女奴讓她出醜。
方瑾適時地上前找准穴道給老單于按摩身子,似畏縮地道:「要這樣找准穴位才行,不是瞎按一通就行的……」柔柔弱弱的話給人的感覺一點也不具威懾力。
呼延勃知道方瑾不是那種柔弱的華國女子,這不是她的真性情,想要當場揭穿她的舉動,但在看到父親的五官漸漸有些和緩,不再扭曲,而那僵硬的身子慢慢地軟了下來,手腳漸漸有些活絡,這麼說方瑾沒有使壞,他也停下了要再用話尋機處死她的機會。
他的心現在說不出的掙扎,但很快就堅定下來,現在的胡國還需要父親這個統治者,不然力量不均衡的幾個勢力肯定會加速王庭的分崩離析,父親現在不能死。
其他的族長見到呼延贊與安胡閼氏沒有再說話,他們也不好越俎待皰,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老單于的身體只怕挨不了多久,接下來有誰堪當單于?除了安胡閼氏與呼延贊的追隨者之外,那些與呼延一族同樣具備實力的族長也漸漸地生出異樣的心思,此時的王帳里除了呼延勃這個兒子真心關心父親的身體之外,其他的人都在打別的主意。
此時,除了老單于發出的舒服哼叫聲外,是安靜得很,方瑾的手使勁地按摩老單于的身子,美眸迅速地看了一眼周圍的人,那各異的心思都盡收眼底,但在看到呼延勃的目光緊盯在老單于的身上,那眼裡的擔憂之色看來不是假的,心裡微微一震,親眼目睹了老單于是如何待他的,他還能發自內心關心他的安全。
感動歸感動,但是她始終不是善者,「單于的病正好是初發,還不算太嚴重,所以只要這樣經常給他按摩可以減輕他的病症,但我先聲明這是治標不治本的,只要時日一長,病情必定要加重,所以還必須要配合別的醫治方法……」此時她的聲音一重,故意沒有再說下去,不管如何還是要留一手,再說她又不是醫者,這老單于的病只要瞎治一通保證她這段時日的生活即可,等大軍殺至,她才不管他的死活。
呼延贊板著臉,「到底要怎樣治?你說出來我即刻派人到中原去綁一個醫者回來……」
「只怕皇子去綁也趕不及了,先莫說兩國交戰,不能輕易擄人過邊境線,再者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這裡惟有我有本事能緩解單于的病情,我雖是華國人,但卻是安胡閼氏的人,你們也不用怕我在這裡面動手腳。」方瑾看到老單于已經緩過來了,這才行了華國的跪拜大禮以示她對單于的尊重,「還請單于發落。」
老單于的手腳還是麻麻的,只是現在稍微能動,渾濁的目光看了眼方瑾的頭頂,一個華國女奴他還不放在心上,他身邊這麼多人,她要害到他還真不容易,遂道:「從今天起你就只管給我按摩身子,將你所知要如何治這病的方子開一張給三皇兒……」頓了頓,看了眼年輕的妻子,遂加上幾個字,「和安胡閼氏,如果你敢害我的命,我可以保證你不能活著走出這王帳。」最後是警告她別耍花樣。
方瑾達到了接近老單于的機會,不過沒有一開始就應下,而是再度瑟縮了半晌,像那被老鷹抓著的小雞一般顫抖著身子,最後在安胡閼氏的喝聲下,這才畏畏諾諾地應了聲是。
但那低下沒有讓人看到的臉卻是笑容大大的,不負她使計讓這老單于輕微中風,給了自己上位的機會,斜瞟了一眼頗不悅瞪她的呼延勃,心裡正爽著。
她的表現沒有給人有威脅的感覺,老單于對於她的舉動還是滿意的,惟有呼延勃的表情沉重地看著方瑾,知道這個時候再說什麼反對的話父親都聽不進去,只能加深他對自己的不滿。
但是有人想要退場,偏有人不想讓他如願,方瑾有些害怕地抬頭,小聲地道:「單于……奴婢怕……五皇子會不會還對奴婢動手?」
呼延贊一聽,記起了那場爭執,抬頭看了眼呼延贊,將方瑾那句話翻譯給一臉不解的父親聽,果然,父親聽后兩眼狠瞪呼延勃,對於他的桀驁不順,他不滿久矣,雙眼一沉,「五皇子即刻起要圈禁起來,直到我發下命令放了他才為止,到這天之前如果你敢走出圈禁地,那我就讓你到地獄去與你阿媽做伴。」
呼延勃的眼睛瞪大了,到頭來他還是要處罰他,而三哥卻是什麼事也沒有,雖然他承認了對這個女奴不軌,但他也不應這樣草率的處罰,父親的處置讓他對他失望了,右手靠胸行了一禮,然後隨著王帳的侍衛往外走,那步伐依然堅定而沒有凌亂,可見他剋制的功夫不錯。
安胡閼氏看著他倔傲而落寞的背影,想要開口為他求情幾句,但是剛才被這老頭質疑了,如果她再多說什麼只怕老頭也會讓她下不了台,所以抿緊唇在一旁暗中憤恨地看著這老頭。
呼延贊微微一笑,然後回頭看向方瑾,沒想到她舞跳得好還懂這一招,真是妙極,這個女人與他的關係可是非同一般,他有自信讓兩人關係和緩,一如在華國如膠似漆那會兒。
方瑾一陣惡寒,將看著呼延勃離去的背影的目光轉回到老單于身上,只見到他正在聽著前方的戰報,她在一旁聽了一會兒,知道荀英已經朝王庭前進,心裡一陣的欣喜,看到老單于正要布置軍事,忙在一旁比劃著,要他早些歇息。
老單于看了她一眼,吩咐了一句安胡閼氏找個人教她說胡語,安胡閼氏複雜地看了眼方瑾,然後順從地點頭應是。
他這才命呼延贊將那些部族首領遣了出去,在方瑾被安胡閼氏帶出王帳之時,與這最為寵愛的兒子詳談了好一會兒。
方瑾想要留下聽他們說什麼,但是前方的安胡閼氏走得急,她現在名義上仍是她的女奴,不好做得過態,遂隨她一路走回她的穹廬內,剛一踏進去,「啪」地一聲,安胡閼氏一巴掌就甩到她的臉上,那抿緊的唇與眉眼間都深深地表露出她對她極其的不滿。
她捂住被打疼的半邊臉,眯著眼看向安胡閼氏,「閼氏,你這是何意?」
「別把你在王帳那會兒演的戲拿到我的面前來,方瑾,記住你的身份,你現在是我的女奴,你今夜的行事可有得到我的批准與指示?啊?居然敢說我與五皇子有染,你好大的膽子?我不喜歡自作主張的女奴,你給我聽好,不然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有用,也要你喪命在此。」安胡閼氏一把揪緊她的衣領狠狠地警告她別在她的面前耍花樣。
方瑾笑著掰開她的手指,「閼氏,你何必這樣動怒?除非你真的與五皇子有見不得光的關係?再說我今天可是虛驚了一場,五皇子是真的不買你令牌的賬,我能有什麼法子?那個時候若不是我使計興許你就要失去一個有用的女奴?再說我現在奉命照顧單于,這對閼氏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閼氏的目光不至於那麼短淺吧?」
安胡閼氏在心中分析她所說的話,確如她所言,她是她的女奴,現在到王帳那兒去侍候,對她應該只有好處而沒有半分壞處,遂高昂著頭,用食指指著她的鼻子,狠聲道:「方瑾,你要記得你的命捏在我手中,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就死。」
方瑾心中嗤笑一聲,現在她是單于面前的紅人,這什麼閼氏就應該對她客氣些,不然她一個心情不好,可是不知道會在單于面前中傷她些什麼話?更何況現在她已經得到了光明正大說胡語的機會。
但她仍笑笑道:「閼氏放心,自然會記住的。」
翌日,奈奈一臉喜氣地收拾包裹隨方瑾遷出這個女奴住的帳篷,搬去一個較小的穹廬,雖然不華麗,可卻是她這一輩子想也沒想過能住的地方,小手仍到處摸摸,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姐姐,我們以後就要住在這兒了嗎?」她難掩興奮地道,這兒沒有那麼多人擠著,空氣極其的新鮮。
正在換上較好皮毛做的衣物的方瑾回頭輕刮她的俏鼻樑,笑道:「當然是真的,奈奈,快換上,這是安胡閼氏遣人送來的,雖說不是什麼名貴的料子,但也還能入眼,你現在可是奉單于的命令教我說胡語,哪能穿得那麼寒酸地出入王帳?」終於可以讓奈奈穿一回好衣物了。
奈奈趕緊接住那一套全新的衣物,眼裡冒著淚花,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穿這樣漂亮沒補丁的衣物,粗糙的手指在那新鮮的皮毛上撫摸著,皮毛柔軟,而布料更是滑滑的,吞了口口水,她是不是在做夢?忙用手狠狠地掐著自己的臉蛋。
正在打理一頭秀髮的方瑾見狀,驚得忙將她的手拿開,揉了揉那紅腫泛青的臉蛋,心疼地道:「奈奈,你這是幹什麼?臉上已經留疤了,你還嫌這臉傷得不夠?」回頭看看能不能從安胡閼氏那兒弄些好葯來給奈奈擦臉,最好能將這疤消掉。
奈奈卻是眨著眼睛看著方瑾,「姐姐,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做夢?」頓了一會兒,神密兮兮地靠近方瑾小聲道:「姐姐,原來臉真的很疼,這不是夢。」生怕被別人聽見。
方瑾看著她臉上笑出的兩個小酒窩,淚水凝在眼眶裡,奈奈這舉動讓她的心緊揪,一把擁她在懷,這是個可憐的女孩,不過是一件好衣裳就讓她興奮成這樣。
奈奈感覺到一滴熱淚滴在脖子里,在這初夏就要來臨的季節里仍是有些涼,姐姐哭了,她也抽了抽鼻子,「姐姐,這是奈奈最幸福的日子。」
方瑾聞言更心疼這個單純的女孩,鬆開她,「來,姐姐給你換衣物,還要給你梳頭,姐姐以前是舞姬,可會梳頭了……」
一時間,這間小小的穹廬裡面充滿了溫情。
接下來的日子,方瑾遊走在安胡閼氏與呼延贊之間倒是如魚得水,每日就是給老單于按摩身體,然後就是按記憶里的治中風的方法來給老單于治病,才不管他受不受得住,只要不死掉就行了。
算她走狗屎運,老單于並沒有被她折騰掉性命,反倒是手腳利索了一些,這讓她在王帳里的地位直線上升,連帶奈奈這個小女奴也跟著水漲船高。
這日,方瑾給老單于按摩之後,走出王帳,天上的太陽頗耀眼,天上的那一片藍讓她想到那被她弄得受到處罰的呼延勃,突然良心發現,遂問清楚了奈奈,他會被圈禁在哪兒后,備了些吃食準備去看一看這個皇子的近況。
現在王庭這兒沒人敢隨便阻她的路,好一會兒才走到了那圈禁地,看了眼那沒有帳篷布只有木頭搭建的帳篷架子,遠遠地看去,呼延勃看起來似乎有些狼狽不堪,應該是吃了不少苦頭的,此刻他正披著頭髮盤腿坐在裡面。
但有一個人出現在這兒卻是讓她微微吃驚,忙藏到草叢中,聽到呼延勃不悅地喝了一句,「你來這兒幹什麼?我不想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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