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人已經來到了山坡前,說是山坡,不過是個小土丘,坡勢並不陡峭,所以馬兒雖降低了速度,依舊還是往這邊沖了過來。
此時,除了那些往外射箭的兵卒,祁煊已經收起弓去了柴車旁,他身側站了數十個畏手畏腳的罪民。
「記住我說的話,不用害怕箭會射中你們,就算射中了也不會死。」
「指揮使大人……」有罪民哭喪著臉喊道。
「咱們的箭有限,真讓他們衝上來全部都得死!現在都聽我號令,弓箭手撤。」
手拿弓箭的兵卒迅速撤到第二層柴車後,而沒有己方的壓制,對方的攻勢更猛了,隨著咻咻聲,箭矢扎進木柴中的聲音不絕於耳。
祁煊彎下腰來,那些罪民們也跟著矮下身子。
似乎有人承受不住這種很可能會喪命的危機感,神魂俱喪地哭喊了起來,「我要去後面,讓他們來,為什麽會選了我?不行的,會死人,沒了柴車阻擋,離這麽近,我們都會中箭死的……」
他一面哭喊,一面跌跌撞撞地往後方跑去,還未跑出幾步,就被從後方射出的一支箭矢射中胸口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人便沒了聲息。
「誰敢臨陣脫逃,他就是例子。只要照著我說的做就不會死,爺在這裡陪你們,怕個鳥!」祁煊疾言厲色地罵道,眼睛死死地盯著不斷逼近而來的金人,「現在聽我號令,我數三下就砍,三、二、一——?」
隨著最後這個數落下,祁煊快狠准地斬斷了柴車上捆綁著木頭的一條繩子。
這些柴車上都放著一根根圓滾滾的樹榦,隨著捆綁的繩索一一被斬斷,木頭順勢滾了下去,轟隆轟隆,以勢不可當的姿態滾了下去。
本來眾人在砍完繩索應該匍匐著躲回後方的,可也不知是被嚇著了還是沒聽見,那些罪民們有的瑟縮在那裡動也不動,有的倒是聽命去斬繩索,卻是手上沒勁兒,一下並沒斬斷。
祁煊心裡暗罵一聲,喝道:「都快一點,砍繩子不會?都站在這裡等死?」
隨著這聲喝聲,他操刀來回奔著,狀似瘋狂地斬著繩索,還不忘飛腳去踹那些愣在當場的人。
一共有四輛柴車,每輛車上都綁著幾根繩索,根本不是一人之力所能及的,有的聽了祁煊的喝罵,抖著手斬斷了自己負責的繩索,有的努力地剋制著驚恐,揮刀去砍那些沒人去斬的繩索。
隨著一聲又一聲劇烈的轟隆聲響起,幾輛柴車一一被推翻,車上的木頭順著坡勢滾了下去,而所有人都暴露在金人的攻擊範圍之中。
「撤!」祁煊一個懶驢打滾滾在地上,而後連著匍匐幾下,使勁一竄就回到了第二排柴車後。其實他本不用如此,會這麽做是給那幾個罪民做演示。
那幾個罪民有的跟著他的動作做,雖是笨拙了些,但也來到附近,很快就被掩在柴車後的人給拖了進去,有的卻是像一隻蛆蟲一樣,只是原地打轉,還有的則是像嚇傻了一樣站在原地。未能及時回來的幾個俱都被零星散箭射中了,有的撲通一聲倒地,沒了聲息,有的卻是凄厲地慘嚎著,讓人來救他。
只是這種情況誰也不會將自己暴露在敵人面前去救人,幾個僥倖回來的罪民慶幸自己聽了指揮使大人的話,不然現在他們肯定死了。
另一邊,金人騎兵迎面撞上不停翻滾下來的木頭,以他們的騎術一開始時都躲過了,可越來越多的木頭滾了下來,終於有人被絆倒,這一倒就是連人帶馬飛出去,還有的則是轟然一聲倒地,後面奔來的戰馬收勢不住,發生連環撞擊,場面頓時一亂,這一下金人又損失了十多騎。
這一切說起來慢,實則也不過是在幾十個呼吸之間發生,轉眼間他們就損失慘重,這對金人騎兵來說是極為罕見的,對於騎兵來說,對上步兵,以三十對三百也是可勝的,更何況是這加起來不過五、六十人之數。
恰恰是這種念頭,讓他們嘗到了馬前失蹄的滋味。
如今剩下數十騎,他們真的可以戰勝眼前這些人?
看著不遠處那矗立在山坡上幾輛柴車,剩下的金人騎兵放緩了沖勢,隨著一聲號響,他們從中間分開往兩旁疾馳而去。
這是打算撤了?掩在柴車後的黑河衛的人,不禁這麽想著。
之後,那些金人騎兵來回在場中奔跑了數圈,似乎在檢查同伴們的傷勢,不多時就負著還未死的同伴驅馬離開了,留下滿地狼藉。
黑河衛的人等了好一會兒才從柴車後冒頭出來,劫後餘生的眾人面面相覷後,不禁發出一陣欣喜歡呼聲。
以步兵對騎兵,己方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對方卻是損失慘重,這一切都是因為指揮使大人臨危不亂地指揮得當。
「大人,別忘了咱們的酒!」
「等著!」連祁煊都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就在這時,從側方突然傳來一陣沉悶得足以使大地震動的馬蹄聲,卻是黑河衛的騎兵來了。
「屬下姍姍來遲,還望大人恕罪。」
祁煊渾然不在意地一擺手,「不過是意外罷了,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會在這個時候來襲。」他微擰著眉,看向遠方黑壓壓的天色,「先回城,我怕還有敵襲。」
【第八十二章守與不守】
事實證明祁煊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他們前腳回去,全城戒備,後腳就有金人大隊人馬而來。
這一回可不只是幾十騎,而是漫天遍野,站在城牆上往外看去,就見金人像螞蟻一樣向黑河衛城湧來,粗略估計大約有五百多騎兵,另有數千的步兵。
城牆上,祁煊面色陰沉,「他們怎麽會來黑河衛?」畢竟以黑河衛所在的地勢,金人是不會選擇這裡做為攻擊對象。
牛千戶的臉色也十分不好看,「照這架式,他們是想打下咱們這兒。」
離黑河衛大約一、兩百丈遠的地方,金人正在安營紮寨,對方陣營中赫然立著數輛盾車、雲梯、井闌、投石車等攻城器械,這不是想打下黑河衛還能是什麽?
「他們是怎麽把這些東西運到咱們這兒的?」一個將領看著金人的陣仗,忍不住詫異道。
黑河衛雖地處邊線,卻處在一個夾角中,有大黑山做為依靠,又以黑河為天險,金人若是想攻擊黑河衛,必須渡江,可黑河水流湍急,河面甚寬,金人不會造船,只能望洋興嘆。
所以金人若想兵臨城下,需得繞道經過幾處衛城才能來到黑河衛,可前方毫無示警,這些金兵是怎麽無聲無息就打到黑河衛城下的?
「難道說——?」一眾將領面面相覷,難道說金人有船?
只有他們擁有大量船隻,才有可能渡江而至,無聲無息地就來到黑河衛。
當然黑河衛也不是沒有派人在江邊駐守,這麽看來,駐守在江邊的那一隊人已經遭了毒手?
所有人都面色悲慟,同時也格外凝重。
黑河衛因為地理因素,很少會發生戰事,雖有五千多名兵士,但真正可用的戰力不到四千,且守城兵械嚴重不足,如今對方大張旗鼓而來,恐怕這一仗極為不好打。
「命全員戒備,他們這番恐怕是打急戰,不會拖太久,只要能撐過頭兩日,他們自會鳴金收兵。」
當然,對方既然花費這麽大的力氣前來,肯定是抱著必要攻下的心思,恐怕會手段頻出,全力進攻,也代表著這場守城戰非常不容易打。
可再不容易打也要打,金人素來暴戾,可沒有不殺戰俘之說,遼東軍若落在他們手裡,從來都是死的下場。
祁煊一聲令下,各位將領便匆匆下去準備了,而城中之人也聽到這一消息,俱是膽戰心驚,如喪考妣。
兩軍對陣,最忌諱的便是後方起亂,所以城中各處很快便戒嚴了,大街之上禁止人通行,所有人都閉門在家,若是隨意在街上走動,按軍法處置。
外面這麽大的動靜,秦明月自然也知道了這件事,她心急如焚,可萬般皆無用,只能一遍又一遍命人出去探聽究竟。
如同祁煊所言,對方打的是急戰,根本沒有耽誤便開始攻擊了。
這一場戰鬥直至夜幕低垂,對方才鳴金收兵。
金人損失不小,同樣黑河衛損失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