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撿來的孩子
姜沅君想自己有什麼資格責怪撿撿的父母呢？從遺棄親生骨肉這一點來說，她和撿撿的父母沒什麼分別。她豈能因為自己沒有隨便將孩子丟在荒郊野外，而是抱給一戶有錢人家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譴責別人。
當初因為太年輕，姜沅君對自己生下的孩子滿心厭惡。這幾年隨著年齡的增長，對當年之事，她的心頭漸漸升起了負疚感。有一次忍不住含含糊糊地問姜艷秋可知道那孩子的近況，姜艷秋卻說自己離開那男人之後，與那邊再無聯繫，有關孩子的情況無可奉告。
許是因為自己的這段過往，姜沅君對撿撿格外憐憫，又有心緩和氣氛，便伸手過去捏了捏孩子的臉道：「哎呀，你們還別說，瞧我們撿撿這雙眼皮大眼睛還有這鼻子，長大了絕對是個大帥哥。」
「不要你摸我！」誰知撿撿飛快地伸手，「啪」地推開姜沅君的手，一副嫌惡的樣子。雖然是孩子，姜沅君還是有些訕然。
「小兔崽子，找打呢！」龍氏氣得臉都紅了，一巴掌拍在孫子背上，不安地看著姜沅君道：「沅沅，鄉下孩子怕生，你，你別放在心上！這孩子平日里叫他太公給慣壞了。」
姜沅君雖然覺得尷尬，但還不至於和一個孩子計較，忙笑了笑，道：「沒事，小孩子家家的，鬧些脾氣正常。」外婆也不想再糾纏這事，便說咱們還是趕緊去汽車站，儘快到家為好。
「對對，家裡人還等著呢。」龍氏忙不迭地伸手過來幫姜沅君提東西，巧華也搶過姜沅君腳下一個大包背上。T市火車站離汽車站很近，幾個人沒有叫車，就這麼走過去。
撿撿雖然不肯喊人，卻肯幫著做事。小孩兒見姜沅君兩手不空地，猶豫了一陣，到底還是別彆扭扭地搶過姜沅君手裡的小提包去提著。看著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孩兒，姜沅君心頭早先那點不快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大巴車顛簸了四個多小時，姜沅君終於到了外婆的老家田家灣。舅公家的房子是去年才起的兩樓一地的磚房子，老宅基地本來就比較寬，起了房子前頭還有好大的空地，正好用來曬穀子。姜沅君她們到達的時候，八十多歲的舅公坐在輪椅上由兒子推著在門前的曬穀坪上迎接外婆和姜沅君。
外婆多年不見舅公，看到長兄坐在輪椅上衰老虛弱的樣子，一下子就紅了眼圈。姜沅君問候了舅公和表伯后，被巧華帶進堂屋。龍氏麻利地切了井水浸了大半天的西瓜，喊巧華端到姜沅君和外婆手上。
吃完西瓜后，龍氏讓巧華帶姜沅君去三樓歇息，自己則開始準備晚飯。外婆年紀大了，房間就安排在一樓，不用爬樓梯。
姜沅君上樓的時候，撿撿一直跟著。姜沅君她們這回帶來的東西都放在一樓，她這會兒就背了個包上樓，包裡頭裝著自己的換洗衣服。
看到身後的撿撿，姜沅君才想起自己這包里裝了兩本特地買給他的書，一本《昆蟲記》一本《青蛙王子歷險記》。於是姜沅君將書翻出來，笑著遞給孩子：「撿撿，這是姑姑買給你的書，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撿撿分明是極歡喜的樣子，但小手卻半天沒有伸出來接姜沅君遞過去的書。姜沅君看著那孩子烏溜溜眨巴著眼珠子，怯怯的小模樣，心頭不由一陣酸澀。
於是她溫柔地沖孩子招手：「撿撿，快來拿啊。姑姑剛才在下面堂屋看到你的那些獎狀了，你真了不起，學前班裡回回考第一。好孩子，別怕，這書是姑姑獎勵你的，你要喜歡，姑姑往後給你買更多的書看。」
在姜沅君的鼓勵下，撿撿終於靠了過來。姜沅君翻開《青蛙王子歷險記》第一頁，慢慢讀給他聽。姜沅君知道撿撿才六歲左右，所以特地買了有插圖的書，撿撿很快就來了興緻，接過書認真看了起來。
在房裡收拾床鋪的巧華走出來，看到撿撿坐在姜沅君身邊看書，便伸手颳了一下弟弟的臉打趣：「羞羞，是誰原先死活不肯喊人，現在卻厚臉皮地拿人家的書。」
撿撿的小臉漲得通紅，小嘴囁嚅著。姜沅君怕巧華再說下去會激怒孩子，忙打起了圓場：「別這麼說，撿撿只是害羞，其實人家很喜歡姑姑的是不是？」
撿撿不回答，卻抬頭看著姜沅君，認真地道：「那姑姑你喜歡我嗎？」這孩子神態怎麼這麼認真，彷彿姜沅君的喜歡於他來說極其重要一般，姜沅君愣了一下，心裡有一股奇怪的酸暖氣流拂過，重重點頭道：「姑姑當然喜歡撿撿了，撿撿這麼聰明帥氣的孩子誰會不喜歡。」
撿撿眼神晶亮，神色激動地又問：「果真，那姑太太也喜歡我？」
「傻孩子，姑太太當然喜歡你啊，你是田家的孩子她怎麼會不喜歡你呢？」姜沅君被小孩兒冒傻氣的樣子逗樂了，忍不住伸手禿嚕了一下他柔軟的頭髮。
「那就好。」撿撿彷彿完成了某件人生大事一般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整個小身子軟軟地靠在了姜沅君懷裡，姜沅君身子不禁一僵。
說老實話，姜沅君長這麼大，除了表弟姜瀟君小時候，還從沒哪個小男孩兒這麼親近過她。但此刻撿撿這種完全信任依賴的小模樣，任誰都不忍推開，姜沅君猶豫片刻，便輕輕地攬住孩子的小身子，柔聲繼續給他講解。
巧華卻看出了姜沅君那短暫的不自在，忙大聲呵斥弟弟：「撿撿，你沒骨頭啊。姑姑坐了那麼久的車，你還靠在她身上。天兒又這麼熱，你想熱死姑姑啊！」
「對不起，姑姑我……」撿撿的小身子一下就坐直了，惴惴不安地看著姜沅君。
姜沅君看著孩子小鹿斑比一般眨巴的大眼睛，心頭酸脹的感覺又浮了上來，忙飛快地伸手將孩子拉回來，笑道：「有風扇吹著，哪裡熱了。我也不累，在火車上睡了一路。撿撿才讀學前班，這書上有些字肯定不認識，這麼靠著我看書，方便問我不認識的字兒。」
撿撿的臉紅了，小心翼翼地靠過來，乖巧地道：「好。」巧華生氣地指著弟弟：「這孩子，今天怎麼變得這麼不懂事了。」
「行了巧華，你不用管我，下去幫你祖母做飯去吧。」姜沅君沖巧華揮了揮手，巧華狠狠地瞪了弟弟一樣，蹬蹬蹬下樓了。
趁撿撿翻看書中圖畫的功夫，姜沅君摸出手機打給姜立冬，告訴他自己和外婆已經順利到了舅公家，叫他放心。接著她又按了劉婧的號碼。劉婧那邊傳來遊戲音樂，不用說這傢伙此刻正在遊戲里奮戰。
「嗯，好，回頭打給你。我現在給兩個搶怪的垃圾堵在城門口了，幾個朋友正趕過來準備打架呢，不多說掛了啊！」姜沅君才說得幾句話，劉婧那邊就掛了電話。姜沅君盯著手機哭笑不得，劉婧這是典型的有了遊戲忘了朋友啊。
舅公一家為了款待姜沅君她們，殺雞宰鵝地，晚餐豐盛得桌子都擺不下了。外婆看著那麼多菜肴，不斷地念叨浪費，太浪費了。舅公說浪費什麼，都是自家養的東西。如今不比過去，吃不完可以放冰箱，壞不了。
晚上巧華在院子里燒了一堆艾草熏蚊子，外婆和舅公他們四個大人邊搖著蒲扇邊說話。巧華卻拉著姜沅君去屋內看電視，撿撿大概是因為姜沅君專門買了書給他還耐心地陪著他看，對姜沅君印象大為改觀，像個小跟屁蟲一般一直黏著她。
幾個人邊看電視邊說話，撿撿問姜沅君：「姑姑，祖父說你念書很厲害，考了個很好的大學，你那個大學是什麼樣子的呀，是不是比T學院大？大姐帶我去看過T學院，很大很漂亮。」
巧華笑弟弟：「咱們本地的T學院算什麼，二本學校裡頭都算差的，哪裡能跟沅沅姑姑讀那大學比，人家那是上海的全國重點大學，一般人考不進去的，比T學院大好幾倍去了。」
撿撿瞪了一眼自家大姐：「要你多嘴，我問姑姑又沒問你。」
姜沅君怕這孩子又生氣，忙道：「嗯，是大些，不過也沒有那麼了不得，我們撿撿的成績若是能一直這麼保持下去，肯定能考得上的。不過那學校出來是當老師的，撿撿喜歡做老師？」
撿撿搖頭：「二姐才想當老師，我不想當老師，我長大了要造飛機，特別厲害的那種，讓別的國家誰都不敢欺負我們。」
「哎喲，想不到我們撿撿竟然這麼志向遠大啊。小小年紀就知道保家衛國，有志氣，姑姑支持你！」姜沅君被孩子嚴肅正經的語氣萌化了，愛憐地捧著他的臉揉了又揉。
巧華好笑道：「撿撿不知道隨了誰，打小就喜歡看軍事頻道，尤其喜歡看人家介紹什麼航母啊飛機啊之類的東西，只要碰到講這些，就不準家裡人換頻道，誰換跟誰急！」撿撿聽自家姐姐吐槽自己，有些羞臊，不自在地沖姜沅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