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李泓一倒,當時僅為區區尚書令的莫懷臣便登上位,那些關於莫相在庭前力誅逆賊的傳言,更在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當然,若當年稍有差池,血濺皇城的人,也許就會變成這位如今高高在上的紹淵丞相。不過杜傾瞳以為,至少自己,仍有充分的理由不喜莫懷臣此人的。

橫豎現在找不到師兄,去瞧瞧這個黑心丞相又在大動干戈鬧什麽玄虛,也不為過,當然,也純是去瞧熱鬧而已,她並不打算管閑事。

幸而街巷人流絡繹,傾瞳也不需十分費心,一路輕輕鬆鬆跟到了「玉瓊樓」,見前面兩人停了步,漢子將燈籠交到孩童手中,她便閃到旁邊的枯柳樹下頭。

前方人聲喧囂,一輛雕花馬車從石橋上隆隆滾過,馬車後頭隱約行來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平凡的虎王面具,平凡的布衣藍衫,唯一不尋常的,也許只是他比一般的紹淵百姓足足高出半個頭去,進退間獨特醒目,然那人只是在人流中不徐不疾地漫步。

前頭的漢子和孩童飛快對視一瞬,齊朝那人方向慢慢逼過去。

杜傾瞳一眼認準了是那個藍衫人,編貝玉齒輕輕咬著下唇,有些看好戲地眯了眯眼。

今夜倒了楣要被毒藥伺候的,不會就是你吧!

六角瓊樓裡外,滿鋪著盈盈紅光,正是清歌舞影迷人眼,晶彩氤氳香滿樓,可謂美不勝收。

那男子越行越近,也受了吸引,抬頭去瞧這座如玉的樓,不防他對面走來的一對父子被後頭人群擠了一下,孩童手中的繡球燈籠就脫了手,骨碌碌正巧跌到那人腳邊。

那孩子極寶貝他的玩物,一面擠過去一面急急瞅著那男子,「叔叔,我的燈球!」顯是企望那男人挽救他的花燈。

那男人卻似乎全未聽聞一般,一腳就踏了上去,將一盞好好的八寶燈踩了個稀爛,連步速都未變地繼續前行。

那位父親好不氣憤,上前欲拽住藍衣人的胳膊理論,「喂,你瞎了嗎?沒看到踩了別人的東西?」

那個孩童就撲上去抱住那人的大腿,口中哭鬧不休,「嗚嗚嗚,還我燈球,還我!」

男子肩頭微微一滑,不知怎麽避開了那父親的手,卻就勢翻掌,斜劈向那個看似八歲的孩童,孩童哪敢硬接,只得一縮身從一個行人胯下狼狽竄過,才算避過了那人的致命一擊。

那男人接著便足尖一挑,腳下燈籠倏地化為白影,徑直往對面的人身上打去,逼得那父親亦色變飛退。

行雲流水般幾招擊出,那人也不戀戰,便即拔身朝反方向飛縱而去。

人群中埋伏著的莫府暗侍失了先機,匆忙間只得紛紛現身攔阻,不免章法大亂,近得了身的三兩招內就被劈飛,慘呼著摔進人群。

一把玄光烏亮的墨刀不知何時出鞘,天地間彷佛就只剩了那鋒利無匹的刀影,揮向哪兒,哪兒就多染一片殷紅,不一會兒,空氣中便瀰漫開來一股熱乎乎的濕腥氣。

周遭頓時大亂,附近的百姓開始鬼哭狼嚎,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涌,你踩我踏,頃刻將兩邊道路擠個水泄不通,唯一能通行的石橋那頭,則不知何時被一輛裝滿稻草的牛車堵死了。因為無人駕車,高高的草堆又擋住了人的視線,所以橋那頭的人對這邊的情形茫然不知,卻在罵罵咧咧,要求牛車主人趕緊把車趕開。

藍衣人四顧一望,飛鷹般過關斬將掠上了橋頭,似乎玩兒一般,一刀斬向那粗重的木頭牛車。轟隆一聲,牛車在悶響中被劈得四分五裂,稻草叢裡居然飛出兩個勁影,藉著激沖之勢,兩道閃閃影光筆直朝那藍衣人的要害襲去……

杜傾瞳晃悠著小腳橫坐在那棵老柳樹的樹枝上,饒有興緻地眺望著不遠處的一片混戰,忍不住地出聲讚歎:「嘖嘖,看不出來這人不簡單啊。」

那男子曉得避重就輕,在群人圍攻之中拚著挨了幾劍,躲開了所有兇險的劍鋒,他的刀法更是大開大合,出刀猶帶風唳,幾十個莫府好手,在如此狹窄的範圍,卻只是依靠擠不開的路人纏住了他,始終近不得他身。

看來此人功夫未必在師哥之下,就是手黑了點,方才他出手之時就沒顧忌旁邊百姓,如果他脫身不得大開殺戒,真不曉得有多少無辜看熱鬧的,要做他刀下亡魂了。

才這麽想著,卻看到橋那頭有個倜儻白影,漫不經心地漸行漸近,似乎也想擠進瞧瞧熱鬧。

傾瞳揉揉眼睛,暗罵了一句「獃子」,趕緊從身上取出今夜買來玩的菱花銅鏡,伸手在明朗的月下左右一晃,一道光就打上了那人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略一揚眉,他就尋到了傾瞳的方向,就見樹杈上那個少年沖著他不斷地打手勢,那一張一合的口型分明是,「危險,快走!」

居然在擔心他?的確……有意思!

莫懷臣腳步未輟,卻溫然勾勾唇角,唇形淡得幾分虛幻。

杜傾瞳又呆了呆,他似在講:「沒事。」

恍惚中見侍衛們扒開眾人,護他一步步踱至橋頭。

橋上的藍衣人猛一旋身,墨刀帶著詭異的紅芒在空氣中劃出一個圓弧,暫時逼退了攻擊的暗侍們,他卻好整以暇地收了刀,對著莫懷臣的方向傲然立定,「哼,既然丞相大人親到了,叫這群沒有用的廢物給我滾!」

他剛才傷人不少,旁邊的莫府侍衛登時紅了眼,恨不得這就衝上去拚個你死我活,那氣憤卻被一道怡然白影抬手輕輕揮去了,莫懷臣一貫斯文地微笑著,「這些人與本相是生死兄弟,『滾』這個字,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講的。倒是今日有緣見識到活蹦亂跳,聞名西北的堰丘之虎,機會難得,少不得要他們先瞻仰片刻,而且本相也想瞧瞧,如今藏在面具後頭的那張臉是何顏色,綠否?白否?」

那人仍舊猖狂而篤定,「你這麽想知道,有本事就拿下我的面具,不過我賭你今夜是不能如願了!」

莫懷臣揚高了尾音:「哦,何以見得?」

「我有一個人質。」

「人質?」彷佛聽到天大的笑話,莫懷臣悠悠然進了一步,「本相告訴你一件事可好?」又邁了一步,無懈可擊的低笑中已凝了肅殺的幽寒,「今晚別說一個人質,這滿大街的男男女女,隨便你想殺哪個都無所謂,總之不出半刻,你就是這局裡的死棋,為了你這個心腹大患,幾個旁人性命算什麽?想威脅本相?哈……」

「是嗎?」那人卻冷嗤道:「江湖傳言紹淵莫相武功深不可測,你就以為自己天下第一了?我看……也未必!」

話音未落,就見身如蛟龍,刀如夜泓,那藍衣人竟連人帶刀破空而起,朝對面的人激射而去。

恨刀鋒利,莫懷臣怎肯託大硬接,足尖一點先瀟洒如流雲般退了一丈,手中修長的銀簫,在月下的這瞬間激飛出一弧奪命的瑩綠。

那藍衣人冷哼一聲翻刀化去,卻於半途中生生頓住了身形,翻掌擊上橋柱,借力逆向飛掠了出去,事出突然,戒備的莫府侍衛都不及反應,眼睜睜瞧著他幾起幾落,沒入了那頭華廊精宇的玉瓊樓。

莫懷臣仰頭望了望玉瓊樓後頭的嚴嚴高牆,「自尋死路!」袖角一翻,率先踏進了燈火錦繡的酒樓之中。

樓中空空如也,底樓因著剛才一場騷動亂了套,桌椅東倒西歪,碗碟摔得一片狼藉,地上橫流著油膩膩的邋遢汁水殘菜。

莫懷臣皺皺眉,卻不走進那一片骯髒地,只是沉聲吩咐:「他跑不遠了,上去將他逼下來。」

「是!」莫府侍衛才欲要躍起。

「不必了!」樓裡邊的木梯處卻響起那人的聲音,沿梯而下的,卻是緩緩地交踏的兩個步伐。

一會兒,樓梯角多出一雙不大的青黑糙布靴,接著是一片黃色袍角。片刻工夫不到,藍衣人和一個黃衣少年一齊出現在人眼中,不過藍衣人手中的長刀,卻冰冷無情地擱在那個少年的脖上,刀色如墨,卻襯得那少年的纖頸白如凝脂,有種妖異的楚楚。

莫懷臣瞧見那少年是方才的女子,略皺了皺眉,旋而舒開,卻負手一笑,「素聞堰丘之虎奸狡且兇狠異常,原來卻是慌不擇路啊,想撈根救命稻草嗎?這種路人還不夠格。」

藍衣人也不多說,稍使了些力,那少年「啊」的一聲,細嫩的脖子上卻已劃出一道血印。

杜傾瞳這時簡直恨不得自咬舌頭,人要是倒楣,可是連喝涼水都會塞牙縫。

早知道對面那個笑得春風無限的傢伙,就是大名鼎鼎的莫懷臣,她死也不會給他打什麽暗號;早知道這藍衣人居然有副狼一樣刁的眼,她更不會班門弄斧的自作聰明弄什麽小動作。

不想方才她眼見不對,趕著躲入了玉瓊樓,欲拍胸脯直道好險時,卻被人從身後無聲無息一招制住,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便成了俘虜,如今,她就好似那砧板上的肉。

而莫懷臣,仍是那雲淡風輕的一張臉,要叫他放棄一個朝廷重犯,換她的活命?她可不敢如此高估自己,想活,總要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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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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