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南國金鼓入大江(完)
「於將軍,你看著這京口要怎麼打下來?」
孟達儘管身體不適,但還是強撐著振作精神,近前向于禁詢問攻城的策略。
走中瀆水偷襲京城,乃至席捲三吳,徹底攪亂吳軍的後方,本來就是一招九死一生的險棋,南征大軍中許多人都不看好,但身為參軍的孟達卻執意推動此路奇兵,甚至不惜在閻大將軍面前立下軍令狀,親自監軍,花費大力氣協調曹軍降卒渡江作戰事宜。
他以好友法正力主走陰平道入蜀立下平蜀大功為榜樣,也想要依樣畫葫蘆,在閻行這一場一統南北的最後大戰中,從眾多關西文武的口中奪下一份足夠耀眼的軍功。
計劃執行過程中雖然困難重重,效果也不如人意,但他們終究是有驚無險度過了長江天塹,按孟達看來,這足以證明吳軍後方防線是空虛無備的,這也正是他們這一支奇兵在敵人後方發揮作用的大好時機。
只是行軍打仗非他所長,底層要指揮的又都是曹軍降卒居多,所以他眼下不得不依仗于禁這位在曹軍降卒中還擁有偌大影響力的大將。
于禁臉色看起來還不錯,他在曹營時,就是在青徐之地屢立軍功的,還曾指揮兵船出海剿滅海賊管承,比起孟達、臧霸等人而言,對江上風浪和江左水土的適應性強了許多。
只是此時他卻露出苦笑道:
「子度,這京口眼下萬萬打不得。。」
「為何?」孟達這些日子以來與于禁的關係處的不錯,但此刻聽到他這麼說,卻是眉頭一挑,露出了幾分監軍的威嚴來。
于禁和臧霸這幾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一些小動作,他可暗暗都記在心裡去了。
于禁作為征戰多年的宿將,既然接下了這份危險的重任,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和把握,他解釋道:
「大江寬闊千里,終非中原尋常河流可比。觀眼下之勢,我等雖說是偷渡過江,但船隻前後絡繹不絕,焉能瞞得過江南兵民的耳目。所幸的是,江東沿江兵船多數調往西邊抵禦大將軍的大軍順流而下,這才臨時抽調不出多餘兵船前來攔江邀擊。」
「兵法雲,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修櫓轒轀,具器械,三月而後成,京口城池堅固,我等孤軍深入,周遭皆敵,前後無援,攻城則力屈,一旦攻城不下,周邊吳軍舟楫馳援而至,大軍覆滅,後悔無及。」
「既然不能一鼓作氣拿下京口,那我等為功名,拋妻子蹈風浪,入險地,來此又有何用?」
孟達聞言,急得瞪大了眼睛逼視於禁,他是奔著富貴險中求來的,顯然于禁的說法並不能取信於他。
于禁只能再次解釋道:
「情況不明,周遭敵人環伺,欲取功名,唯有『高築牆、廣積糧、緩攻城』九字可為之。」
「此為何意?」
「我等驅軍深入,挖長塹圍城,使得吳軍內外不得呼應,再分兵抄掠糧草,派使者以朝廷名義招攬吳人,使得三吳望風來投,自生內亂,又築夾寨以拒回援之軍。此正合「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的兵法之道。如此一來,軍隊伺機再行攻城,就算攻城不克,只需退守營中,到那時一樣也能使得西邊吳軍陣腳大亂、不戰自潰,大將軍麾下各路兵馬可趁勢而進,順流東下,全取江左之地!」
于禁臨時改變策略,又說得條條是道,使得孟達內心窩火卻無處傾瀉,照此前的軍議,深入險地,軍隊不可再瞻前顧後,唯有一戰破城,拿下京口,才能夠達到奇兵沖其腹心的目的。
奈何于禁眼看麾下過江兵馬不足,又無糧草輜重和後方援軍,京口城堅有備,周遭敵情不明,不肯再冒險驅麾下兵卒強攻城池,只願意採取折中的方式來圍困城池。
孟達自知韜略不如于禁,過江之後一切皆要依仗于禁麾下兵卒行事,只能夠忍下這一口氣,拱手行禮道:
「既然將軍言之鑿鑿,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此前軍中有言,過江之後,兵事皆仰仗於將軍,那達就拭目以待了。」
「如此,多謝子度成全。」
···
于禁將萬餘兵從江北徐州之地偷渡過江、挺入江南,圍攻京口,招攬三吳,這等長驅直入、直搗腹心之舉,一經奏效,頓時在江左引發一場風暴。
後世江北富庶繁華的揚州城還未見端倪,廣陵郡屢遭戰火后乃是一塊各方染指又無正式管轄的無人地帶,誰能想到,閻行竟敢兵行險招,放縱徐州曹軍降卒油船過江,直驅三吳之地。
時下吳軍注意力皆在西線戰事上,周瑜率領孫劉聯軍在赤壁,孫權率後繼大軍屯駐在柴桑觀望戰局,三吳之地眼下僅有張昭、孫靜等文武在,江南一被曹軍降卒侵入,雖然有張昭等文武緊急動員兵民上城防禦,但于禁轉為築營圍攻,分兵掠野,用帶來的詔書以朝廷名義大肆封賞官爵,招攬三吳豪強、山越來歸。
一連幾日,吳地警報頻傳,孫權治下時叛時降的山越盜賊、桀驁不馴的武宗豪強頓時聞風而動,大有趁機而起、再掀波瀾之勢。
而就在此時,有一支沿江機動的吳軍舟師抵達附近。
「子明,北軍竟然渡江突襲京城,此時城中並無多少兵將駐防,京城若失,三吳必然為之震動,這會直接影響前方大軍成敗啊。我們必須儘快稟告明公,請他火速調集兵馬前來解京城之圍!」
戰船上,凌統得知江北軍隊渡江圍攻京城,心中大急,連忙與呂蒙商量救援一事。
呂蒙沒有當即回答,他沉吟了一會,才說道:
「不。」
「什麼?」
凌統沒聽明白,驚訝地看著呂蒙。
呂蒙臉色凝重,繼續說道:
「且不說眼下我軍主力都在西線,倉促之間無法調集馳援京口,就算趕到,那也是中了敵軍的詭計。」
「為何?」
「一來,舟楫人馬往來奔波,到了京口,將士疲憊之下如何能短時間破了敵將已苦心經營多時的夾寨。二來,西線兵船倉促回援,只怕會露出破綻,給了荊州、九江方向的敵軍可趁之機。一旦西線被敵軍突破,上游的敵軍水陸順流俱下,江東就真的危矣!」
「話雖如此,但京城乃我軍腹心之地,眾多將士家眷都在城中,當下唯有趁著敵軍立足不穩之際,速速調兵進攻,否則等到敵軍營地牢固,三吳豪強絡繹投降之際,豈不是仍然會造成腹心大患,以致大局崩壞。」
凌統年級輕輕,卻很有主見,他認為呂蒙考慮雖多,卻無實際兩全的解決措施,還不如採取自己的方法,至少能夠保住後方安全。
呂蒙看著堅持己見的凌統,苦笑道:
「你說的沒錯。我觀敵將是個久經沙場的宿將,行軍用兵頗為老辣,只是少了幾分果決,兵爭之法,需使對方智者不及謀,勇者不及怒,我們的確應該抓緊進攻,搶在他的計謀未奏效之前擊敗它,只是,時下卻不能等明公的兵,必須依靠我們——」
「你的意思是,以我們的兵卒?」
凌統被呂蒙繞得有些迷糊了,他一方面說敵將苦心孤詣經營營寨,就算是討虜將軍集合軍隊馳援趕到,也不能短時間攻破它,現在卻又說要用他們這不足兩千兵卒的兵力去進攻圍攻京口的敵軍,這豈不是前後矛盾。
呂蒙點點頭,指了指船外。
「還有這江水!」
凌統聞言愣了一下,旋即臉色大變,呂蒙卻揚了揚眉頭,握拳擊掌說道:
「我隨斥候哨探敵軍的營地部署,可以斷定這定然是北國宿將安排布下的工事防禦,井然有序,刁斗森嚴,倉促以兵卒攻之,難有奏效。唯有一點破綻,那就是敵將乃北國戰將,不識得我江左水戰之利,我軍若以水代兵,掘堤壩引江水灌之,任他營地有高牆深壑,全營上下都要成為池中魚鱉,任由我等宰殺了。」
「可要決堤引水,何止敵營上下俱成魚鱉,這京口至震澤一帶的百姓也要無辜遭遇人禍水災啊!」
凌統是吳地人士,他無法接受自家的桑梓因為人為事故慘遭洪水襲擊,想要斷然拒絕。但呂蒙見狀卻步步逼近他的身邊,給這位年輕將領施壓道:
「公績,兵臨城下,生死攸關,莫要意義用事,害了江東大業。一地哭何如六郡哭,為將者,不可拘泥於一城一地的得失,當放眼全局,舍小義而取大利。若是任由敵將坐大,全局崩壞,到那時江東六郡都要淪陷在敵軍的馬蹄下,哪還有一城一地可保。」
「反之則不然,敵軍冒險過江,擲強兵於險地,是欲求畢其功於一役。若是迅速覆軍殺將,敵軍軍心必然為之大震,士氣大跌。到那時候,我江左軍隊在都督的帶領下,定能趁勝進擊,大敗衰竭之敵。」
「赤壁一勝,江左之軍依仗大勝之威,自能橫行江淮,東攻九江、廣陵,中取江陵、襄陽,西入巴蜀之地,我等划大江與敵南北對峙,甚至還能進擊,飲馬大河,攻取宛、洛,此乃不世之功,豈是你口中區區一地生民可以衡量的。」
「這,這。。。」凌統被呂蒙逼得步步後退,無言反駁,他心緒如麻,一時間不知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