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過這樣的事也不常有,偶爾一兩個走了大運而已。」孫廷毓笑道,「否則科舉還有何意義?」
孫柔嘉語氣欽佩,「這麼說來,你的篤君哥哥很受皇上青睞啊,他開設的文壇能破格讓人入仕,吸引四海八方的文人遊客,這並非普通人能辦到的。」
「篤君哥哥之所以受皇上青睞,是因為他的姑母是豫國夫人。」孫廷毓還是那句話。
「豫國夫人又如何?」孫柔嘉越發奇怪,「像這樣的誥命夫人,朝中比比皆是。」
「豫國夫人與皇上是從小一塊長大的,聽說是遠親。」
「哦。」原來是皇上的青梅竹馬嗎?孫柔嘉不由得微笑。
總不至於蕭皇從小暗戀這位豫國夫人,所以長大之後,對她的侄兒格外喜愛吧?
「長姊……」孫廷毓忽然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長姊與慕容縣主向來交好,下次見到縣主的時候,長姊可否求個情,請縣主不要再逼迫篤君哥哥了?畢竟,婚姻之事要兩情相悅才可共攜白首啊。」
啊?慕容縣主不就是蘇篤君的那位追求者嗎?怎麼,她和這位縣主認識?聽廷毓這語氣,彷佛還是她的閨蜜?孫柔嘉很是驚訝。
這位縣主究竟緣何與她一個府尹的女兒來往?看來她須不動聲色,趕快搞清楚自己周邊的人、事、物……
「說來,也怪你篤君哥哥太招女孩子喜歡,」孫柔嘉笑道:「縣主雖與我有幾分交情,但終身大事豈會聽我的?慢慢來吧,且待我想個法子勸一勸。」
孫廷毓呶呶嘴,「聽聞上次縣主回京之後,便讓她父親去求皇上賜婚。不過篤君哥哥不喜歡她,也去求了豫國夫人,皇上終究沒有勉強。」
孫柔嘉憋著笑道:「你這篤君哥哥眼光太高了,慕容縣主都看不上,也不知將來會中意怎樣的女子。」
「咦?」孫廷毓看了她一眼,「長姊,今日你彷佛對篤君哥哥特別關心,該不會也對他有了好感吧?」
「我就是好奇,」孫柔嘉怕他誤會,連忙道:「你母親特意囑咐我,要好好了解一下你交的這些朋友,我今日就想問個明白。」
「母親就是對篤君哥哥有成見,」孫廷毓嘟囔道,「不,她對我交的任何朋友都有成見。」
孫柔嘉正想勸說幾句,忽然看到蘇篤君迎面而來,連忙止住了話語。今日盛會,蘇篤君本為隱逸壇的主評,然而他沒有著官服,而是如孫柔嘉初見他之日,一身白衣,銀絲雲紋在袖間閃閃發亮。
孫廷毓上前道:「篤君哥哥,你怎麼現在才來?」
蘇篤君笑道:「今日我不做主評,把重擔全扔給喬大人了。我自個兒樂得清閑,可以在台下喝茶聊天了。」
「篤君哥哥,原來你不當主評了?」孫廷毓的臉上頗有些失望,「我連日寫了一篇賦,本來還想著請你點評呢。」
「給喬大人看也是一樣的。」蘇篤君擺擺手,「憑著咱倆的交情,若我來評,別人或許還會質疑我不公正。」
「蘇公子真的會不公正嗎?」孫柔嘉從旁莞爾道,「憑著你的品格,真會徇私嗎?」
「我自是不會,但若旁人都覺得我徇了私,豈非對廷毓不公平?」蘇篤君抬頭看著她道。
這是第一次他如此正視她,四目交錯,能感受到彼此瞳中的微光,孫柔嘉心下像是被什麼灼燒了一下,雙頰有些泛紅。
「蘇公子平素喜歡什麼樣的文章呢?」她很想與他談論一番風雅,雖然她對古典文學知之甚少。
「我不喜歡看太花哨的文章,」蘇篤君竟認真答道,「平素一些駢文、賦,因為辭藻華麗,雕琢太過,倒喜歡一些樂府民歌什麼的。」
孫柔嘉點點頭,原來,他不喜歡裝模作樣,而喜歡直率的樂府民歌,看來他個性頗為樸實。
「我也是呢,」孫柔嘉附和,「駢文、賦,有些用字生澀冷僻,我都讀得不太順,甚至是不太懂意思,樂府民歌之類才真摯可愛。」
「哦,孫小姐喜歡哪首民歌呢?」蘇篤君好奇地問。
呃,古文古詩她一時也背誦不下來,就拾幾個熟悉的句子說說吧,反正這裡是蕭國,據她了解與歷史上的朝代有所差異,似是異次元時空,她胡謅幾句,應該不會露餡。
「比如——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假如她沒記錯,這應該出自《西洲曲》。
蘇篤君怔了一怔,似是回味,片刻之後才撫掌道:「好,此句真好,思念之情如躍眼前了。」
孫柔嘉一顆心稍安,看來他沒有讀過《西洲曲》,此刻得他一句讚歎,她心下有一點小小的得意。
「聽來是不錯,」一旁的孫廷毓傻呵呵地道:「雖然我不懂得男女之情,不過也能感受到。篤君哥哥,你可曾有過此等相思?」
「世間男女之情,大抵差不多。」蘇篤君答道,「只覺得這其中意境,與我偶爾在午夜夢回時相似呢。」
他這話什麼意思?他也有過喜歡的女子,或者,所謂的男女之情……便是龍陽之情?
孫柔嘉心裡憋著笑,表面上卻鎮靜,仔細觀察蘇篤君的神情。
他眸間似有一絲憂愁,嗓音和悅,卻聽來有些滄桑之感。他像是一個謎,吸引她去猜度。
「大人——」
這時,縣衙的一名公差快步奔來,滿面焦急的神色,汗水涔涔。
「何事?」蘇篤君蹙眉。
「孫府尹來了,持有皇上聖諭,」公差稟報,「請大人速去評台處接旨。」
「孫府尹?」孫廷毓詫異道,「我爹?」
孫柔嘉亦錯愕,這個孫府尹是她的父親嗎?這個時候他忽至清縣,還持有聖旨,不知所為何事?
莫名地,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但孫柔嘉不便多問,只見蘇篤君整理衣冠,領著公差匆匆離去,她亦與孫廷毓緊步跟隨而上。
碧玉山下,高台之上,孫仲堯肅然佇立在那裡,孫柔嘉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父親」,他與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樣,青須輕拈,一身周正,不怒自威。
「清縣縣尹蘇篤君聽旨!」孫仲堯朗聲道。
「臣接旨。」蘇篤君當即跪下行禮。
在場眾人皆齊刷刷跪在地上,孫柔嘉亦與孫廷毓俯身於其中。
「隱逸壇從今日起停辦,欽此。」孫仲堯簡短地念道。
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引得四下皆是瞠目結舌,誰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都面面相覷。
蘇篤君亦是驚訝,然而他很快便恢復了鎮定,沒追問緣由,只道:「臣領旨。」
「蘇縣尹,請挪步,本官有話要講。」孫仲堯低聲道。
蘇篤君心知孫仲堯是要悄悄告訴他,蕭皇停辦隱逸壇的緣由,他也想知道蕭皇之舉到底是因為什麼。
孫柔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腦中飛轉——她該不該去打聽打聽?來傳旨的既然是她的父親,想來要知道真相也並不難。
其實這一切本不關她的事,但她卻很想多管閑事,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擔心好奇心會殺死貓……
手裡捧著剛採下來的楊梅,孫柔嘉推開客居的門。今晚,父親與他們姊弟一道兒住在縣衙後面的院落里。孫柔嘉這是第一次與孫仲堯說話,心底不由緊張,畢竟是個冒牌貨,生怕露出破綻。
「父親,」她垂眸道:「女兒給父親盛了些果子。」
「擱下吧,」孫仲堯對她的態度倒是十分和藹,比起桑夫人強了十倍,「自你病後,我便去了京城,咱們父女倆好久沒見了。來,坐下說話。」
「父親嘗嘗這果子吧,」孫柔嘉微笑道,「女兒特意在裡邊擱了鹽,保證不酸。」
「鹽?」孫仲堯一怔,「楊梅若是怕酸,不該擱些糖嗎?」
「擱糖反而會顯得更酸,」孫柔嘉解釋,「撒些鹽卻能將酸味壓下去,提出甜味來。」
「你什麼時候竟知曉了這些?」孫仲堯打量她,「病了這一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似從前那般嬌氣了。」
「病中閑著無事,研究了些飲食。」孫柔嘉怕露出馬腳,連忙轉移話題,「父親近來在京中可好?聽聞父親十分繁忙。」
「不過是替皇上辦差,」孫仲堯道,「跑跑腿而已。」
孫柔嘉一時間也不知該接什麼話,多問一句,恐怕會引起懷疑,但少問一句,她又有些不甘心。
「為父知道你要說什麼。」孫仲堯卻道。
「父親……」孫柔嘉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