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肉璇

第二章 肉璇

五百年,一代又一代的妖死了,一代又一代的妖新生,妖族的史詩已然唱了千百遍,妖族的歷史已經增加了新的篇章,可是那齊天大聖的旗幟,卻還在飄著,在所有妖的心裡迎風而展,鮮明如初。

——肉璇

《洪範五行傳》有云:「蛇,龍之類也」。

《述異記》亦云:「虺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

敖榮五百年前被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燒去四百年修為,又燒成重傷,如今只有殘存的一點能量,能供他在血槽滿灌的時候,跳起來吼一吼,噴噴火。然而平時時候他依舊還很虛弱,習慣稟性難逃蛇性。少女手疾眼快,使勁這麼一抓,竟堪堪抓在了敖榮的七寸之上。

被扼住七寸,就等於被點了穴位,令敖榮便是有心想要發作,卻因被扼住了要害之處,無力變化龍形。

「小師父,有蛇!」少女瞪大眼睛,做無辜地朝揮舞著敖榮,對浮遊在半空中的一心大喊。

「給我放手!」敖榮用力掙扎,「你這低級卑微的小妖,竟然有這個膽子敢掐本太子的龍身?!」

「說什麼呢,哪裡來的妖?」少女的眼眸微眯,掃了敖榮一眼,她的朱唇微抿,低聲笑道,「你老眼昏花,看錯了。我不過是一個獵戶之女而已。」

「獵戶之女?而已?」敖榮冷哼,碧綠的眼睛帶著不屑的嘲諷目光,「哼,既是獵戶之女,如何如此牙尖嘴利?既家住半山之腰,又如何爬到這麼高的山頂?況且,你一個柔弱女子,爬到這裡來做什麼?你騙得過那個沒腦子的小和尚,可騙不了本太子。」

「那又如何?」少女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她湊近敖榮,繼續笑道,「你也想讓唐玄奘死吧?」

讓唐玄奘死?!

敖榮渾身一震,立刻抬起頭來看向這少女。

少女眉眼帶笑,靈動可人,一張圓臉粉粉嫩嫩,有著比普通少女更胖上一些的豐腴,神情里,也有著比普通少女更多幾分的狡黠。她看著敖榮,眼角眉梢,都帶著志在必得的信心與笑意。

「你到底是什麼妖?」敖榮警惕地瞪著她,道,「你竟然有這個膽子在這裡說這種話,就不怕孫悟空一棒子打死你嗎?」

孫悟空。

又是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註定是少女命中的一道魔咒,只要一經念起,就會讓她整個人陷入迷境。

「喂,怎麼回事?」別看敖榮的修為己失,但起碼他也是條活了上千年的龍,對於有些事情,他還是有點經驗,能看出一點貓膩來的。見少女聞聽「孫悟空」的名字就臉色大變的樣子,敖榮的蛇嘴立刻咧開了,「你該不會是跟孫悟空有一腿吧?」

少女對敖榮後來說的話置若罔聞,她的注意力還在剛才的那一句上。

「就算……是被他一棒打死……此生,也是值了……」少女喃喃地說著,她玲瓏的唇角上揚,笑了。

雖是笑著,但眼角,卻帶淚。

「蠢貨!」

失神中的少女手上的力道也輕了下去,沒有了禁錮之感的敖榮一擺尾巴,狠狠抽在少女的腦門上,竟將少女抽打得整個人怔在了那裡。不僅是少女,就連端坐在敖烈腦袋頂上的一心也嚇了一跳,他急忙吩咐敖烈飛下去。

「不急不急,師父,小四這一下打得好,若是能將那小東西打醒,也是功德一件。」敖榮張開龍嘴,哈哈大笑。這一笑,整個山崖頓時風聲大起,似有無數條龍在山崖間遊走翻騰,來回穿梭,這笑聲震得一心兩耳嗡嗡作響,不得不雙手捂住耳朵,大叫道:「住口,敖烈,不要笑啦!」

敖烈……

少女緩緩抬起頭,朝著敖烈看了過去。

敖烈。

西海龍王的三太子,那個罪魁禍首!

她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恨意。

當年,若不是他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王,要王隨他一同前往靈山,王也不會遇到那個人……那個人……那個這世界上最該死,最應該下地獄,最應該被銼骨揚灰的人……

唐玄奘。

肉璇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忘不了這個人。

一千年前他突然出現,一襲白衣,風華絕代。

卻可惜,是個和尚。

那和尚是肉璇見過的最俊美的人,卻也是肉璇見過最冷酷的人。肉璇聽敖烈說起過,這是王曾在佛祖在靈山講法之時遇到的和尚,不知為何陰差陽錯地救過王的命,所以王奉他有如上賓。

然而,他卻不是來做客的。

花果山的水清冽可口,和尚卻茶水不動;花果山的景緻美不勝收,和尚卻連看都不看一眼。他衣袂飄飛,若一尾輕羽立在花果山的巔峰之上,只說了一句話,王便放下一切跟隨他遠走,連辭別的話都不曾留下半句。

肉璇不顧一切地跑去阻止,堅決不允許他帶她的王離開。然而,和尚卻只是冷冷地看著她。既不說話,也不理睬,讓她所有的堅持和憤怒都變得那樣可笑。

那一刻,肉璇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完全被忽視被無視被漠視的感覺。

原來自己,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出現在那個人的面前,更沒有這個資格向他提出條件。

要挽留住王的腳步,她還不夠格……

恨。

她好恨!恨這個和尚,恨他高高在上,睥睨萬物的姿態!可她即使再恨,又能如何?她的王,還是跟和尚走了。臨行前,他沒有看自己一眼,任憑她邁著根本追趕不上他的小碎步,拼了命地跑過了無數座山,任憑她朝著他的背影喊破了喉嚨,任憑被磨破了腳踝,鮮血在好幾座山上留下斑駁的血珠。

那一天,肉璇告訴自己不要哭,王,是一定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

肉璇等啊等,盼啊盼,花果山的花開了又謝,果子青了又熟,王終於回來了。

他身披鎖子甲,腳踏雲履靴,頭戴紫金冠,手持如意金箍棒,伸手直指蒼天,誓要踏平凌雲,率妖族一統三界。

他成了真正的王,那般肆意妄為,那般的狂熱不羈,卻又是那般的洒脫桀驁。

她看著他站在高崗之上的英姿,那寫著「齊天大聖」的旗幟在他的身後翻飛,襯出一世狂傲,萬眾矚目。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彷彿快要從胸膛里跳出去。

從此,他是齊天大聖,從此,他叫孫悟空。

從此,他是妖族唯一的王者,萬妖之王……她的王。

她為他驕傲,為他痴迷,為他狂熱,她曾笑著問他,說你也封我一個妖王噹噹好不好,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陪著你了。

可是他卻讓她滾。

嘴上說著「滾」,手上卻把一枚紅得發紫的多汁果子擲給了她。

這枚果子她捧在手裡,直到爛掉,也沒有捨得吃上一口。

也許這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吧……不論你如何珍惜,越是不舍,越是害怕碰觸,越是熱切地呵護,越是小心翼翼地守護……那枚果子爛掉的速度,就越快……

他離開了花果山,為實現他的諾言率領眾妖殺上天庭,以破竹之勢,將天庭的南天門攻陷。

她的王,身披戰甲,火紅的披風在他的身後飛揚,他手持金箍棒,砸碎靈霄,讓天庭血流成河。數十萬天兵天將都不是他的對手。而他,是那般的意氣風發,不論風起雲湧,天地如何震蕩變遷,她的王,光芒萬丈。

這是神與妖的巔峰之戰,它被載入妖的史冊,千古流傳。

然而,他還是輸了。

輸給了西天,輸給了如來佛祖。

他被壓在那坐五行山下,整整五百年。

整整五百年!

那一年,天地風雲色變,鉛雲遮蔽了藍天。從此花果山再也沒有了風和日麗,再也沒有了陽光雨露。

佛祖在五行山下設了結界,方圓千里之內,不得任何妖族踏入。曾有無數力量強大的妖為了救他們的王,而冒死步入結界,卻在踏入結界的剎那瞬間燃燼血肉,化為白骨。

於是,那五行山便獲得了另外的一個名字:白骨塚。只因在五行山的方圓千里之外,有一層接一罷密密麻麻堆積成山的巨大白骨堆。

那些,都是妖的骨。

他們頭骨上已然空洞的眼,全部都望著一個方向——他們的王的所在。

便是死,便是化為白骨,他們也在堅定地守望,守望著妖族的希望,守望著妖族的未來,守望著他們的王——那個承諾會帶給他們自由,率領他們一率三界的王,孫悟空。

五百年,一代又一代的妖崛起,那至高無上的王座卻一直空著。

五百年,一代又一代的妖死了,一代又一代的妖新生,妖族的史詩已然唱了千百遍,妖族的歷史已經增加了新的篇章,可是那齊天大聖的旗幟,卻還在飄著,在所有妖的心裡迎風而展,鮮明如初。

鮮明的又何止是那面旗?

在肉璇的心裡,鮮明的還有那個人的容顏。

她的王,她永遠的王。

她流盡血淚,坐在花果山最高的地方仰望五行山的方向,就這樣等啊等,等了整整五百年。

五百年後,他終於從五行山下破土而出,卻……戴上了和尚給他的金箍,從此了卻凡塵,忘了所有。

他忘了他是齊天大聖,忘了他是萬妖之王,忘了他曾許下的諾言,忘了她是誰。

他甚至連他自己都忘了。

那個叫做唐玄奘的和尚,他不知用了何種無恥的手段,篡奪了王的記憶,讓王變成了他的傀儡。

妖族的不甘,妖族的吶喊,都喚不回他曾經逝去的記憶。直到他被和尚出賣,被西天奪走妖心,墜下凡塵,不知所蹤……

妖族的悲鳴,妖族的絕望,妖族的憎恨,像一道魔咒,植入妖的血脈里,代代相傳。

唐玄奘這個名字,從此便成為妖族的毒藥,為了殺掉這個人,妖族,已經等了五百年。

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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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之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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