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況十分慘烈,死了百十餘人,受傷的人也達到四、五百之數,也幸虧黑河衛只有一處城門,不然光憑這點兵力,根本不可能守住。
祁煊晚上沒有回來,只命人報了平安,秦明月身邊睡著昀哥兒和晨哥兒,兩個孩子都睡得十分香甜,可她卻是整整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金人進攻的號角又吹響了。
戰鼓聲,嘶喊聲,夾雜火炮的轟響聲,整個城都在震動,所有人都躲在屋裡,緊緊地捂著耳朵。
秦明月坐在炕上,一下又一下地數著那火炮聲。
這火炮聲寥寥,隔一會兒才會響一聲,她知道黑河衛只裝備了四門火炮,還是長年靜置不用的,恐怕炮彈也不多,等到了彈盡之時,才真是慘烈的開始。
而若論金人最害怕什麽,莫過於大昌的紅夷大炮了。
他們有著最快的馬,最鋒利的箭,還有最驍勇善戰的戰士,可再快再利再善戰也比不過大昌的紅夷大炮。
他們在這炮下死過很多人,他們有多麽痛恨這樣的東西,同時就有多麽懼怕。為了對抗大炮,他們研製過許多器械來防守,可效用都不大,看似一顆不大的鐵球飛射過來,經常是整整一個縱隊被撕裂開來,胳膊腿兒齊飛、屍橫遍野的下場。
當秦明月數著炮聲的同時,金人這次帶兵前來的首領莫哈也在數著大昌的火炮聲。
與之不同,莫哈卻是眉心一跳一跳的,每當他以為大昌炮彈耗盡,總會再響一聲,就像是在打他的臉。
「再攻!以防守為主,讓那些阿哈和披甲人上,注意保存兵力,這座城裡全是老弱婦孺,守城之人是遼東軍最弱的將士。只要耗盡他們的炮彈,他們就是待宰的羔羊,咱們拿下這裡就可以此為據點,打入遼東的腹內,屆時美酒女人金銀享用不盡。」
這次莫哈帶了一個固山的兵力前來。固山是金兵編製,五牛錄為一甲喇,五甲喇為一個固山,共計七千五百多人,他做為固山額真領著這一隊金人戰士,不過是先驅隊伍,為後方之人肅清敵人,攻下可以落腳的據點。
與遼東軍對陣多年,金人就好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遼東軍,他們這次耗費人力物力無數渡江,也是深思熟慮下的結果,只有這裡,才讓他們有機可乘,而為了渡江,他們已經損失慘重,有許多人還未來得及踏上河岸便葬身在滾滾黑水之中。
所以這次對黑河衛,他們是志在必得。
可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即使有數股兵力幫著騷擾拖延,給莫哈的時間也只有三日不到。不過他有信心攻下這裡,據情報這座城裡的糧食所剩無幾,守城兵械和其他用物都十分匱乏。
莫哈緊緊地盯著不遠處那座黑色的大怪獸,只要一想到這座城即將是自己的戰利品,他就血脈沸騰激動得不能自已。
秦明月有些坐不住了,叫來德全。
「外面情況怎麽樣了?」
「回夫人的話,依舊膠著中。」
「那些罪民們?」
「城中已戒嚴,不參戰者一概不允許在街上遊盪。因為城門那裡兵力吃緊,已經拉了一批人過去,剩下的人都閉門在家。」
「派人去跟爺說,讓他小心這些人敵前叛亂,另外,著人封閉了城西、城北兩地,並命人四處敲響銅鑼巡邏並示警,凡造成內亂者,一概殺無赦,有重大軍情稟報者,若所查屬實,免除罪籍,放還為民。」
德全震驚道:「夫人——?」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匆匆應是,下去安排了。
整個衛城的兵力都集中在城門處,所以內里十分空虛,一個負責戒嚴全城的千戶正猶豫著要不要封閉城西、城北兩地,聽到指揮使府上傳來這樣的話,也不管這命令是個婦道人家發下的,匆匆照著去辦了。
很快城西、城北的兩處內城門就關閉了。
也是這黑河衛不同他處,屢有內亂髮生,為了防止並管理這些罪民,城西、城北築有兩座城門,且不同於其他城門,這兩座城門是從外面關閉的,一旦關閉,兩地就會成為一個封閉的空間。
留駐在兩地的兵卒,僵著臉在城中巡邏。
看似他們依舊那麽的莊嚴肅穆,全副鎧甲虎虎生威,實則每個人的腿都在打顫,到了封閉兩地城門的境地,就是代表著這裡會產生暴亂,他們該多麽倒楣竟在這個時候負責值守!
這些人以五人為一隊,其中三名乃是衛城的兵卒,另兩名則是各處甲長、保長。
這些甲長、保長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面銅鑼,一面鳴鑼,一面沿街叫喊著,「金人攻城,當安分守己,凡造成內亂者,一概殺無赦。有重大軍情稟報者,若所查屬實,免除罪籍,放還為民……」
一聲又一聲鑼聲,伴隨著這呼聲,傳入城中罪民的耳里,警惕的同時,那句「免除罪籍,放還為民」也傳入耳里,哪怕是再無知的婦孺也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前方兩軍交戰,最忌後方生亂,上面的人這麽做是想把亂子掐死胎中。
免除罪籍,放還為民,這對被流放的重犯,只有到死的那一日才能解脫的人們,是多麽大的誘惑啊。
有些事上面人不知,不代表下面人或是身邊人也不知,一處低矮簡陋的屋子中,一個面容姣好卻眉宇間隱有鬱郁的婦人面色怔忡;散發著腳臭味和各種雜七雜八異味的大通鋪,一個面容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躺在炕上,眼中異光頻閃;一個長相文弱卻滿面蒼白憔悴的年輕男子怔了一下,不禁看向窗外……
還有許多許多,那些正計劃著要做些什麽的,或者居心叵測之人,紛紛低罵了一聲,滿心晦氣。
都能想到的事,他們自然也能想到,想成事自然不能只是一人,那麽除了自己,其他人可能相信?他們是否會出賣自己,換得自己安穩?
有時候強行壓制反而會招來逆反,反倒是挑起內部爭鬥,才是維持平穩的真諦。
接到下面人的傳報,祁煊不禁朗笑了一聲。
在場的幾個將領自然也聽到了這些話,紛紛豎起大拇指道:「夫人當是巾幗豪傑。」
換作平時,祁煊免不了要得意一會兒,可如今他只吩咐一切都按夫人說的辦,並無心情去得意。他已經整整兩天一夜沒闔眼了,時不時還要身先士卒前去城牆上對陣殺敵,其實早已筋疲力盡,能撐下來不過是靠著毅力。
有人報來,「大人,炮彈已不多,還有五枚。」
這個結果祁煊並不意外,本來儲備的炮彈就不多,能堅持到現在是他命下面人省著用。
他顧不得憂慮,道:「再堅持半日,若是能守過今晚,明日他們定會撤兵。這幾枚炮彈全部留著,上桐油、火箭、滾木、礌石,真正考驗咱們的時候到了。」
他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這一波攻守戰又是到了夜幕降臨,金人才鳴金收兵。
不同昨日的試探,今日才是真正的慘烈,黑河衛的人死傷過千,這裡面有士卒有軍官將領,還有不少罪民。從下午這一場開始,就有無數身強體壯的罪民被派到前線,這些人尋常都有進行簡單的訓練,即使嚇得再怎麽面色慘白、手軟腳軟,當死亡離自己這麽近,眼睜睜地看著身邊一個人又一個人死去,也知道開始反抗。
而經過這麽一場,之後這些人的表現就會讓人改觀,初上戰場的人都會經歷這麽一出,用血的洗禮來讓自己成長,過得去,自然讓人刮目相看,過不去,小命當場便沒了。
而金人陣營情況也不大好,整個軍營里充斥著各種痛苦的哀嚎聲,一些金兵或是滿身燙傷垂死掙扎,或是缺胳膊斷腿地痛苦呻吟,場面極為慘烈。
這就是金人最討厭遼東軍的地方,漢人最是無恥,從來龜縮在城裡以逸待勞,手段極其惡毒,金人們對敵講究大開大合,贏就是贏,輸就輸了,可漢人不同,他們會利用各種手段和工事來對陣,例如那條綿延千里的長城,例如攻城戰中從城頭上潑下來的熱油、火箭、巨石,例如火炮,還有他們使出的各種詭計。
金兵與遼東軍對戰多年,付出了無數血淚代價,才識透這一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