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德賽爾的禮物
【聆聽檢定:59>25,失敗。】
【像之前的幾次一樣,無論你如何竭盡全力,無論你是屏住呼吸,還是閉上眼睛,甚至想辦法讓你的心跳都減緩,你依然無法聽到那天白所謂的「哭泣」與「哀嚎」,感受不到所謂的「絕望」的氣息。】
汶萊思打了個哈欠,緩慢地從床上坐起,半睜著眼睛,神情恍惚地在原地坐了一會。
「我覺得我夢到了什麼。」
【你夢到了什麼?】
「我記不清了……你不知道么?」
【我怎麼會知道?我向來都很尊重你的隱私的,畢竟我是個有原則的系統嘛。】
「哼。」汶萊思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前兩天你好像才說過』我什麼不知道?』這樣的話吧?真是怎麼方便怎麼來,不要說有原則了,倒不如說你這個系統實在是隨意過頭了。」
【瞧瞧你這話說的,「我什麼不知道」顯然是個標準的問句啊。而今天我們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就是,關於你夢到了什麼這個問題,我,嗯,我基本上是不知道的。】
汶萊思打著哈欠從床上爬了下來,在牆壁上敲了兩下,等待會噴水的機械臂從牆裡伸出來幫助他洗漱。機械的運動聲對他來說已經幾乎是完全可以忽略的聲音,有時候他會覺得,白所說的「哭泣聲」,也許就像這些「吱嘎吱嘎」的奇怪聲音一樣,因為他其實一直在聽著,反而變得聽不見了。
但是系統的聆聽技能不會受到這種因素的影響,只要系統一如既往地永不犯錯,他遲早可以確認背景中到底有沒有那樣的聲音,判斷出自己這種推測的對錯。
沒錯,只要有系統在,無論怎樣的問題,他遲早有一天能解決。
汶萊思從另一根機械臂手裡接過了一塊蓬鬆柔軟、還帶著一點溫度的乾燥布塊,把還在滴水的臉埋進去,上下蹭了幾下,再重新放回到機械臂手上。之後又走回到床邊,很隨便地把被子疊成了大致的方塊。又用力在床上拍了兩下,讓它看起來更加平整一些,
【我說,小汶萊思。你應該知道的吧?雖然說,現在我們是都已經知道了德賽爾那個老東西有什麼在瞞著我們,而且他甚至可能對白、或者唐,那個小子不利。但是那又怎麼樣?昨天的判定結果已經告訴你了,他的確欣賞你、信賴你,甚至於可能希望你繼承他的島。】
汶萊思睡眼惺忪地推開門,聽著門與地板間金屬的摩擦聲,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咚咚」地迴響在金屬制的走廊里,幽深,綿長。「咚——」「咚——」。
死一般的安靜。這座島上除了德賽爾先生以外,就只有汶萊思一行四人。現在斯卡麗大小姐和艾爾薇大概還在睡覺,德賽爾先生說要想辦法治療白的病,從昨天開始就不知所蹤。所以安靜也是理所當然的,與其說是死一般的寂靜,倒不如說是「無」的寂靜。
在如此的寂靜當中,真的會有微小的平日里難以察覺的哀嚎、哭泣、呻·吟聲嗎?
【不去管這件事,按照他的要求抓緊時間成為二轉法師,你現在舒適而幸福的生活可能就可以繼續持續下去,你現在擁有的,可能比你做夢裡想象的都更加光明的未來就可以繼續在前方等待你。而這一切需要你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一個你連名字都不能確定的累贅,他也許跟你生活了很長時間,但是除了在沒有意識的時候給你添麻煩,也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更何況,他還未必會出事。】
汶萊思來到了島嶼的中心,德賽爾先生的書房,也就是他曾經用來對汶萊思進行考核的房間。並沒有敲門,只是隨手把門推開,這裡的門不會與地板相互摩擦,因而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屏住呼吸,專註地去傾聽,才有一點點可能聽到門軸發出的「吱嘎吱嘎」的細碎響聲。
房間里沒有一個人,只有一排一排的大書架。書架上陳列的書籍之多只是看到便足以令人目眩,而德賽爾先生說過這裡的藏書他全部閱讀過。汶萊思並不懷疑,但當自己花好幾天才勉強看完其中一本,甚至還完全談不上理解時,他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不可思議。
即使是平時德賽爾先生也很少會在這裡停留,他總是徘徊於各個實驗室之間。真理之島是一座小島,但對兩個人來說仍然稱得上龐然大物,再加上這裡錯綜複雜的地形,德賽爾先生不主動告知的話,汶萊思找不到他所在的房間也理所當然。
汶萊思簡單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不需要系統的幫助,他也一眼就看到了中間大書桌正中央,放著一個看起來很有些陳舊的牛皮本子。德賽爾先生在離開房間前總會把房間收拾得恢復到剛進來時的樣子,也許這是他長期實驗的過程中養成的習慣,但他現在對待書房也是同樣。
「放在這樣顯眼的地方……」汶萊思走上前去,隨手拿起了棕褐發黃的筆記本,離近了仔細一看,表皮已經磨損得很厲害,摸上去有點奇妙的毛茸茸的觸感,翻開來,發黃的紙張已經有些發脆,第一頁上上面歪歪扭扭地用帝聯通用文字,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古體字」寫著「德薩爾」幾個字。
【看來這是他專門留給你的,真令人感動,不是嗎?有沒有一點回心轉意的意思了?】
汶萊思小心翼翼地摩挲著紙張上的字跡,仔細地打量著。那幾個字與其說是寫得難看,倒不如說是完全不識字的人一筆一劃地臨摹上去的,生澀、僵硬而有一些很微妙的錯誤。德賽爾先生似乎是生在聯邦的,作為帝國人,他也聽說過很多聯邦人一輩子大字不識一個的傳聞。
但是,想到如今展現出的才學,做出的種種成就也許已經超過了汶萊思見過的所有人的「光輝之德賽爾」,居然也有連字都不認識的時代,還是會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在說什麼啊。之前莫名其妙地說什麼』故事開始了』的,不就是你嗎?你一直心心念念著的什麼』模組』,不就是這件事嗎?事到如今,又開始反過來勸我』回心轉意』了?」
【哈哈,不可以嗎?我期待這個遊戲的開始,但是遊戲開始之後,我就和你是一邊的了呀。我希望你能擁有良好的遊戲體驗,希望你能順利打出真結局,這些都是我分所當為的事啊。】
汶萊思翻了個白眼,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本子翻過一頁。
「那個人教我,寫字,法術。給我筆,本子。這是機會,我要,好好學習。」
第一行是簡短的文字,看起來話都有點說不清楚,讓汶萊思不由得開始懷疑這是德賽爾先生年幼到不怎麼會說話的時候寫下的東西。如果是這樣,字寫得不好也很正常。
下面是一些凌亂的字元和圖畫,汶萊思辨認了好幾分鐘,才大概認出一串文字,好像是1級法術「凝聚液體」咒語的擬聲注音。汶萊思即使在小時候也沒有這樣學習過咒語,因為在帝國的啟蒙教程里很明確地指出,任何企圖投機取巧的記憶法術方法,都很有可能導致記下的咒語、手勢以及精神力波動產生看上去很小的誤差。而這些錯誤,卻很可能導致施法失敗,令施法者受傷乃至於死亡。
那些圖畫也是會用在魔法之徽裡面一些很基礎的圖案,這樣分解開來看,明顯能看出與魔法陣中某些圖案的相似和共通之處。不過這對接受過德賽爾先生教育的汶萊思來說也並不是什麼新聞,最多只能說是更加清晰地印證了汶萊思學到過的一些東西而已。
汶萊思連續向後翻了三頁,內容都大致近似,雜亂無章的文字、圖畫和意義不明的象聲詞充斥在頁面的每一個角落。汶萊思隱隱感覺越向後的排列,就越有條理,不過他並沒有去驗證這種想法,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最後一頁出現的一些文字。
汶萊思輕輕撫摸著下巴,看了很長時間:「老師這是,想用文字敘述出精神力波動的規律?」
【還很生澀呢,漏洞百出,可笑至極,哈哈。這種東西,值得你看得那麼認真嗎?】
「這可不能稱為』這種東西』啊。不愧是老師,從那時候就已經充滿了如此特別的想法。』質疑精神』,老師是這麼說的吧?這麼說出來,很像是你說的話呢。」汶萊思稍微笑了笑,「精神力波動一直被認為是只有靠感受和模仿才能掌握的東西,就算現在,有些法術可以直接從書本上學到,在精神力波動這方面的記載,也只是通過暗號標註,將事先已經感受、模仿過的段落按照特定順序拼接的成果。」
【嘿,你們是這樣學的啊。之前我還真沒注意過這種無聊的事。】
「是的。所以並不是什麼法術都可以在書上學到,不如說大多數法術都不可能在書上學到。」汶萊思又翻過一頁,「不過老師的嘗試大概沒有成功。他教我法術的時候也沒有提過這種方法。」
【哼哼,也許是他其實並沒有你想得那麼信任你,至少遠沒有你想的那麼無私。俗話說得好,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這種老奸巨猾的傢伙在教你的時候留上一手不是理所當然?就像你這種狼心狗肺的傢伙就會住在他家吃他的東西學他的手藝的時候,謀划著怎麼掀他的老底一樣。】
汶萊思撇了撇嘴,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微笑:「其他的先不說,留這麼一手能派上什麼用場?」
連續七頁的類似學習筆記的東西之後,第八頁頂頭,德賽爾先生用已經變得工整漂亮了許多的文字寫下了類似日期的標註:「聯邦歷354年,獲月,第三個日曜日。」
【靈感檢定:81<94,成功。你想起來了你曾經在一些文獻上見過相關的講解。獲月差不多相當於十月,第三個日曜日大概是一個月的中旬。】
「沒什麼用的信息呢。」汶萊思沉思起來,「聯邦歷……聯邦建國比帝國要晚了將近一百年,也就是說現在大概是聯邦歷400年左右。不到五十年前的事嗎?那時候老師大概二三十歲吧……所以老師真的是二三十歲的時候才學會寫字的……」
日期下方,用已經非常標準的筆觸和書寫格式寫道:「今天,我在那個人身邊呆了一年整了。雖然他說的那些東西亂七八糟,很可能有很多有意無意的謬誤,但是,我已經可以成為法師學徒。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給我,而我,還需要變得更強。」
「獲月第二個金曜日。」
「那個人死了。不能算是我殺的,但我也並不是一點責任都沒有。殺他的人有幾個已經是一轉法師了,懂的東西卻還不如一輩子都是法師學徒的那個人多,還要圖謀他的那些草稿。真不可思議。他們似乎提到過什麼』冒險者協會』,我去那裡,也能成為一轉法師嗎?」
【啊哈,有點意思,不是嗎?你的老師,專門把自己殺死自己老師的記錄放到你面前給你看,你覺得這是什麼意思?哈哈,太有意思了。】
「老師寫了,不是他殺的。」汶萊思這樣回答系統,但他也明白,系統一定捕捉到了他心臟瞬間漏跳的那一拍,所以它才會無視汶萊思的回答,興高采烈地大笑,就好像遇到什麼好事一樣,「這是老師的日記……還兼顧了學習筆記的內容……原來如此。」
汶萊思直接合上本子,從最後一頁打開。
最後一篇簡潔明了,就像他的筆跡和行文:「聯邦歷368年,三月十三日。晴,萬里無雲。」
「我成為了二轉法師。我的猜想是正確的,果然,所謂的二轉法師,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