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輸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亡般的寂靜。
沈雲琋心下一沉,向著袁赫命令道:「去,將唐震給本王找出來!」
袁赫依舊是冷眉冷眼的表情,如一尊雕塑立在那裡,巋然不動,對他的話亦彷彿沒聽見一樣。
沈雲琋大怒,幾步奔過去揪住他的衣領:「你什麼意思?本王的話你沒聽見嗎?莫非你想背叛本王?!」
袁赫終於正眼瞧他,冰冷的眼神里有絲冷蔑之意,淡淡道:「歷朝歷代,司金吾將軍職務者,只遵皇命。卑職曾對天地立下重誓,終生唯皇上是瞻,寧死不事二主,瑞王爺的命令,怕是下達錯人了吧。」
聽聞此言,沈雲琋要殺了他的心都有!他如何也沒想到,事前面對他的游勸,信誓旦旦地表忠心的袁赫,竟臨陣倒戈,給了他致命一擊。不,看這情形,袁赫並非是臨陣倒戈,而是早有背叛之心,或許從一開始就只是假意順服,目的只為騙取他的信任,以便獲取情報……傳遞給沈雲珩。
想到此處,沈雲琋只感心口陡然一空。原來,他精心布下的局,早已被人窺探了個透徹,可嘆他以為自己謀划好了一切,躊躇滿志地等待著沈雲珩步步身陷,卻不知他才是最愚蠢最可悲的那個,像個傻子一樣反被他人玩弄於鼓掌之中。他是那個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接受著所有人嘲笑的眼光,自己卻毫不知情。
沈雲琋瞪著血紅的眼睛,一手抓緊了袁赫的領口,一手揚起劍來:「本王殺了你這叛徒!」
袁赫陰沉的目光朝前面一望:「瑞王爺不是要找唐丞相嗎?他在那裡。」
沈雲琋回眸看去,但見內閣首輔杜群和兵部尚書汪芝林自人群中走來,汪芝林手裡提了個包裹,望地上隨意一丟,唐震血淋淋的頭顱滾落出來,血水從眼、耳、口、鼻中滲出,死亡之前圓睜的眼睛還未闔上,至這時正直勾勾地瞪著沈雲琋。
汪芝林像是嫌臟似的拍了拍手,而後與杜群一同走到沈雲珩跟前,恭敬拜道:「大皇子殿下,臣奉命緝拿逆黨唐震,特來複命。」
沈雲琋頭腦紛亂,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唐震的人頭,再望一眼明明與他統一戰線,現在卻轉而臣服於沈雲珩的汪芝林,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到底是哪裡出了破綻。他明明派了重兵埋伏於沈雲珩回宮的必經之路,就算殺不死沈雲珩,也能拖延出逼宮的時間,到那時即便沈雲珩再趕來已是天翻地覆,回天乏術。
可為何……
沈雲珩冷冷靜靜地望著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他常年帶兵在外,早已料到沈雲琋會玩心計耍手段,便帶一支小分隊擇荒僻小路行進,另外調兵遣將命軍隊兵分三路,從不同的方向發往京城,沿途陸續匯合,集結兵力。
大軍秘密趕到京城之外時,在城門處坐鎮的當朝丞相唐震是沈雲琋最後的盾牌,而此時沈雲琋的人馬卻被派出還未來得及返回,孰勝孰敗,高下立判。
至於袁赫的「倒戈」和汪芝林的「背叛」,倒更容易說得通。但凡能做到高官重臣的,無一不是人精,孰輕孰重最是能掂量得清,常余不過替沈雲珩充當了個信使的角色,便動搖了二人的心意。再至今時,稍一察言觀色,望風使舵這種事情簡直做得極為順利。
「皇兄,你步步為營,早就算到了這一天,是嗎?」沈雲琋沉默良久,忽而笑道。
沈雲珩淡淡地將他望著:「不過是見招拆招,順其自然罷了。事到如今,你還不認輸嗎?雲琋,我還是那句話,你現在放下兵器,跟父皇認錯,我可饒你不死。」
「哈哈哈哈——」沈雲琋發出一陣酣暢的大笑來,繼而拿劍指著沈雲珩,步步逼近,「你以為放下就這麼容易嗎?我忍了那麼多年,要說能放下便早就放下了,何來今日?既然走到這一步,我就不會再像只喪家之犬一樣乞求你們原諒。我的命無需你饒,沈雲珩,你我之間的是非恩怨,今日一併做個了結吧!」
言畢,他曲腕提劍,下一瞬已是寒光疾馳,眨眼撲向沈雲珩面門!
沈雲珩不閃不避,橫刀一擋,沈雲琋攜著滿腔怒意而來,直逼得他倒退幾步,刀刃相接濺出零星火花,沈雲琋手中的劍死死壓住沈雲珩手裡的刀,近乎瘋狂地咆哮著:「我不用你可憐我,這輩子我都不需要你的可憐,所以別再充當什麼道貌岸然的好人。你心裡也早就想著我死了吧,那麼今天我給你機會,來啊,有什麼招數都使出來啊!」
沈雲珩蹙著眉頭,凝望著他因暴怒而扭曲的五官,一瞬間不知心裡究竟是何種滋味。
沈雲琋因他的沉默而更加憤怒,挪開劍刃斜著劃出,狠狠刺入他的肩胛骨!
霎時血染衣袍,鮮紅的液體在肩上暈出一片紅霞。卿羽看得心驚,卻也知此時此刻只是屬於他們兄弟二人的戰場,他們之間的孽與債,要算,也該由他們兩個算。
沈雲珩忍著肩頭的劇痛,抬頭望他,隨即眼神一凜,手中鋼刀將劍刃挑出,而他借力一送,刀光已沖向沈雲琋面前,伴隨著沈雲琋的提劍迎擊,金屬的碰撞之聲如裂帛般驚心。
刀光如虹,一招一式無不帶著橫掃千軍如卷席的威嚴之氣,巨龍般破天而降!
劍勢如電,一進一攻皆是遊刃有餘的寒光冰絲之形,如同游蛇凌空而來!
眾人看得眼花繚亂,只覺殺氣逼人!身形晃亂之間,只聽極清脆的一聲響,原是沈雲琋手中的長劍被斬斷,前半截如同失了力氣的飛鳥,一頭栽在地上,而沈雲珩以手中長刀相逼,頃刻間橫在了他頸前。
「你輸了。」沈雲珩側眸望他,語氣淡淡的。
瞬間的驚愕過後,沈雲琋昂起頭顱,笑意蒼涼:「不,你還差最後一步,來吧,一刀刺下去,你才是真的贏了。」
眾人屏住呼吸,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幕。
沈雲珩握緊了刀柄,悲涼地望著他。沈雲琋迎著刀尖往前走了一步,那泛著寒光的利刃便沒入喉間皮膚,一簇嫣紅赫然浸出。
「大哥,不要心軟,殺了我,你就得到了一切。」沈雲琋燦笑若花,語氣淡然而溫柔。他不再喊「皇兄」,而是喊了「大哥」,帶著幾分溫情親昵,一如從前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那時母妃還在,那時他們還小。
闌貴妃是個頗賢良的女人,在他們咿呀學語時就拿著「兄友弟恭,手足相親」的那套儒家學說教育他們兄弟二人。由於打小就被這般耳提面命,在天真無邪的少年時光里,他們確系不負母妃所望。
若這世間沒有那麼多的名利誘惑,權勢相逼,哪裡會有後來的反目成仇,骨肉相殘?命運無常,造化弄人,他們兄弟二人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沈雲珩手指輕顫,終是沒有再往前邁動一步,他手一松,長刀赫然落地,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上彈跳兩下,發出兩聲沉悶的悲吟。
「殘殺手足,非我所願,若母妃在天有靈,也定然心痛。」沈雲珩長身玉立,背過身去,「我不殺你,但從此以後,我們兄弟恩斷義絕,你好自為之。」
沈雲珩背對著他,踏過那地上的長刀,走向卿羽的方向。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經歷了這場戰鬥,至這時看著他越來越近的面容,以及漾在嘴邊的安慰笑意,高懸著的心才得以放下。
沈雲琋一敗塗地,他披頭散髮,一時間像失去了骨架一般,癱在地上,盯著月光在石磚上的投影,兀自痴痴笑笑。
果真是輸了嗎?他殫精竭慮精心謀划的一切,在沈雲珩眼中不過是個笑話,難道他果真不是沈雲珩的對手,註定此生都要活在他的陰影之下嗎?……他怎能甘心?他不甘心!
沈雲琋眼眶通紅,拾起地上的長刀,向著沈雲珩緊追幾步,照著頭部重重砍下!
卿羽大驚,想要撲過去替他抵擋已是不可能,刀光散發出的寒芒由上而下直直劈向沈雲珩的頭顱!
就在她驚懼之際,卻見沈雲珩突地斂了笑容,似有感應一般,身形迅疾微側,那刀刃便擦著面部呼嘯而過!
沈雲琋一刀劈了個空,舉起刀來又是一刀砍下,此時此刻,他心智全失,就是個著了魔的瘋子,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殺了沈雲珩,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他!
瘋子的力量迅猛而無章,沈雲珩躲閃幾回,最後一刀過於兇險,情急之下以手相接。鋒利的刀刃瞬間將手掌割得鮮血淋漓,沈雲珩也被他的力氣壓製得退到一旁的柱子上。
沈雲琋目露凶光,壓下刀柄便要刺入他脖頸,沈雲珩見勢不妙,忍著劇痛抓緊了刀刃,反而借力生生將那刀身折斷!趁沈雲琋鬆懈之際一個翻身而起,轉而將他抵在石柱上,手中的刀劍對準了他的咽喉!
沈雲琋低喘幾下,閑閑地笑了:「怎麼,還是下不去手是嗎?大哥,你這樣心慈手軟,怎能當個好皇帝?」一語方落,他抬手覆上沈雲珩的手,將那刀尖狠狠刺入自己的喉嚨!
沈雲珩驚惶地瞪大了眼睛,想要收回斷刀,奈何為時已晚,咔嚓一聲悶響,沈雲琋喉間鮮血噴涌如泉,隨著一聲輕咳,大量的鮮血又自嘴巴里湧出來。
「雲琋!」沈雲珩瞪大了眼睛,失聲喊道。
沈雲琋苟延殘喘,卻是帶著無比狠厲的笑,一字一頓道:「即便是死了,我也不會讓你好過,大哥,你將會帶著負罪感存活一輩子,這便是你贏了我的代價。」
沈雲珩的手掌還在源源不斷地流著鮮血,順著手裡的斷刀,和沈雲琋喉嚨處湧出的鮮血混合在一起,那樣鮮紅刺目的一片啊,提醒著他手足相親,一脈相承……
眼底漸漸浮出淚光,沈雲珩顫抖著鬆了手,沈雲琋的身體如一灘爛泥緩緩滑落在地,他圓睜著眼睛,唇角還帶著笑,卻逐漸沒了呼吸。
卿羽跑過來,心疼地給他處理傷口。沈雲珩頹然坐在一旁,仿若被抽走了靈魂,獃獃地望著前方虛無的空氣。
喧鬧的場面歸於沉寂,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眾人驚魂未定,而此時,一道紅色身影迅速沖了過來,卿羽察覺到這一動靜,本能地出手要攔,卻見那身影跌跌撞撞,跨過台階時身形一晃,重重跌倒的剎那,痛心疾首喊了一聲:「沈雲琋——」
卿羽這才發現,來人是師姐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