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南國金鼓入大江(8)
赤壁水戰,周瑜佯敗誘敵,然後派出火船襲擊李嚴的連舫大舟,混戰之下,李嚴的荊益舟師不敵,若非後續兵船援救及時,荊益舟師已遭慘敗。
但這場水戰對北軍而言,還是帶來了諸多不利的影響。
統帥精銳舟師的李嚴重傷,長於步騎、短於舟楫的北軍將校中無人能挑得動這前鋒重任,加上荊益舟師損失不小,北軍士氣急轉而下,軍中有識之士已經暗中預測由大將軍主導的這場南征戰役恐怕難以遂意了。
赤壁這場水戰,已經充分證明,以目前北軍的兵船實力,短時間內還無法在水面上戰勝周瑜率領的孫劉聯軍,兩軍將會再次陷入小戰不斷的緊張對峙,北軍若想獲勝,除非能夠耗過孫劉聯軍,可北軍的後勤線是孫劉聯軍的幾倍之遠,僅憑拼消耗,最終落敗的仍是閻行統領的北軍。
而且,眼下是寒冬之季,殊少雨水、土地堅實,適合北方步騎馳騁用武。可一旦換季,春雨連綿、泥濘難行,潮水大漲、水網縱橫,孫劉聯軍的兵船利用水路大舉穿插進攻,到那個時候,閻行麾下的精銳步騎再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也很困難了。
賈詡等人都很擔憂,卻不敢直面勸諫,只能旁敲側擊提醒大將軍當下的形勢,奈何大將軍不置可否,遲遲不願意退兵。
···
烏林,北軍大營。
剛剛率將吏巡視完水寨的大將軍閻行回到了自己的大帳,在親兵幫助自己卸去沉甸甸的盔甲,換上輕便的常服后,他揮手讓伺候的親兵退下,自己獨自一人坐在鋪著毛氈的胡床上。
案前燭台上三根燭火被風吹滅了兩根,帳中一下子就變得幽深冷清。僅剩的一根蠟燭搖曳著火光,將帳中人的身影拉長,印在了昏暗的帳壁上。
他伸手揉了揉膝蓋上酸痛的關節,微微嘆了一口氣。
終究不是當年初出金城、陷陣衝鋒的閻彥明了,多年征戰讓他身上落下了不少傷病,當初遠征烏桓時,他就有了一些力不從心的感覺,這次南征在高歌猛進過後,那種感覺不減猶增,變得更加強烈了。
南方天氣讓他意識到了自己軍隊的脆弱,也發覺了自己身體遠是不如當初從軍之時了。
但這些他都不能展現在人前,前不久,舟師的受挫已經暴露了北軍的外強中乾,這個時候身為統帥的他不能有一絲露怯或虛弱的跡象,他必須用最簡單最有力的言行告訴軍中所有人,他們的統帥仍然強大,依舊能夠像當初那樣,帶領他們突破目前的困境,去奪取一個又一個的勝利。
···
孫劉聯軍大營,中軍帳。
悠揚悅耳的琴聲在帳中響起,夜間守衛主將軍帳附近的衛士聞聲一笑,靜靜地側耳傾聽。
「錚——」只是這一次琴聲卻驟然中斷,帳門被一隻大手一把掀開,魁偉的身形出現在了帳中。
魯肅身為贊軍校尉,有直接面見聯軍統帥的權力。
「公瑾,你這主帥當得可真夠愜意的,敵軍多日不知動靜,你還能靜下心夜夜撫琴——」
魯肅瞥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帳中,在帳門口解下氅衣甩了甩。大步湊到帳中溫暖的火爐旁烤火,一邊嗅著那若有如無的香氣,一邊埋怨著這位聯軍統帥兼好友。
這些日子,北軍一向凌厲的攻勢被遏制,魯肅這名贊軍校尉趁勢而動,又是刺探軍情、又是聯絡盟軍,忙的團團轉,反倒是身居軍中高位的周瑜空閑了下來。
周瑜自然知道自己這位好友辛苦,他推開面前的古琴,起身來到火爐前,看著搓手取暖的魯肅,哈哈一笑,親自為他斟滿一杯美酒,問道:
「敵情如何?」
「唉。」魯肅接過酒杯噙了一口,幽幽嘆氣道:
「這烏林的敵軍一反常態,不再主動進攻,竟似真的要與我們對峙到底了,反倒是九江方面的敵軍,蠢蠢欲動,有過江的跡象!」
「張遼?」周瑜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搖頭笑道:
「張文遠固然是一員驍將,可也只能在江北逞一逞他北國步騎的威風,真到了大江上,江左一小卒都能擒之。」
魯肅被周瑜這誇張的言論逗笑了,他「嗤」了一聲,險些把杯里的酒水抖出來,就聽到周瑜問道:
「劉備呢?」
「劉備?」
「對,他和他的部下有何計劃?」
周瑜瞪著眼睛,表情嚴肅地看著魯肅,使得他不得不正襟危坐應對周瑜的問題。
「劉備他們正在抓緊訓練士卒,準備春水潮漲之際,發兵繞后斷絕北道,騷擾閻行的後方。」
「哼。」周瑜聽了魯肅的話,對這位名義上的盟友不置一詞,只是冷哼一聲,轉而把玩其手中精製的酒杯,目光中寒芒一閃而過。
魯肅也知道自家主將對劉備心懷忌憚,隱隱有剷除後患的念頭,只能夠在平日里多次強調當前聯盟穩定對江左的重要性,此時則只好緊急岔開話題說道:
「另外,明公擔心劉備新敗,你又只帶三萬軍隊,對抗閻行大軍聯軍兵力不夠,打算準備親率大軍趕來,以為後繼!」
周瑜聞言,這才將目光從精緻的酒器上收回,他看向自己的好友,臉色有幾分玩味。
他相信以魯肅的才智,不會不明白有時兵多,不代表就能多一分勝算。就像眼下的局面一樣,身為君主的孫權率兵親至並不會增添半分自己對戰閻行的勝算,反而會使自己身邊多生掣肘,調兵遣將顧忌多多,軍中有一個老將程普就夠他費心了,再來一個明公率大軍趕到,只怕會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
但是這話他又不能當著魯肅的面說出口,因為魯肅雖說是他的好友,還是他極力推薦給孫權的,但眼下他是從孫權身邊派到軍中擔任贊軍校尉的,有著另外一層特殊的身份。
「咳咳。」魯肅本想看看好友的反應,沒想到反被洞若觀火的周瑜看得有些心慌,只好用咳嗽聲掩蓋尷尬,他放下酒杯繼續說道:
「但是被張公諫止了,他認為大軍征戰在外,那是將領應該操心的事情,為君主的,就應該穩固後方、安定百姓,不宜枉自屈尊,逞一時之智力,終究落了下乘。」
周瑜微微頷首。他知道,張昭雖然軍略不足,起初還看不清對抗北軍的形勢,反對出兵,但涉及到內部的具體利害上,他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能夠及時按住年輕君主那顆躁動不安的心靈。
他遽然起身,不在涉及孫劉內部的問題上過多停留,而是轉身邁步來到輿圖架前,一把將大江輿圖拉開,全面展示在了魯肅的面前。
周瑜微微眯著眼,重新觀察著圖上他已經摸索預測多日的敵我形勢變化,靜靜尋找著自己安排的那一支沿江機動的軍隊。
「子明、公績的兵船到哪裡了?」
魯肅聞言也走到了輿圖前,手指在圖上輕輕劃過,瞥向周瑜說道:
「他們的上一次軍報還是從柴桑發出的,按照時日,該進入丹陽郡內了。」
···
江左,京城境內。
當踏上江南土地的時候,臉色憔悴的臧霸眺望遠處燃起的烽煙,以及近處從油船上下來后臉色同樣很差的將士,忍不住又開始埋怨起來。
這糟糕的寒冷天氣,變幻莫測的江水,落後的航運工具,拉胯的後勤保障,直接導致了他們幾萬人馬實際到達南岸的只有萬餘將士,其中很多人因為水土不服還暫時喪失了戰鬥力,成了他們這支孤軍深入的軍隊的拖累。
雖說萬幸,他們輕易就突破了吳軍後方薄弱的防線。
「文則,我看這仗不能這麼打,那涼州兒根本就不顧我等的死活,只顧著下死命令催促我們過江,你看看這實際情況,一旦戰局不利想退都哪裡還能跟吳軍交戰,不如——」
重新騎上馬的臧霸來了精神,湊近眺望吳軍城池的于禁,又瞥了瞥還沒恢復狀態的孟達,偷偷說道。
于禁聞言目光停滯了一下,沒有回頭,徑直問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
「若是好打,那就戰,若是不行,那就走,我已經下令偷偷留了小船——」
「好了,別說了。」
于禁已經注意到孟達強撐著身體往這邊走來,連忙打算了臧霸的話頭,重新觀測起京城境內城邑田地、山川道路的情形。
他們這一支戰敗投降的曹軍,因為多是來自青徐一帶的人士,所以在閻行迅速平定中原后,臨時被打亂編製,調度到徐州境內重新整編,在一番整軍恢複製度后,才被告知了他們要出兵偷襲江左後方的計劃。
從徐州境內到三吳,本來有中瀆水溝通南北,此河道緣起於春秋時期吳國霸主夫差耗費大量人力物力開挖的邗溝,只是現下年久失修、河道淤塞,這才廢置不用。
但雖然運不了大船,卻能走得了油船這類小船隻,油船者,即皮筏。
于禁他們這支曹魏降卒,就是奉命乘坐小船渡江突襲京城,欲來一場奇兵沖其腹心的軍事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