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等我信我
夏初瑤沐浴更衣出來的時候,沈臨安正靠在床頭看書。手裡一卷陳章,一雙眼卻越過書卷落在了別處。
聽見她過來,沈臨安便放下了手裡的書,等她在妝台前坐下,沈臨安起身接過沉碧手裡的棉帕,親自替她擦拭披散的濕發。
他的動作輕柔,也不說話,夏初瑤透過銅鏡,看著他柔和的輪廓,晃神了幾秒,抬手按住了他的手:「這些事情,讓沉碧她們來做便好,時候不早了,三爺早些休息吧。」
沈臨安有著那種讓人不忍拒絕的溫柔,這份溫柔在對待她的時候,更是帶著幾分無微不至,先前她欣然接受,如今相處越久,她越發有些害怕這樣想去,終有一日她會陷於此處。
「是我手太重弄疼你了?」感受到她指尖的涼意,沈臨安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幾分委屈問。
「是怕三爺勞累了。」被他輕輕握住,夏初瑤忍下了掙脫的衝動,只是嘆了口氣。
若只是尋常夫妻,能得這麼一個夫君,倒是她這個做妻子的福分。他雖曾說這門婚事是聖意,是父母之命,一直以來,卻如那日承諾的一般,對她照顧有加,寵愛非常。
她知道沈臨安對她好,大抵是因為她是妻子,他這個做夫君的有這個義務。
畢竟她從沈臨安眼裡看不到沈臨淵望向她的那種痴纏,再多隱忍,再多沉穩。在看到那個佔據心中一席之地的人時,縱是有多少求不得,都擋不住那雙眼裡的愛戀糾纏。
便是再不合適,也會不自覺地被心上人的一舉一動所牽動,下意識地,就會做出些自己無法控制的事情來。
就如沈臨淵在他們面前的失態,就如她這個威武的大將軍在穆玄青面前找不到半分從容。
偏偏沈臨安不一樣,寵你護你,體貼關照,無微不至間,卻從未見他有過太大的情緒起伏。他做這些,不過是因著他覺得自己該做罷了。
沈臨安聽了她的話,也沒有再堅持,轉身叫沉碧接過,又靠回床頭看書去了。
等擦完頭髮,沉碧她們都退了出去,夏初瑤看著靠在外側的沈臨安,有些遲疑著不知自己要如何是好。
「頭髮還未完全乾,這會兒睡了只怕會頭疼,夫人上來陪為夫說說話吧。」讓了個位置讓她上來,沈臨安收了書,順手掠起她一縷青絲,柔聲說道。
「三爺想與我說什麼?」他這般說,夏初瑤只好與他一般,靠在床頭,嘴上這麼問,心卻提了起來。
「你的事情,從前我與大哥相處時,常聽他提起,雖是無意間,倒也了解了許多。」抬手替她將帶著濕意的頭髮理到一邊,沈臨安聲音淡淡,「只是我的事情,想來你還不曾了解過,想聽聽嗎?」
「三爺願意告訴妾身的話,妾身必當洗耳恭聽。」聽得他要說自己的事情,夏初瑤也鬆了口氣。
「我的生母,並非如今的鎮國公夫人,她是當年國公府里除了夫人之外的唯一一位姨娘,是父親隨陛下南巡之時遇到的,並由陛下賜婚的,滄州東晉王家的郡主。母親隨父親一起回了國公府,父親對她寵愛有加。」
陳年舊事,他素來不喜歡跟外人提及,這麼多年來,想來府中上下也沒人再敢提起。
「母親雖然只是姨娘,可她是東晉王家的女兒,他們的結合是兩個家族的聯結,朝中自有很多人看不慣此舉,也不想就此放任下去。尤其是,母親還生了一個兒子。」
「自出生起,我身邊的暗殺便沒有斷過,自小照顧我的婢女和嬤嬤,落松苑裡的護衛,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我面前,他們因我而死,我卻無能為力。」這些事情,若是可以,他萬不想再被想起,只因著每每回憶,都是錐心的痛,「終於在我七歲那年,母親為了救我,擋下了射向我的毒箭,中毒而亡。」
「三爺……」她未曾想過,這般溫和安靜的一個人,會有那樣慘烈的過往,夜色下的屋裡寒氣涌動,夏初瑤伸手去握住了沈臨安的手。
「我自小便見慣了身邊重要的人一個一個離我而去,直到母親去世之後,這樣的事情才終於有了停下的跡象,這大約也是因為,自此我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人。」握著他的那隻小手,纖細卻有力,讓他覺得莫名地安心。
「我知道你心裡還有大哥,我知道這場親事你不情不願,只是,你與我自堂上拜完堂那一刻起,我便將你當做自己的家人,是我從今以後,想要傾力保護的人。」他說不上自己對夏棠是什麼樣的感情,他與她相識不過數日,自是生不出如沈臨淵那般濃烈的愛意。
只是在他心裡,她是他的責任,是他需要守護的人。
「我會如我所言,傾所有之力保護你,我也想要你答應我,日後不論在何處,身處險境時,為了我,好好保護自己。」今日一片混亂里,她掙脫他的手衝出去的瞬間,他是真的有些慌了。那般近的距離,那般混亂的場面,只要那些刺客裡面稍微有人分心過來,他不能保證自己百分之百能趕到她身邊救他。
「今日之事,是我太過莽撞了,三爺放心吧,日後不論在什麼地方,我都會萬事小心。」夏初瑤曾在戰場上拼殺,家中有兩個哥哥,其中一個與她一樣,也是時常帶兵打仗的。
她十分能理解沈臨安這種重要的人犯險時,害怕失去他們的心情。不過更叫她動容的,是沈臨安的坦誠。
「時候不早了,明早還要去跟岳父岳母請安告辭,早些休息吧。」臉上又恢復了慣有的溫和笑容,沈臨安鬆開了夏初瑤的手,起身下床滅了燭火,回來替她理了理被子,這才在她身邊躺下,不再言語。
白日里經歷了太多事情,這一次夏初瑤很快便入睡了,一夜好眠。
第二日跟夏尚書請了安,三人便準備拜別回府。
夏初瑤不覺得有什麼,倒是夏桃走得有幾分依依不捨,還有那個一早跟著大人們送出來的周雲深,一雙小手緊緊拽著沈臨安的衣擺,一副十二萬分不願意與他分開的模樣。
只等周氏應了改日讓他父親帶著他去國公府拜訪沈臨安,他才願意放手。
他們並未直接回國公府,半路馬車被京兆衙門的人攔了下來,說是為著昨日月瑤樓的事情,要請沈臨安和夏初瑤去一趟衙門。
不過是要錄一份證詞,夏初瑤並未上堂,只是陪了沈臨安一起到京兆衙門之後,便被帶到偏廳等候。
還在想著昨日之事會不會查到素心身上,驀然聽得廳外腳步聲響起,還未來得及起身,便見著沈臨淵走了進來。
如今換防回京,他領了故洗城巡防要務,今次一身銀色軟甲,腰間佩劍,挺拔英武。
「大哥也是來錄證詞的?」起身作禮,夏初瑤側頭往他身後望,發現並沒有其他人跟來,秀眉微蹙,有些想往廳外走。
「此事巡防營與京兆衙門聯查,我一早便在此處,聽說你在偏廳等候,便過來看看。」微微移步,便將她的去路擋了個嚴實,他並非正好在此,派去將回府的他們攔下來的人便是他。
這幾日來,他一直沒有機會與夏棠好好說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棠兒,聖上賜婚之事,是我未曾料及,害得你我落到如今的地步。我知你心中苦楚,我又何嘗不是?」這些時日,她躲他躲得明顯,態度一反從前,他先前甚至以為夏棠真的如他所見,移情沈臨安,安心做他的妻子,卻在聽得她出嫁前幾度尋死之後,終於放下心來。
他與夏棠那麼多年的情意,怎麼可能在朝夕之間就瞭然無蹤。
「大哥說的什麼,妾身不太明白,能嫁進國公府,得夫君體貼對待,妾身已經很知足了,心中並無什麼苦楚。」這偏廳內外就他們兩人,夏初瑤往桌子後面退了一退,有些後悔叫沉碧先陪夏桃回國公府去了。
「現下並無外人,你還非要這般與我說話嗎?」只當她這般是還在怪他,怪他未能早些去提親,才釀成今日的局面,沈臨淵上前兩步,伸手想要拉夏初瑤的手,卻被她側身躲開。
「事到如今,你還想要我如何?」夏初瑤抬眼望向沈臨淵,抿了抿唇,低低嘆了口氣,「我已嫁作他人婦,還請沈將軍莫要再對我這般苦苦相逼。閑言碎語對將軍來說算不得什麼,可是對妾身而言,哪怕一句玩笑話都是莫大的傷害。妾身已經認命,將軍還請另尋良人。」
「有我在,豈會讓旁人傷你分毫?今次我來,只想問你一句,可還願信我,等我?」他不在意眼前的局面如何,他想得到的,從來都沒有失手過。
「大哥這話說的,我已是你的弟妹,是沈臨安的妻子,大哥叫我信你等你,難不成是等著你將我搶回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