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廷毓叫你來的吧?」孫仲堯挑眉,「想問隱逸壇的事?」
「女兒也是好奇,」孫柔嘉只得接話,「好端端的,隱逸壇為何要停辦?」
「說來話長。」孫仲堯一嘆。
「廷毓寫了一篇賦,本想在隱逸壇揚揚名,」孫柔嘉趁機道,「現下這評壇停了,他好生失望。」
「哦?」孫仲堯頗訝異,「他幾時變得如此長進了?」
「最近廷毓一直認真讀書,父親進京的這段日子,他都規矩得很。」
「叫他以後去正正噹噹考科舉吧,」孫仲堯嘆了一口氣,「這隱逸壇就別指望了,大概近年都不會再開設了。」
「為何?」孫柔嘉追問道:「父親能否告訴女兒?好歹也該讓廷毓知曉緣由,以免這孩子傻等。」
孫仲堯猶豫再三,終於開了口,「一年前,有位陳舉人本來科舉落了第,然而他寫了篇《桑田賦》在隱逸壇揚名,皇上便破格錄他為進士。」
「此事女兒聽說過,」孫柔嘉又疑問:「有什麼不妥嗎?此事早已傳為佳話,也正因為如此,隱逸壇才如此受天下學子推崇啊。」
孫仲堯凝眸,「可是……近日有人向皇上揭發,這篇《桑田賦》是抄襲之作!」
「什麼?!」孫柔嘉駭然。
「皇上震怒,但礙著面子,又不好將此事公諸於世,所以只得下旨停辦隱逸壇。」孫仲堯嘆氣。
「這……會不會弄錯了?」孫柔嘉對此表示懷疑,「說抄襲就是抄襲嗎?抄的是何人之作、有何憑證?」
孫仲堯無奈搖首,「那位陳舉人入選進士后,得了一個縣尹之職,一日醉酒,他自己說出來的。」
「他自己說的?」孫柔嘉驚愕得無以言表。
她本來還以為,此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但若當事人自己親口承認……這便沒轉圜餘地了。
「可惜了,」孫仲堯語氣惋惜,「我也覺得隱逸壇是一個不錯的所在,八方學子以文會友,就算無關官場功利,也值得舉辦,可現在,恐怕蘇公子也會受牽連。」
「怎麼會……」孫柔嘉心下一緊。
「畢竟那篇《桑田賦》是他主評的,也是因為看了他的評語,皇上才對陳舉人青睞有加,如今事發,蘇公子難辭其咎。」
「那位陳舉人既然喝醉了,」孫柔嘉猛然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當時與他對飲的是何人?便是此人向皇上檢舉的嗎?」
「聽聞是他府中的一位客人,也是朝中官宦之子。」孫仲堯道。
「這位客人平素與陳舉人相交甚好嗎?」孫柔嘉問道,「陳舉人既然已被任命為縣尹,前往轄地赴任,這位客人千里迢迢離京去找他相聚飲酒,聽來是深交摯友所為,但既是深交摯友,沒道理把陳舉人的醉話偷偷稟報給皇上,害了他啊。」
「你說的也有道理,」孫仲堯眼神微動,「不過,事情究竟怎樣,皇上也沒有細述,聽聞只是撤了陳舉人的官罷了。」
「想來也不是什麼摯友,而是早已心存嫉妒吧?」孫柔嘉進一步推測,「又或者,是太過剛正清廉之人,所以容不得做假?」
她很想把此事弄個明白,否則這麼難得的隱逸壇盛會就此絕跡,實在可惜可嘆。
況且,還會連累蘇篤君……
想到這裡,她一頓,奇怪了,她與蘇篤君不過泛泛之交,用不著為了他擔憂,但此刻心中卻有一股感慨之感,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幫幫他。
因為廷毓嗎?呵,她還想拆散兩人呢,怎麼這會兒竟為蘇篤君焦急?孫柔嘉發現,她這突兀的心思,連她自己也不懂得。
【第四章勸說蘇篤君】
蘇篤君的官舍里,藏書頗為豐富,孫柔嘉借了好幾冊,都是關於蕭國官階儀制、風土民情的,挑燈夜讀,惡補知識,以免自己言行中露出破綻。
這晚,她依舊讀書到子時,丫鬟來給她送宵夜,不過,這丫鬟卻非小映。
「孫小姐,公子吩咐廚房燉了燕窩粥,是上好的血燕,公子還說了,孫小姐身子初癒,不宜熬夜,還請早些歇息才是。」來者,竟是蘇篤君罰到她院中為婢的小暖。
孫柔嘉看著燕窩粥,總覺得此番話中另有弦外之音,眼前的丫頭來意不簡單。
「燕窩是女子喜食之物,難得蘇公子沒有家眷,卻能備得這些。」孫柔嘉笑道。
「實不相瞞,這是公子特意為孫小姐備的,」小暖答道:「昨兒管家才採買的,說是近來血燕都送到京里去了,一般州郡很難購得。」
孫柔嘉細細打量小暖,這丫頭談吐得體,衣著也頗為雅緻,一張小臉清秀婉約,模樣甚是討人喜歡。
「小暖,你跟隨你家公子多久了?」孫柔嘉問道。
「奴婢自幼就跟隨公子了。」小暖道。
「自幼?」孫柔嘉驚訝,「你父母怎麼捨得?」
小暖回道:「奴婢沒有父母,是人販子把我賣到蘇府,幸得公子照拂,教我讀書識字,衣食無憂。」
「哦,原來你的身世這般可憐,」孫柔嘉點頭道,「你家公子為人甚好啊。」
難怪這丫頭對蘇篤君一往情深,不惜名節,主動投懷送抱……可惜蘇篤君不解風情。
「隱逸壇的事,想來你也聽說了,」孫柔嘉覺得自己沒必要與這樣聰慧的丫頭拐彎抹角,「你家公子最近有些艱難,我已托父親去求皇上開恩,想來皇上聖明,此事應該也無大礙。」
她猜測,這燕窩就算不是蘇篤君親自打點,也是這府里的下人為他來討好她的吧?
「多謝孫小姐,」小暖盈盈一拜,「不過……此事單有孫大人幫忙恐怕也無濟於事,或許另有一人更能相助。」
「誰?」孫柔嘉好奇。
「慕容縣主。」小暖抬陣,篤定地道。
孫柔嘉微怔。
「奴婢聽聞,孫小姐與慕容縣主交情頗深厚,」小暖懇切地請求,「還請孫小姐去求一求縣主……」
孫柔嘉為難地道:「縣主雖身分高貴,但畢竟也只是一個閨閣女子,朝中大事,豈有縣主能說得上話的道理?」
「孫小姐有所不知……」小暖猶豫片刻,又道:「這位縣主上次與我家公子發生爭執,她臨走之前,揚言要給公子顏色瞧,而她回京沒多久,陳舉人便被舉報抄襲,這其中關聯實在蹊蹺。」
「你是說,這舉報之事,可能是慕容縣主暗中所為?」孫柔嘉蹙眉。
「奴婢不敢,」小暖低下頭,「奴婢妄自猜測而已,但如今多一計總好過少一計,還請孫小姐替公子求求情。」
這慕容縣主愛慕蘇篤君竟至如此地步嗎?求愛不成便心生報復之意,暗中陷害於他?孫柔嘉只嘆自己不是真正的孫柔嘉,對這位縣主連一知半解也沒有,此時此刻,諸多謎團如迷霧籠罩,她卻只能袖手旁觀。
「說來也不能全怪慕容縣主,」孫柔嘉旁敲側擊地道,「你家公子也是奇人,為何一直不肯娶妻呢?縣主垂青於他,這是天大的福氣啊,他全然不領情,難怪縣主會羞憤。」小暖抿了抿唇,一時間答不上話。
「就算他不急著娶妻,納一兩個妾也是成年男子的常事吧?」孫柔嘉繼續道,「怪就怪在蘇公子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比如像小暖你這般可人的女子,長侍左右他都不曾動心,實在令人費解啊。」
小暖連忙道,「我家公子或許有隱情,只是不足為旁人道。這些年來,為著婚娶之事飽受非議,但公子不改初衷,我們當下人的也很是為他著急。」
「他該會不真如傳言所說的那般吧?」孫柔嘉輕輕挑眉試探道。
「哪般?」小暖一時沒反應過來。
「斷袖之癖。」孫柔嘉低語道。
「啊?」小暖瞠目,隨後慌亂擺手,「孫小姐可不能瞎傳,我家公子正正經經的,哪裡會如此啊!」
「那就不合常理了,」孫柔嘉嘆一口氣,「既不喜歡女人,也不喜歡男人,你家公子要怎樣呢?」
小暖不知所措,茫然地發怔。
「小暖,你且回去歇著吧,」孫柔嘉道:「此事得從長計議,不過,我倒想先與你家公子好好聊一聊。」
這位蘇篤君,從她在家養病時就一直聽聞他的事,此刻,她已經居住在他府中,甚至就在近在眼前了,但她依然覺得他仍是一個傳說中的人。
他的面目如此清晰,然而他的心思作為卻讓人琢磨不透,比如他為何一再拒婚,真是匪夷所思,恐怕連孫廷毓也未必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