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本將心向明月
得了解藥的葉白,傷勢好的很快,不過三日,便能下床走路了,陸霄高興的手舞足蹈:「公子福大命大。」
葉白望了一眼院子里忙碌的身影,似有笑意:「是李姑娘妙手回春。」
「我看你是圖謀不軌,」白露砰的一聲,將飯碗丟給他,「我可警告你,有什麼歪心思,趁早收起來,再盯著我家毛毛看,老娘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白露為人潑辣,眼睛也毒,葉白每每看毛毛的眼睛里都神采奕奕,便料定他是打起了毛毛的主意。
葉白做苦惱狀:「白姑娘明察秋毫,在下斷然不敢造次,但人吶,情之所至,藏是藏不住的。」
「我家毛毛早有心上人了,你呀,沒戲!」白露盤腿坐在他對面,狡黠一笑,「不如,葉公子考慮考慮一下我?我也很不錯的喲!」
葉白只覺背後一涼,維持著友好的微笑端起她送來的飯碗:「白姑娘心比天高,只怕葉某配不上,還是多喝幾碗姑娘熬的粥,以謝姑娘美意。」
白露滿意地看著他把粥喝下去,又驚訝地看著他把粥吐出來。
這還不算,連剛才喝的葯也盡數吐了出來,葉白痛苦地彎腰扶著桌沿,咳得像是一口氣提不上來就一命嗚呼了。
陸霄剛走到門口,見狀,大驚失色,扔掉手中的飯菜,一個箭步衝過去,痛心疾首地指控白露:
「我們都按照你的要求,已經付足了伙食費和住宿費,你為何還要痛下殺手?我們跟你無怨無仇,你為何這般心狠手辣?!」又回身抱住葉白撕心裂肺地哭道,「公子啊!您可要撐住啊,都怪奴才大意,讓公子遭受這非人之苦,若公子有個三長兩短,陸霄也不活了!……」
這哭喊著實有威力,驚動了院中攤曬草藥的卿羽,待她進門望見這一地狼藉,吃驚不已:「這,這是怎麼回事?」
白露攤了攤手,陸霄指著白露手裡的飯碗,哭道:「李姑娘,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白姑娘她……她要毒死我家公子!」
卿羽大驚,上前接過碗,喝了一口,皺緊了眉頭,說:「沒有毒,只是……太難喝了……」
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葉白,此時才稍微安靜了些,嫌棄地推開陸霄:「我還沒被白露毒死,倒讓你先晦氣死了。」
陸霄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啊……公子您沒事?謝天謝地!您沒事就好……」
白露叉腰怒目:「他沒事,你,有事。」
陸霄不明所以,白露單手一指門口的碎盤子碎碗:「盤子和碗是我辛辛苦苦從山下買的,飯菜的原料是我辛辛苦苦的種的,這些損失怎麼算?還有,你不分青紅皂白誣陷我,讓我的精神和心靈都備受傷害,這又要怎麼算?」
陸霄張大了嘴巴:「你不是還要我們賠錢吧?這三天你前後光跟我們要錢要了五次,我們已經身無分文了!」
白露鄙笑:「你們給的那些錢,算作葉白的醫藥費,你也知道,這年頭看個病啊傷啊的,很貴的,我已經看在毛毛的面子上將零頭給你抹了。但事情一碼歸一碼,你不能付了醫藥費就賴我的損失費吧?!」
這,這算什麼?打劫啊!敲詐啊!
陸霄心一橫:「沒錢!一分錢都沒有了!」
白露眼一瞪:「沒錢還想賴在我家白吃白住,你想得倒美!」轉念一想,有了!一手摸著下巴,笑得詭秘,「你這個小身板雖說不那麼孔武有力,不過估計也能有些用。」
陸霄捂住衣襟,一臉驚恐:「你,你要幹什麼?……」
「少廢話!」白露一把拽住他,往門外拖。
「公子,救我!」陸霄死死抓住葉白的衣角。
葉白掰開他的手,滿臉憐惜:「陸霄啊……去吧,去吧。」
陸霄僅存的丁點兒希望霎時沒了,白露大笑兩聲,拖著鬼哭狼嚎的陸宵跌跌撞撞出得門去。
卿羽早已在一旁笑彎了腰:「你真放心?你就不怕我師姐真對陸霄做出什麼事來?」
葉白慢悠悠地喝著茶水:「昨晚白姑娘同我說起,自從廚房燒了以後,每日只能在院子里就地支鍋做飯,很不方便,也該蓋個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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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草,砍竹子,搓麻繩,活泥,砌磚……從早忙到晚,陸霄累的簡直要靈魂脫殼。
白露欣賞著新蓋起來的廚房,很是滿意:「雖然小了點,但好歹挺像樣,辛苦你啦!」
難得能從白露嘴裡聽一句謝,陸霄爬起來剛想說「不辛苦,應該的」,卻見白露愛憐地給阿黃梳著毛,還掏出一個雞腿給它吃。
陸霄怒火中燒,更多的是委屈:「我才是最辛苦的那個好不好?」
白露白他一眼:「阿黃來回替你背了十幾趟稻草和木頭,換你試試?再說,如果沒有阿黃,今天連飯都吃不上,你說對嗎,阿黃?」
許是捕獵餓壞了,阿黃置若罔聞,只專心地啃著它的雞腿。
那邊卿羽喊吃飯,白露招呼著阿黃高高興興地走了,走了幾步,回頭見陸霄還不動:「咦,你不吃飯?」
「吃!怎麼不吃?」陸霄惡狠狠道,率先走到前面去了。
這頓飯陸霄吃撐了,托著圓滾滾的肚子滾床上倒頭就睡。估計是有了新廚房,以後又可以施展廚藝了,白露今天很高興,不讓卿羽動手,自己手腳麻利地洗好了碗筷,帶阿黃去後山練武去了。
外面已為朦朧夜色所彌滿,月朗星稀,烏鵲南飛,在這清寂山中,有種沁人心脾的涼。
卿羽收好白天晾曬的草藥,背靠著樹榦泡了壺茶。白天收到大師父的傳書,說這幾日就回來了,算來,他們這回外出剛好兩月,臨走前說是生意上的賬目出了問題,得需親自去查查,想來,如今一切都辦妥了吧。
師父們做的是鏢局和販馬的生意,店門主要分佈在燕國和陳國,兩宗生意都很兇險,結了不少仇家,但師父說大風險才有可能得到大回報,人在江湖走,哪有賺大錢還落一身盛譽的好事?
押鏢要走各種坎坷的遠路,販馬要提防各種勢力的攻擊,有時人手不夠了還要親自補缺,是以師父們的每次遠出都讓她提心弔膽。
但最令她擔心的,是……師兄周顧吧。
那個冷峻的讓她心慌,和暖的又讓她心怯的人,是她十年來藏在心裡最暖的希望。
第一次見周顧,他穿的是一件青色的薄衫,濃眉明目,朝她輕笑,勝過遠處的青山黛巒。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或許從那時起,她的心意,已悄悄鋪開一片青青綠地,溫暖如春。
周顧是個頗冷酷的人,雖不總是如二師父那般終日綳著一張臉,但甚少有開懷的時候。卿羽聽大師父長吁短嘆地說起過,周顧原是大戶人家出身,幼時家中生變,雙親離世,債主上門討債,一夕間搬空了所有家產,他從一個衣食無憂的富家少爺,淪為流浪孤兒。
殘酷經歷使他成為一個寂寞冰冷的人。大多時間,他便是獨自去往後山練功,卿羽不好纏著他,便背了竹簍上山採藥,尋一處山坡,遙遙望見他龍騰虎躍般的身影在雲海曦陽間閃變幻化,看刀槍劍戟在他手中行雲流水大開大合……數十年來,那是獨屬於她的幸福時光。
但周顧對她,較之路人多著關心與愛護,較之家人一視同仁無偏無頗,但若是較之心上人,怕是冷淡疏離退避三舍了罷。
幸好,他還沒有心上人。
至少她不知道有,也不希望他有。
……但如果是她的話,她會十分樂意。
周顧不常常在家,有時比兩位師父出門還要頻繁些,回來時總是攜著重重倦意,疲乏得像洪水中的木舟,有種幾近破滅的滄桑感。每每這時,卿羽總有種莫名的心慌與后怕,近不得,又不忍離遠了,便熬了熱湯,送與他解乏,看他露出一絲笑容,她就能樂上一整天。
思緒漫無目的地飄啊飄,滿腦子都是周顧,直到有人輕輕推了她一把,她登地跳起來,失聲叫道:「師兄?!」
葉白的臉晃在眼前,她頓覺失言,折身去拿水。
葉白按住她的手:「茶涼了,不能喝。」
本來就不渴,只是藉此掩飾瞬間的慌張,她聳聳肩,面上帶了笑:「這麼晚了,怎的不去休息?」
「許你思念情人夜不能寐,就不許我為情所困輾轉反側?」
被戳中心事,卿羽臉上掛不住,斂了笑:「要你管?」
葉白失落不已:「唉,我只當白露說你有心上人是讓我知難而退,哪想此話當真,讓我情何以堪!」
……?卿羽一時反應不來他在說什麼,只道:「既然你也為情所困,又何以來笑我?」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他悠悠道。
「莫名其妙。」卿羽轉身欲走。
他卻擋住去路:「我明日便要走了,今晚特地與你辭行,你卻是連句送別的話都不想跟我說么?」
卿羽一聽這話,忙收了步子,忽閃了幾下眼睛:「你要走了?你真要走了?」
葉白點頭:「我幾日不見蹤影,家人難免會擔心,現在傷好了些,不便再逗留了,況且,我們的伙食費和住宿費,是真的已經付不起了。」
卿羽撲哧一笑:「看來你對我師姐有許多怨言呢,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呀,她徵收的每一份錢都是合情合理的,只不過比其他地方貴些罷了。」
葉白不再答話,靜靜將她望著,月下紅妝,如花如玉,她淺淺笑著,大大的眼睛彎成了一對兒好看的月牙兒,比那天邊弦月還要動人,不自覺想要伸出手來撫上,手指剛觸到她面頰,卻見她微側了身,仍舊笑得明朗:「你明天就要走了,我去取壺酒與你踐行。」隨即轉身,一溜煙兒跑的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