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誰了解誰
「阿勃,我不是勸過你不要到王庭來嗎?這兒沒有你的立足之地,你怎麼就不聽我的?我知道你恨我當年選擇嫁給單于而不顧你我多年的感情,但這也不值得你冒這麼大的風險到王庭來?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到王庭來處處都與我做對,還與那個呼延贊過往甚密,可人家不領你的情。我會找機會說服單于放你回去的……」安胡閼氏那白皙的臉上既有擔憂又有一絲惱火,看起來頗為精彩。
呼延勃冷笑地看著她那自以為是的臉,打斷她的話,「安茉兒,你會不會太看得起你自己?我來王庭是為了抗華之事,不是你所說的什麼為了要針對你,再說你有何值得我恨的?」他一臉平靜地道,清澈的藍眼裡滿是嘲弄之情。
安茉兒此時那一副你少來了的表情讓他相當無奈,她總是不相信他已放下當年那一段年少輕狂產生的愛情。
安胡閼氏看到一旁的侍女過來與她耳語了幾句,這才站起來,目光複雜地看著呼延勃,「你暫時在這兒呆一段時日吧,只要我的兒子當上了單于,我自然會放你,阿勃,我的苦心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他為什麼就不站在她的立場上考慮一下呢?心裡的苦楚無人可訴,她的雙眉皺得要打結。
「等等,安茉兒,你是閼氏,現在你就不能停下與三哥的爭鬥嗎?你們這樣下去只能不停地消耗胡國的實力,給華國以可乘之機,只怕你這樣下去什麼也撈不著?單于之位就真的那麼重要?」呼延勃嚴肅地看著她。
安胡閼氏記得那個在草原上與他翻滾在青草地上的夜晚說過的話,那天她狠狠地吻著他,使勁地勾引他,就在最後關頭,她卻推開他,看著他錯愕愣然的表情,伸手撫摸他英俊的臉,滿懷難過與不舍地道:「阿勃,我已決定嫁到王庭去,單于……他不喜歡破了身子的女子……」
他聽后的表情她還記得,滿臉的不可置信,而她卻是不敢盯視他的眼睛,就怕看到他臉上的鄙夷與不屑,耳邊還響起他的怒吼聲,「茉兒,你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嗎?他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了,你還要嫁給他?你就那麼犯賤嗎?」
「就算他是一個老人我也要嫁給他,我想要成為閼氏,這是你無法給我的……啊……」她含淚地說著她的想法,可他卻是猛地抓著她的手臂,雙眼似噴火地看著她的淚眸。
「安茉兒,閼氏之位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他咬牙質問她。
「沒錯,這是每一個胡國女兒的夢想,現在它就擺在我的面前,我為何不能抓住它?呼延勃,你雖然也姓呼延,但你心裡清楚你這一輩子都沒有資格染指單于之位,這樣的你憑什麼要阻攔我……」
最後,她不顧他的反對,毅然踏上前往王庭的馬車,而他在那一天卻是追在她的馬車后跑了好幾里的路,最後他再一次握緊她的手臂,問她要不要反悔,她卻是慢慢地掰開他的手,一字一頓地告訴他,她無悔,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然後甩下馬車的帘子騎上駿馬轉身而去,而車裡的她已是淚流滿面,將頭伸出車窗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
現在她也定定地看著他,想要在他的眼裡再找到當年那個愛她的少年,可那張成熟了不少的臉容上卻再沒有找到當年對她的感情,這時候她的心一驚,繼而不信地看向被風吹過的草叢,「我已在勸單于將王庭遷走,這樣也許是保存實力的最有效做法,這事你別攙和,阿勃,你難道不知道你我如果……」說到這裡,她看了看周圍,最終卻是什麼也不說下去,轉身離去,撂下一句,「你再忍忍,我會尋到機會放你出去的。」
呼延勃看到她漸漸走遠,嘴角冷笑,遷王庭就可以避禍了嗎?安茉兒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是誰給她出了這樣的餿主意,難道她看不到王庭之危就是胡國之危嗎?
逐水草而居的他們要遷王庭並不難,但是這次不同於以往,折了一根草叼在嘴裡看著那天空飄過的白雲,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真不好,如果可以,他也想跟著他們沉醉就好了。
「你倒是愜意得很?」方瑾的嘲笑聲響起,等安胡閼氏走遠了,她才從草叢裡現身,雖然這兒男女大防不嚴重,但是若讓安茉兒發現,她估計也難討得好。
呼延勃猛然坐起來看著這個華國女奴,她什麼時候來的?都看到了什麼?他的全身慢慢緊繃,藍眸微眯。
方瑾將一碗奶茶遞給他,席地而坐在柱子外,歪著頭看著他,「別緊張,該看的不該看的我都看到了,你對我而言還有什麼秘密可言?」這話消遣得很,直讓人會想到那天夜裡發生的事,只是真沒有想到她方瑾還真是猜對了,他與安胡閼氏果然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想到看到那個女人出現在這兒時,她吃驚得可以吞下一顆雞蛋,自己還真沒有冤枉這兩人,那種愧疚之情漸漸地消散了,初時以為自己過狠了,用捕風捉影之事來對付這兩人確實不太厚道,現在總算可以安心吃喝,不欠人的感覺真好,咬了一口自己帶來的奶豆腐。
呼延勃卻沒有接過她遞過來的奶茶,而是嚴厲地看著她,「方瑾,我警告你,不要拿這個去攻擊她,不然就算我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也要置你於死地。」他不想讓人拿他與她的往事來大做文章,事情都過去了,就沒有再翻舊賬的必要。
「別緊張,說實話我對你們的那點子事還真的不感興趣,呼延勃,那天只不過是我歪打正著而已,不過話說回來你要殺我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喝不喝?不喝,真可惜,這可是我親手煮的,味道不錯。」既然他不喝,她就伸手回來自己骨碌骨碌地喝著。
呼延勃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吐掉嘴裡咬著的草根,「方瑾,我真的看不明白你,你們華國女子的規矩多如牛毛,為什麼你偏偏在這兒混得如魚得水?」這是他想不通的地方,不過是區區一個女奴,她硬是活得如此洒脫。
方瑾隨意地道:「那是我沒有你們這麼多的想法,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活下去……」然後活著回華國,不過最後一句卻是吞回肚子。
呼延勃努力地分辯她的話是真還是假?想到與她交手了數次都被她拿捏在手裡,心情頓時不爽,又躺回大地當中看著天上的流雲,「如果你真的將王庭整垮了,方瑾,相信我,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我也要殺了你。」
「除了這句話你有沒有別的話可說?你說得不膩我聽得都膩了。」方瑾掏了掏耳朵,嘲笑道。
呼延勃猛然回頭看著她,看到她臉上的嘲笑,他的眸子就往下沉。
方瑾才不管他是怎麼想的,將一瓶傷葯拋給他,「這是治外傷用的,那天我割傷了你那個部位,這是賠給你的,不然你將來不舉賴到我頭上就不妙了。」
呼延勃正想要再威脅她幾句的,突然看到那瓷瓶子由天而降,下意識地就接住,耳里聽到她那調侃的聲音,臉上猛的一紅,這個華國女奴真敢說,這回咬牙切齒地道:「都過了多久你才送葯來?女人,你確定你不是在詛咒我?再說我那兒關你什麼事?」想要將手中的藥瓶子拋回給她,但在看到瓶子時怔了怔,打開來一看,裡頭的藥味散發出來,這種敷外傷的葯在草原上只有那非富則貴的人才用得起,目光深沉地看著那個吃沒吃相、坐沒坐相的華國女奴,「你在王帳里混得不錯嘛。」
方瑾聽著他那肯定的語調,從吃喝中抬頭,笑得萬分令人厭惡地道:「皇子眼光不賴,確是不錯不錯……」在將瓶子拋給他時就知道憑他的聰明勁兒,定會猜到她現在的處境。「皇子還不趕緊用藥?莫不是已經腐爛了?」
呼延勃發現這個女人對他說的話都沒有一句能聽的,本想大吼一句這不到你管,但看到她那欠揍的表情,微挑眉道:「這傷是你弄的,你是不是負責得給我上藥?」
方瑾想要朝他揮拳頭拒絕,那天不過是情非得已,握緊了拳頭正在揮下之際,卻看到他眼裡的促狹之意,嘴角勾了勾,想要刁難她,那還真難了,放下手中的食物,圈著雙手看著他,「若皇子不介意的話,好啊。」
呼延勃說那句話無非是想要看到她的臉色大變,現在看到她欣然點頭答應,這個女人懂不懂得什麼叫羞恥的?即使是胡國女子也不敢隨意應承他這話,她倒好答應得那麼爽脆。
兩人都瞪視著對方,方瑾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挑釁地看著他道:「皇子,你還不過來?」
呼延勃「嚯」地一聲站了起來走向方瑾,他倒要看看在光天化日之下這個華國女奴是不是真的不知羞?
隔著一道木柱子,他站定在方瑾的面前,這回輪到他說:「還不過來?」
方瑾原意不過是逗逗他的,沒想到他居然是來真的,心裡頓時難免緊張起來,就算她視貞節如糞土,正想要拒絕,眼角卻瞄到他的嘴角微勾,眼裡的捉弄之意漸顯,好啊,以為她會害羞而退?
她起身走向他,隔著木柱子,伸手就去扯他的衣袍,這舉動倒是讓呼延勃嚇了一跳,這個女人來真的?
「皇子,躲什麼?快點呀。」方瑾笑著伸手想要抓回他,看誰怕誰?
呼延勃生平還沒見過像方瑾這樣厚臉皮的人,暗罵了一句,「瘋女人。」
方瑾做了個聳肩的動作,看到他轉身回原地,最後還是她佔了上風,心情頓時大好,再度盤膝坐下,敲著那木柱子道:「皇子只怕還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時日了,我可不放心皇子在王庭里行走,畢竟我的小命可是寶貴得很。」
呼延勃也知道方瑾會想盡千萬種方法阻止他出去,表明了父親現在是頗為信任方瑾的,連安茉兒也未能救他出去,「我父皇的病情如何?」
方瑾沒有意外他會問及老單于,如實地將老單于之病告之,她這人最受不了是別人真心的關懷,面對這樣的人她不想耍弄手段與心機,最後道:「總的來說不太客觀,呼延勃,這段時日他隻字未提及你,你為何卻對他如此關懷?」她實在想不通,呼延勃看來也不是那種深情款款的人,對安茉兒時,她是確實看到他已經情斷了的。
呼延勃的頭枕在手后看著藍天白雲,旁邊那個華國女奴似乎很遙遠了,彷彿自說自話,「我是在這兒出生的,我阿媽就是被關在這樣的籠子里,受盡風吹日晒,可想而知懷著身孕的她如何能挺得過這些日子?可她卻是挺了過來生下我,只是沒過多久她就死了……自小我就渴望能見到父親,初見他時我的心情異常的激動……但他卻是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我,現在想來還覺得可笑,但他是草原的王者,胡國需要他,女人,你能明白這種感情嗎?」這番話他從未對人說過,也沒有人關心他的想法,只以為他是敬愛老單于。
其實他關心老單于不是出於父子之情,而是胡國之人對單于的敬仰,方瑾似乎有些了解這個皇子了,他正直,可就是這份正直害得他要被關在這兒,奈奈跟她說,胡國的圈禁真正在圈的是人心,這兒是不會設人手看管的,但千百年來卻沒有人想要逃,因為逃得掉身子逃不掉心。
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她起身拍拍身上的衣物,將剩餘的一籃子食物放到柱子之後,笑著道:「呼延勃,我只知道如果你有那麼一點像三皇子,那你會活得瀟洒自在得多。」
有責任感的人歷來活得就是比沒有責任感的人累,呼延勃恰恰是前者,方瑾最不喜歡的就是碰到這樣的人,表面上不屑,但心裡卻是存著對他們這種執著精神的敬佩,在走出去很遠的地方,她回頭看了看呼延勃。
呼延勃卻是看著手中的藥瓶子出了神,方瑾真的是個矛盾至極的女人,雖然與他屢有磨擦,但她卻還給他送來傷葯,突然,他低低地笑了出來,目光看向那走遠的背影。
方瑾回去時天已經黑了,怕老單于要找她,她加快了步子,但在經過一個帳篷的轉彎處,卻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往那帳篷后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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