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馬蹄踏在路面上響著連聲,巡夜的兵丁見一隊人馬犯禁,膽戰心驚上來盤查,前面侍衛牌子一亮,俱都打發走了。不一會兒來到佟國維府前,侍衛正要上前叫門,裡頭僕人已覺察不對,門眼裡窺探,朦朧燈火下一色兒的侍衛服色。不及報進去,慌忙開門,我下馬當先,直走進中廳立定。
等了半晌,佟國維方才遲遲來到,進來也不施禮,眼角撇了一邊,高抬起頭,道:「皇上深夜前來,不知有何要事?我人老了,最近心肝脾肺都壞了,給皇上也賣不了幾日的命。皇上要是念在我三朝老臣,就把門前盯梢的狗奴才都撤了,讓我也過幾日富家翁的生活,也是體恤臣下。」
「當皇帝也累,您就別說風涼話了。」我原本正向廳前,見他憊懶,冷笑一聲將後背與他,淡淡說道:「國老國老,擔了這個名聲,就是須將棺材也賣與我大清王家,想要歇息,除非閻羅王真的收了你去。我今日來,呵呵,老九老十不太安分,不是什麼人給了什麼消息給他們吧?國老素來跟他們相近,提醒他們一二也好。我這做哥哥的,總不能對自己兄弟怎樣不是?」
「皇帝今日來,是要收拾我們佟家的吧?」
「呵呵,如何這樣說?」回身坐下,微闔了雙目,眼縫裡的精光卻射定佟國維,道:「佟家歷代都是親貴,且不說我的阿瑪生母就是你家出來的,就是我,也是你們家的女兒養大。英子又是我的側妃,幾搭子親戚。我能把佟家如何?滅九族么?不是連我自己都算進去了?自己做錯事情,須得自己來抗。人道是天作孽尤可為,國老須思量清楚。」
「歷來逆了你的,哪個不是滿門都得了罪?我能獨免么?你逼死八爺,我半生的期望都泡了湯,不死奈何?弘旺不爭氣,跟了那個蕩婦認賊作父,我活著作甚?平白與人笑柄么?我佟家富貴了幾輩子,原本也夠了。你要怎麼發落,我們接著,但凡屈膝求你一句,就不是滿州的好漢!」佟國維老身子直顫,鬍子上都是哈喇子,神情激動。
我掏出帕子,伸出去輕輕幫他擦去口沫,有些憐憫地道:「我跟佟家無仇無怨,隆科多舅舅更是我要仰仗的人才。國老真是老了,如何就想不明白,我罪你全家作什麼?無非是覺著您該休息了,請您老把族長的位子給我舅舅讓出來。各有各的去處,您也別說敏萱的不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是她沒有深意,你叫她正當青春年華,豈不是推她進火坑?你與心何忍?哼哼,至於弘旺么。老佟啊!那小子你最清楚,別跟我這兒白活!我眼珠子不蒙灰!」
「小多子呢?叫他來見我!」
「舅舅在宮裡值班,沒空!現今只有我閑,你快些!時辰不等人,我還要趕早朝!」有些不耐煩,這老小子廢話多:「你兩個兒子都是草包,我安置個清閑地方養著他們就是,你須放心!」見他還似要說,我轉頭髮令:「去他書房,將御賜的物件兒都取了來!」
佟國維也不攔著,只是抓住腰下一個木匣子蘊著淚。我撈過來看,卻是一副水晶鏡片,霎時一愣。佟國維止不住老淚縱橫,哭道:「先帝啊!我為大清朝操勞一世,什麼下場?你看著啊!天地鬼神,都瞎了眼不成?」
那本是我送給了佟國維的,如今見著,看他老態,心下也不是個滋味。我最見不得眼淚,昔日情景,又現了眼前,不由心生愧疚。這般老人,我逼他作甚,遞了老花鏡子給他,溫言說道:「這般晚了,我回去準備上朝。舅爺歇著,今日是我不該,您老在一日,就享一日的清福。外頭人,我立馬就讓他們滾蛋。可好么?」
「倒是要謝謝皇帝的恩了!哼哼,如今世風日下,有良心的沒幾個了!」見我服軟,老佟眼淚說收就收,架子端起。
「呵呵,我這就走,請您老安歇。明日隆科多來,您自己招呼著。還有些不安分的人,請您打發走便是,再有我聽說的瓜葛連接你處,也怪不得我沒臉!」
剛出大門,隱在暗中的周用誠閃出身形,躬身道:「主子,佟家上下七十三口,都在裡頭。多八個江湖中人,是原來八爺拉攏的匪類,盡都包庇在內里,前日才見過弘旺。」
「算了,給他個活路。」我瞧了瞧有些昏暗的內院,說道:「他兩個兒子敗類。不是有阿片膏么?低價給他們。」
白日下朝歸來,卻是范培仁早候著進見。見我歸來,急上來幫我卸了裝扮,笑道:「奴才知道主子最受不得這束縛,繁文縟節的難受。他們新從西洋人那裡弄了一套掐絲琺琅來,給爺賞玩。「
「這袍子厚重,都是拿金線認的,得花銷多少?竟搞些虛頭,又不舒服。」我隨手將來一件錦袍披上:「你這個通商的總務,現下也見實了。給我說說打划!」
「與俄國,蒙古諸部原來就有的,如今不過是擴大貿易,也不是甚難。主要是海上的通路。」范培仁小心翼翼地道:「大幾十年都沒開過海,乍一開口岸。人家都看,沒人敢抽錢進來。海上生意風險本就大,雖然利潤百倍,要是朝廷突然再變動,誰都承受不起。張相說要我們選兩個港口開放給洋人,說主子爺吩咐,只准兩個試點。下面托我來問,兩個恐怕少了。」
我嘆一口氣,說道:「培仁啊!作了皇帝才知道皇帝的苦,你家爺也不是心想事就成的。依著他們,半個港都沒有的,我不能獨斷專行,畢竟朝廷還是他們撐著。我指兩處地方,你看看成么?一個在長江口上,你去上海縣選址。再一個定在珠江口子上,別開廣州,到新安縣,那裡聽說有個叫香港的地方。跟他們說,我的諭旨,不歸地方管了。你們選人,報上來我另外設縣,直接上奏。」
「那有關外人居住通商傳教等事,他們還是不放么?」
「老頑固忒多!」我不由生了悶氣,狠聲說道:「真恨不能一律砍了他們!卻是不能。他們有聖賢道理,我有變通法子。你大膽去做,跟老外講,給他們個我國文憑,自己人他們總不好說了吧?人家願意歸化我中華上國,他們還推出去?傳教卻是個麻煩事。就如此辦,康熙年間在京城都有天主堂,還有東正教的。有了外人,總歸人家要拜菩薩,他們自己買地,自己建築,誰有說的?傳不傳的,叫他們暗地裡來,你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奴才聽著呢!」
「不過。。。。」我沉了聲,說道:「記住一條,防著他們結黨。不論白蓮還是凈土,就算是天主耶穌,都不能成堆子,尤其要注意!官員與教士結交來往可以,哪個因私廢公,袒護教眾,你報與我知道。」
「奴才明白!主子放心!還有就是貿易專營的事。」范培仁看我臉色還好,越發小心地問道:「將各處貿易對點分給各大商家包了,其餘中小商戶都有意見。是不是四方貿易都各設個行,大家都沾些光。畢竟這裡頭油水大,原本那些大戶就是市場大半,如果專營,恐怕越發坐大,不好制衡啊!」
「呵呵,我不是說了么!准許專營的商家,一律退出國內經營,專門對外,讓小船也淌淌深水。」大笑道:「你莫要擔心,專營是我一句話,哪日我不保他們,就是眼紅著大利的其餘商戶,聯手也滅了他們。」頓了半晌,輕聲說道:「培仁,他們也是出過力的。我要賞功,不能過河拆橋。再一點說了。呵呵,你也知道,凡做生意最怕壟斷二字。我一家佔了行市,說多少就多少,沒有二價!我們跟外國貿易,據我看,還是佔優,出去的多,進來的少。這個時候,專營的商戶掐了出價,壓著進價,趁機會敲他們一筆,何樂不為!怕就怕一旦開了專營的門,眾人都要賺錢,紛紛壓價,白白便宜外人。」
「曹家做蒙古的生意,常家對俄國,王家到西藏,十三行潘家行南洋路,伍家通印度天方。主子吩咐,任家包琉球日本。」
「你須看遠些,我有事著在他們身上!」突地轉了口風:「你跟西北一面的幾人打個招呼,糧食茶葉管他們夠,把西蒙古各部養肥了!哼哼,他們也吃五穀的,叼了口,牛羊肉就腥燥。換馬匹黃金回來,鐵器原來禁的,現在放開給他們,我們不給,他們別處要去,不如緊緊握在我們手裡。行南洋諸國的,把眼睛給我盯緊了糧食,南面稻米便宜,能拉多少就給我拉多少回來。寶石香料木材可以先緩一緩,跟他們說,買糧食賠錢我貼給他們。」冷笑一聲道:「日本么?你家原來就是跟日本做生意的,他們那裡卻有些什麼?」
「主子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