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雒城
「憲和,喜從何來?」
眼下正是多方軍情吃緊之際,劉備實在沒有興緻和簡雍說笑,徑直問道。
「賀喜明公,諜子來報,王氣出現於成都城外東北山上,經久不絕,臨近士民皆圍觀驚嘆,其中有老者言稱有近二十年沒有見過此等祥瑞了!」
時下讖緯之風盛行,上至權貴,下至黎庶,不乏迷信此道之人。哪怕此刻蜀地正值兩軍鏖戰的時期,這種天降祥瑞的異象還是吸引了劉璋、劉備兩方的耳目眼線。
「王氣?」
劉備低頭念叨著。
簡雍見狀,迫不及待解釋道:
「傳言光和年間,益州分野常有天子之氣出現,故劉焉求外出為益州牧,欲應此天象。奈何此後益州歷經劉焉、劉璋父子在位多年,天子之氣卻遲遲未再現。今劉璋坐困孤城,明公即將兵臨城下,而王氣乃現,可不正是印證了明公乃是天命所鍾之人,將得蜀地,成就王霸之業,此乃大喜之事啊!」
劉備對所謂的天子之氣將信將疑,但看到簡雍興奮的神色,他的情緒也有所被感染,心中一動,想到了鼓舞軍心之策,連忙伸手招呼簡雍近前,在簡雍耳邊秘授一番后,作為的心腹簡雍神領意造,當即面帶喜色,領命告退,匆匆離帳而去。
聽著簡雍離去的腳步,劉備起身來到帳中的火爐前,看著爐中的炭火,想到簡雍剛剛神乎其神的那些話語,內心波瀾驟生。
「漢室將傾,天下板蕩,想我劉備戎馬半生,輾轉南北,為的就是要興復漢室,奈何命途多舛,苦無立足之地,今成都在望,王氣乃現,莫非天命所鍾,真的要應在我劉備身上么!」
···
建安十一年,四月。
開春之後,如軍中有心之人傳播開來的劉備乃天命所鍾之人消息一樣,冥冥之中劉備軍似乎真的得到上天眷顧,幾個月來,接連好訊不斷。
先是進入巴西郡的張飛成功與巴西太守龐羲達成聯盟,后是關羽率軍攻入巴郡,斬殺巴郡太守嚴顏,巴東守將李異投降,通往荊州的水路順利打通,蜀地其餘郡縣受到劉備兵鋒的震懾,雖未望風來投,但也開始首鼠兩端,坐守不出,觀望州府成都最終花落誰家。
而攻下葭萌關的西涼軍在甘陵的率領下,倒是也嘗試著向梓潼方向的防線發動了幾次進攻,但率部增援的卓膺、輔匡在大劍山據險而守,西涼軍吃到強攻不下的苦頭后,逐漸有轉向突破巴西郡的跡象,劉備軍背後遭襲的危險性暫時解除了。
當然,最振奮人心的,莫過於剛剛攻破雒城,生擒劉璋之子劉循了。
雒城城樓上,大獲全勝的劉備威嚴高坐,身邊是滿臉喜色的文武諸人,生擒劉循的軍中將領魏延抬頭挺胸,大步流星來到城樓內,指著隨後一名被他麾下軍卒押解來的蜀軍將領,驕傲地昂起頭顱環視眾人,繼而看向劉備,難抑喜色,高聲地向眾人宣告自己耀眼的戰績。
「明公,此人就是劉循。」
「善!文長所部先登陷城,生擒敵將,此仗當記首功。」
劉備絲毫不在意魏延的得意忘形,頷首笑道。
「多謝明公。」
喜形於色的魏延頭仰得更高了。
劉備轉眼看向此刻被軍卒壓倒跪下,垂頭不語的蜀將劉循,沉聲說道:
「劉循,抬起頭來!」
劉循聞聲身軀一抖,過了片刻,才緩緩抬起了頭顱。
映入劉備眼中的,是一張滿是血污、憔悴消瘦的臉,布滿血絲眼睛里夾雜著惶恐、不甘、哀傷、憤怒各種情緒。
「汝貌頗肖劉季玉。」
看到這張與劉璋有幾分神似的臉,劉備呵然,旋即又反言笑道:
「不,汝不肖汝父,汝強項,比汝父強多了。」
見劉循默然不語,劉備繼續問道:
「之前孤為避免城內生靈塗炭,幾次三番遣使勸降,你都置之不理,執意頑抗到底,眼下你城破被擒,可還有話說?」
「循,,,但求速死。。」
劉循雙唇顫動,低聲說道。
劉備頓時哈哈大笑。
「不,孤不殺你。」
自忖必死的劉循聞言,驚喜地睜大眼睛看向劉備,隨即意識到這是一種危險的行為,他連忙又低下了頭。
這近半年的困守和煎熬已經耗盡了他最初的勇氣,原本在他心裡,能夠落得速死免受折磨的結局已是萬幸,卻不料聽劉備剛剛的話,竟是要饒他一命,死裡逃生的巨大喜悅一時讓劉循大腦眩暈起來。
劉備目光炯炯,注視著劉循,似乎已經看穿他的內心波動,他揮了揮手,下令道:
「將他帶下去吧。」
「諾。」
魏延瓮聲領命,親自帶著軍卒將劉循押下城樓。
「恭喜明公。」這邊魏延押解劉循剛離開,簡雍就搶先一步向劉備賀喜。
這一次劉備興緻頗高,哈哈一笑,指著簡雍笑道。
「憲和,你又來了。」
「恭喜明公,攻克雒城,生擒劉循,不日就可兵臨成都,劉璋聞訊,定會驚慌失措,到時再以今日厚待劉循一事為誘,劉璋膽薄無勇之人,生不出抵抗之心,必然獻城歸降,我軍可不戰而下成都矣。」
簡雍善解人心,一番揣摩已經將劉備饒過頑抗到底的劉循一命的盤算看得清楚。
「你呀。」劉備伸指虛點了點簡雍,含笑不言。
其他文武見狀,明白了劉備的心意,當即紛紛向劉備賀喜。劉琰也趁機進言道:
「明公,大軍連月圍城,將士甚是辛勞,今日攻克雒城、生擒劉循,成都在望,皆是大喜之事,琰敢請明公大饗三軍,與吏士同樂。」
眼下終於拿下久攻不克的雒城,通往成都的最後一處障礙徹底掃除,加上各處軍情捷報連連,劉備心情大暢,一掃連月來的內心鬱結,此時聽到劉琰的進言,知道得克雒城,確實應該大饗吏士,獎率三軍,休整人馬,振奮士氣,為接下來兵進成都做準備,當即頷首同意。
「善!傳令下去,今夜軍中大饗。」
···
夜晚,雒城內。
劉備大饗士卒的軍令讓篝火分明的營地里瀰漫著歡快的氣氛,得到酒肉、蜀錦各種犒賞的軍卒士氣如虹,歡呼雀躍。
劉備為了犒賞麾下文武,也在府堂內置酒宴請設宴,與吏士同樂。
宴上,君臣觥籌交錯,其樂融融,武將們划拳斗酒,酒酣耳熱,文臣們也難得少顧禮儀,縱酒高歌,參與到這場軍中狂歡中。
唯獨被特意請來的龐統低頭盯著面前的清水,皺眉不語。
上首開懷暢飲的劉備面色潮紅,他睜著已有醉意的眼睛,注意到與眾不同的龐統,有意拉近龐統與眾人之間的距離,當即舉杯離席,走到龐統案前,噴著酒氣笑道:
「先生傷勢未愈,不能飲酒,來,就以溫湯與孤對飲吧。」
龐統盛情難卻,勉強舉杯抿了一口,依舊皺著眉頭。
劉備見狀,又環顧眾人笑道:
「今日之會,可謂樂矣。來來來,諸君與孤再來敬龐先生一杯。」
眾文武紛紛附和舉杯相邀,龐統不得已,又抿了一口清水。
清水順著咽喉進入胃中,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終於,放下杯子的龐統忍不住說了煞風景的話。
「酒非良物,公需謹飲。」
此言一出,劉備舉杯的手僵住了,堂上文武臉上也多變色。
「哈哈,先生醉了。」劉備有意緩和氣氛,哂笑一聲,搖搖晃晃回到自己上首的席位。
不料龐統繼續說道:
「統未醉,心如明鏡,醉者另有其人。」
這下,劉備的臉色也變了。
堂上有文臣見狀,當即出言指責龐統。
「今夜歡宴一堂,君臣同樂,龐君有傷,自可不飲,何必出言譏諷,敗壞了今夜的歡宴。」
「哼,伐人之國而以為歡,非仁者之兵也。」
「荒謬,武王伐紂,前歌后舞,非仁者邪?」
「夠了。」劉備止住了突如其來的爭吵,戟指龐統怒道:
「汝言不當,速出!」
龐統不料自己會被劉備當眾斥退,原本蒼白的臉變得更加難看,他遲遲沒有起身,堂上文武也沒有出言挽留,甚至還有人冷笑旁觀。
見此,龐統也不再逡巡,他拂袖憤然離席,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堂。
···
卻說龐統被呵斥后,憤然離席,走出堂外的他帶了親從,氣沖沖走出了府門。
走到街上的他被夜風一吹,憤怒的頭腦又漸漸冷靜下來。
究其本身,他並非迂腐不知變通之人,方才不過是因為鬱結在心,只因他舊傷未愈,心中擔憂,對戰事時時保持著警覺,加上對劉備麾下文武攻克雒城后盲目自信的言行格外反感,這才會臨時發作,忤逆眾意。
現下冷靜下來后,他反思自己言行有些操之過急,反而壞了本意,有意等候醒酒的劉備派人將自己請回,於是駐足街道,負手仰首,夜觀天象。
此時月明星稀,蒼穹之上,寥落的星宿若隱若現,猶如時勢撲朔。
龐統心中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即掉頭返回,他朝著還懵懵而立的親從說道:
「快,去找蜀軍降卒中的幾個老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