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太苦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太苦了

玲瓏步子走得快,根本沒有注意到屏風處的卿羽,陸霄自後面快步跟上來,倒驚得卿羽連退兩步,一不留神踩到門檻,身子一個不穩,手裡的葯碗落到地上砸了個粉碎。

「什麼聲音?」沈雲珩略帶疲倦的詢問從裡面傳來,卿羽不敢出聲,遂趕忙蹲下身做出驚恐的樣子哆嗦著手去撿碎瓷片。

陸霄不悅地瞪了卿羽一眼,向沈雲珩稟道:「是梁大夫不小心打翻了葯碗,我這就命人再去重新煎。」便低聲叮囑她一句,自己則飛快跑出去追玲瓏了。

待卿羽將地上的碎瓷都撿完之後,悄悄探頭看了看床上的沈雲珩,但見他直挺挺地躺著,已然遁入沉眠。大病初醒的人都很疲倦,想來這時天上打雷都不會驚醒他,遂壯著膽子挪步過去,探了探他的額頭,再把把脈,適才吐了口氣。不發燒了,脈搏也平穩了,看來已無大礙。

支著臉頰端詳著他的臉,蒼白的面容有些憔悴,下巴和嘴唇周圍滋生了青色的胡茬,不自覺地伸出手去輕輕撫觸,酥酥痒痒的感覺讓她心裡一動,再一聯想到方才他那樣絕情冷漠拒絕玲瓏還要趕她走的情形,更不是滋味。

對於面前的這個男人,她自知虧欠許多,如今她追逐而來,本想好好待他,卻又不知如何面對他了。她甚至都沒有勇氣和陸霄相認,許是害怕他為自家主子鳴不平,狠狠地責罵自己吧。雖然本來就是她理虧,但當事情被搬到檯面上再說起時,她竟沒了那番志氣。

古詩形容遊子歸鄉時用了一句「近鄉情怯」,現在看來,她是「近情情怯」了罷……

拉過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他掌間的粗繭硌得她有絲微微的剌痛之感。經過風雨兼程的生死離合之後,如今再這樣和他待在一處,看得到他,碰得著他,那種感覺,彷彿是走了好多彎路之後再回到原點,令人又是悔恨又是慶幸。

「你是誰?」

一聲嚴厲的質問赫然響起,原來床上的忽然醒了,眉頭緊皺,望著她的眼睛里也布滿了疑惑。

她心一驚,連忙起身要走,手卻被他牢牢扣住,沉聲道:「你到底是誰?為何會在這裡?說!」

她不敢轉身,纖細的手腕被他緊緊攥著,掙也掙不開,極力平復一下心情,壓低了聲音道:「小人是給王爺治病的大夫,方才見王爺睡著,便上前號脈,不小心驚醒了王爺,請王爺恕罪。」

沈雲珩掙扎著要坐起,命令著:「為何不敢看本王?回過頭來。」

卿羽的一顆心七上八下,不知怎麼想的,一時情急之下趁他不備猛地掙開,奪門而去。

「站住!聽見沒有?給本王站住!」沈雲珩掀開被子,一腳還未踩到地上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又重重跌回床上。

恰此時陸霄回來,在園子里聽到他的喊聲,當下腳底生風沖了進來:「殿下,出什麼事了?」

沈雲珩被傷口扯得痛出一頭汗,粗喘了幾下才問道:「方才從房間里出去的是何人?」

陸霄稍作一想,回道:「是給您診病的大夫。若非是他,屬下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除您身上的毒,說起來他可是我們的恩人。」看到沈雲珩難看的臉色,疑道,「難道是他哪裡得罪了您?我這就趕他出去!」

沈雲珩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忽而自嘲一笑。可能是中毒的原因,連幻想和現實都分不清了,竟將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認作是她……怎麼可能會是她,她現在正在和周顧在一起並肩作戰,以期爭取最後的勝利,豈會在這裡?

可他分明是感覺到了她的氣息,若是錯覺,卻也是從未有過的真實感……

強迫自己不再多想,他閉上眼睛發出一聲沉重的嘆。

**********

過了幾日,沈雲珩傷勢見好,陸霄高興得上躥下跳,將一堆摺子推給他看。這幾天從月涼城送來的摺子簡直浩浩蕩蕩,沈雲珩大病未愈精神不濟,便也不敢勞他費神,只好一併整理收起來,至到他現在行走自如了才放心交給他看。

「我只是上身受了點刀傷,又沒有傷到腿。」面對陸霄推過來從城裡木匠那裡定製的輪椅,沈雲珩哭笑不得。

陸霄卻道:「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打斷骨頭連著筋,您邁開腿走路也會牽動傷口,為能快些癒合,還是一切仔細著些為好。」

沈雲珩點頭,道:「這種東西坐上去只會讓人安逸得打瞌睡,若你還嫌摺子堆得不夠多,就儘管推來讓本王坐。」

陸霄歡天喜地的神情瞬間變成一張苦瓜臉,垂頭喪氣地推著那輪椅吱吱呀呀地走遠了。

望著他哀怨的背影,沈雲珩搖頭苦笑,這個陸霄,生性開朗活潑,腦子裡整天裝了不少鬼點子,可不能隨著他的性子來,不然他一個高興不知又會搞出什麼名堂來。

案上的摺子分成兩摞,各有一尺來高,他掀衣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開始查閱。

除了一些日常性的各地彙報上的奏表,剩下的大都是來自月涼城,內容幾乎統一都是奏請燕帝速立太子的言辭。自去年燕帝染了風寒之後,身子骨明顯不復健朗,朝中閣臣雖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早已迅速兵分兩派,明裡暗裡示意燕帝立儲之事。燕帝心裡煩得緊,將有關此事的摺子一律丟到一旁,不做詳論。

但是自去年冬天時起,燕帝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有次上朝竟打起了盹,朝臣私下議論紛紛,立儲之事逐漸被提到明面上。至今日,以太傅王昌、大理寺卿朱炳璋為首的成王黨,和以丞相唐震、兵部尚書汪芝林為首的瑞王黨,劍拔弩張,勢同水火,雙方各執一詞,互不退讓。

由古至今哪朝哪代的江山易主都是一場大戰,朝臣一旦站了隊,那麼這場血雨腥風為期不遠。生在帝王之家,便躲不開這些紛爭,他被捲入皇權的漩渦,猶如一棵大樹,若他倒下,底下盤根交錯的根網全部都要遭殃,事到如今,他已無法全身而退。

沈雲珩一直忙到傍晚時,光線有些暗了,才從一堆摺子里抽離出來,陸霄步履匆匆而來,一手舉了一盞燈,一手端了一隻葯碗。

「常余那邊,可有消息了?」沈雲珩站起身,久坐導致的眩目讓他扶住案角才勉力站穩,記掛著摺子上的內容,他凝眉問道。

常余被派去了月涼城,以前他作為殺手效忠於沈雲琋手下,暗線這一塊他比誰摸得都熟,並且因為從前過著不露面的生活,以致放在月涼城中仍是副生面孔,執行起任務來更加順暢。

「剛剛收到消息。」陸霄說著,從袖子里摸出一根哨管遞過去。

沈雲珩打開活塞,拉住一根極細的絲線,薄如蟬翼的紙條徐徐展開。看完之後他面上並無半點波瀾,手指一揮,那紙條在燭火上竄起一縷火苗,便又迅速化為灰燼。

陸霄察言觀色,通常殿下做出這般表情時,便是一切進展順利,在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走了,遂也便安了心,又將手裡的葯碗遞過去:「大夫剛熬好的,差我送來。說來也真是可氣,看那大夫弱不禁風的小樣,倒還挺會偷懶,才來幾天就學會了恃才而驕,竟差遣起我來了!」

沈雲珩接過葯碗,笑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你還不是乖乖照做了?」

陸霄氣鼓鼓道:「若不是看他救了殿下您,我才不跟他客氣呢!不過我已經讓人把那一百兩賞金給他送去順便打發他走了,想來現在已經出了府。殿下您的傷已在逐漸復原,日後只需照著方子熬藥養著便可,那大夫就讓他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吧,省得再氣我。」

沈雲珩淡淡一笑,低頭望見碗里烏黑的葯汁上漂浮著一粒小小的蜜棗,整個人霎時頓住,似是想起來什麼事情,問道:「那大夫叫什麼名字?」

陸霄撓撓頭:「好像是叫什麼梁平……」

梁平……沈雲珩端著葯碗,許久才驀地勾起一抹笑來,說不清是歡喜,還是苦楚。

陸霄看他對著手裡的葯碗發愣,小聲提醒道:「殿下,大夫叮囑過,葯要趁熱喝。」

沈雲珩不為所動,默了一刻才喃喃道:「太苦了……」

這句話讓陸霄大感疑惑。莫不是殿下是嫌湯藥太苦?開什麼天上人間十八層地獄的大笑話?!殿下可是名震四鄰的大燕成王爺,戰場上九死一生什麼苦頭沒吃過?生生受著刮骨剜肉之痛都不哼一聲,竟會怕吃藥?

陸霄一時不該說什麼,想了又想似乎只有一句「良藥苦口」,但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見沈雲珩擎著葯碗一飲而盡,眉頭都沒皺一下。那粒小小的蜜棗淡化了口腔里的苦澀,甜蜜的味道一如當年陪她在梁宮之時。

那時大梁太子蕭遠體內潛著的多年毒素剛解,需每日配著大量的葯膳蓄養元氣。每一種葯膳都綜合了各色珍奇草藥,奇苦無比,她心疼這個太子哥哥,便在葯膳里放上一粒蜜棗,如此小小舉動,也算是用心良苦,讓蕭遠很是感念。

生活也當如吃藥,苦盡方能甘來,經過了這麼久的迂迴徘徊,卿羽,你終是來了么?

陸霄看著沈雲珩失神的樣子,以為他感到身子不適了,便要扶他躺回去休息。沈雲珩卻是避開了他的扶持,問道:「你可知『梁平』二字是如何寫的么?」

這話問的陸霄一愣,適才反應過來殿下是說那個瘦巴巴的男大夫。沈雲珩不等他回答,又似自言自語般:「梁平,是大梁的梁,清平公主的平。」

一瞬間,陸霄如遭當頭棒喝,他什麼都明白了。

難怪他第一次見那男大夫就覺得眼熟,「他」哪裡像卿羽,「他」本來就是卿羽啊!可嘆自己當時腦子一團漿糊,只顧著殿下的身體,竟沒有仔細盤查,殿下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跟前,他這個混賬還用銀子打發出了門去!

陸霄悔不當初,一跺腳便要追出門,卻有個身影比他更快,轉瞬不見了蹤跡,室內燭火晃了一晃,徒留室內一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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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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