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村

「彼此，彼此。你們東天這五百年來所做的事，也不比魔族高尚多少。魔族跟東天，差的，不過只是一個靈霄殿，哈……」

——山牛魔

子時。前半時屬陰，後半時屬陽。

陰為至陰，正是來自黑暗的生命最喜歡瀏覽人間的時刻。

「咚、咚。」

大地的轟鳴，這鼓點般的聲響讓整個村莊，都發出戰慄的顫抖。

數雙巨大的腳踩踏著大地，蹣跚而行，步步走近不遠處的一個小小的村落。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大腳，停了下來。

那是一隻身材異常魁梧的山牛魔，他有著碩大的頭顱，和一雙鋒利無比的巨角。他的眼睛好似一對銅鈴，散發著鬼火般的熒綠，就連鼻孔都如小孩兒的拳頭般大小。這對鼻孔放大又縮小，噴出臭哄哄的熱氣，無數無名動物骸骨製成的項鏈戴在他粗獷的脖子上，隨著他劇烈的呼吸起伏。

「情況有點不對。」

一個又瘦又長的灰毛魔踱過來，抽動他尖如錐子的鼻子，警惕地四處查看，道：「大王，子時乃是人進入夢鄉的時候，可是這個村子卻家家戶戶點燈，很是不同尋常。」

他說的沒錯，眼前的這個小村莊燈火通明。在這暗夜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明明只是一個小山村而已，竟徹夜點著燈，他們哪裡來的油錢？

「派探路的魔去看看。」山牛巨魔說著，一揮手，一隻形容瘦小，狀似老鼠的魔便疾竄出去，奔向小山村。

幾乎只一眨眼的工夫，鼠魔便竄了回來。

「不好了，不好了！」鼠魔大驚失色地竄回來，叫道，「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死絕了！」

什麼？

山牛魔的眼珠一瞪，立刻大步流星奔向小村莊，他衝進一間離他最近的茅屋，「砰」地一下踢飛木頭門扉，立刻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

一具吊在天棚之上的屍體垂下雙腳，晃動著闖入他的大眼。

這人是被繩子勒死的，舌頭都伸得老長，一雙眼睛瞪得更是驚恐。

「奶奶的！竟然死了！」山牛魔氣得揚起巨爪，便「轟」地一聲將整個茅屋擊碎。

他轉身踢飛身邊的柵欄，衝進另一戶人家裡。

這一回，山牛魔已經沒有這個耐心去踢門了，他粗壯有力的雙臂合攏，猛地將屋子的牆面擊碎。

他看到的，是一家老小五口人的屍體。

他們都躺在一片污穢之中，鮮血、嘔吐物和糞便遍地，沾得他們身上四處都是。他們的臉全部發黑，嘴邊泛著白沫，眼睛瞪得幾乎要爆裂一般。

「他們竟然服了毒！」灰毛魔驚叫起來，饒是他經常自詡見過大世面，也無法在這一刻淡定了。

「這些賤種！」山牛魔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他起身便撞向其他的房屋，一間，兩間，三間，他籠統撞倒了至少十幾間簡陋的茅草屋。可這十幾間茅草屋裡都一樣，屋外燈火通明，而屋內，則橫滿了屍體。

他們死亡的原因無一例外，都是自殺。

「怎麼回事？」

「這他奶奶的是怎麼回事？」山牛魔憤怒地咆哮，伸手，便抓過一個壯漢的腦袋，猛地這麼一捏。但聽得「咔嚓」之聲大起，那壯漢的腦袋，就這樣被捏碎了，腦漿橫流，與鮮紅的血肉混合在一起，說不出的噁心。

山牛魔猛地將屍體甩開，扔向一邊。

屍體，托著各色液體一路滑向，重重撞在牆角。雖然是具屍體，但散發出來的血與肉的氣息，卻足以讓以專門以腐肉與死屍為食的一些魔興。奮。一隻鬣狗魔抽動著鼻子，走過來，貪婪地嗅著屍體散發出來的氣息，屍體的鮮血，順著地面一路向前延伸，最後，從一個縫隙中一滴接一滴地流淌下去。

「好像有活人的氣息。」鬣狗魔壓下身子，尋著氣息向前走。雖然隱藏在衝天的腐屍氣息里，但這縷只有活人身上才能散發出的香氣卻足以讓他垂涎欲滴。

獵物，總是活的好，不是嗎？

順著屍體所流下的血向前，在那道血液的滴濺而下縫隙，他們看到了一隻眼睛。

一具驚恐的眼睛。

「果然有活的！」鬣狗魔發出狂喜的吠叫。

「活人？」山牛魔聞訊，一雙銅鈴般的大眼就是一亮，他大步奔過來，掄起巨爪捶向地面。

「轟！」

地面轟然而塌，破碎的木塊飛揚四起，濃煙中露出一個瘦小的身子。

山牛魔的猛地抓起，發現這是一個又瘦又小的少女。

「是個母的？」山牛魔狠狠地啐了一口。

「管它是公是母，總之，是活的。」

魔最喜歡肉肥而美的食物，人是為最佳，而男人則更為上乘。相反，女人又瘦又小，肉雖嫩，卻無法飽腹，所以視之如糟粕。

鬣狗魔興奮地吐著舌頭，探著鼻子過來嗅這少女，口水已經順著他張開的大嘴往下淌濕了前胸的鬃毛。

「滾！」山牛魔猛地擊飛鬣狗魔，轉頭猛地盯住少女，喘著粗氣，道，「算了，雖然是只母的，但好歹也是活的。」

說著，他張開血盆大口，咬向少女。

一道戾芒，從少女的眼中閃過。

她突然揚起手，將一包辣椒粉灑向山牛魔。

火辣辣的燒灼感讓山牛魔「嗷」地叫出聲，痛苦地打著噴嚏抽搐起來。少女藉此機會掙脫山牛魔，自門口逃出。

「抓住她，抓住她！」山牛魔憤怒地咆哮，期間還忍不住打了數個噴嚏，而少女則繞過正在啃噬著屍體的魔們，奔向叢林。

「誰抓到就歸誰！」鬣狗魔興奮地號叫，跳起來奔向少女逃走的方向。

「吼！」

眾魔之中，有些以活食物及靈力為食的高等魔，力量最強。他們在魔族的地位，相對來說也最高。山牛魔不像鬣狗魔和其他低級魔，即使是腐肉和殘屍也可以裹腹，他好不容易逮到了可以入口的活物，怎麼可能會放過？當下便狂吼著，奔向少女。

那些魔嗅到了活人的氣息，亦都瘋狂起來，朝著少女追去。

然而他們再快，也快不過鬣狗魔的速度。

「逮到了！」鬣狗魔已然追至少女的面前，他興。奮地躍起，朝著少女撲了過去。

少女驚恐萬狀，身後傳來的危機感讓她下意識地回頭，卻看到直撲過來的鬣狗魔，臭哄哄的熱氣嗆得她幾乎窒息，鬣狗魔的獠牙和血紅的眼己近在眼前，恐懼讓她瞬間僵硬，竟是半點動彈不得。

「嗖！」

突然，一枝箭翎飛來，直射中鬣狗魔的腦門，竟將鬣狗魔整個擊飛，然後重重跌落，一路翻滾出很遠，方才停得下來。

而他，恰恰停在一隻碩大之腳的前面。

這腳，正是山牛魔的。

山牛魔低頭看了看腳下的鬣狗魔屍體，但見鬣狗魔的腦袋已然全部化為黑色，面目腐爛不清，有如一塊石頭。而他的腦門上，則刺著一枝箭。

「鎮魔鐵！」

所有的魔都驚呼出聲，鎮魔鐵對於修為不高的低等魔來說，等同於一道催死令。

不，遠比催死令還可怕！

魔若死了，至少還有精神不滅。若力量有夠強大，便可以逃得出輪迴，精心修行的話，就算精神也可以自成為魔，獨霸一方。可若是被這鎮魔鐵所屠，那可是即刻灰飛煙來，別說是肉體，就連神魂都消失殆盡！

那些隨後追來的魔在看到鎮魔鐵箭之後，全部臉色大變。他們很清楚，出現了鎮魔鐵，就意味著，那東西來了。

神來了！

山牛魔心中雖驚恐，但他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高等魔，能夠壓制住心頭的恐懼。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向前方。

前方，果然有一行人出現在他的眼前。那些人，穿著澄明華麗的戰甲，有著世間最為好看的皮囊，更有著三界之中最為自以為是的高傲。他們高高在上，他們的眼裡，容不進一粒砂子，世間萬物在他們的眼裡都是塵埃與蟲蟊，骯髒不堪。

他們是神，東天高高在上的神。

為首的一個神將，頭戴金色頭盔，身穿八掛金甲，面如滿月，項下三縷墨髯俊美飄逸，一雙眼睛細長，手中持著一柄金色長弓，自是精美絕侖，連弓上雕刻著的繁花紋路，都是巧奪天工。

然而，吸引山牛魔視線的不是他手裡精美的金色長弓，而是他那雙穿著雲履厚底金靴的、腳下之物。

那正是山牛魔先前所追尋的獵物——那個逃跑的少女。

「嗬，呵呵呵呵，我當是誰，原來是東天的人。」山牛魔說著，舔了舔他乾裂的厚嘴唇，「神將大人是想要替天行道嗎，還是你們東天，已經開始跟我們魔族爭搶食物了？」

神將的一雙眼睛瞥向山牛魔，冷冷地哼了一聲。

「如果不是看在五百年前的神人之戰中，魔族立下了不小的功勞，東天可不會任由你們魔族在人間興風作浪這麼久……不過，這五百年來，你們的所做所為，也未免太過分了些。」

「嘿嘿……」神將的話，讓山牛魔的嘴，咧得更大了，「彼此，彼此。你們東天這五百年來所做的事，也不比魔族高尚多少。魔族跟東天，差的，不過只是一個靈霄殿，哈……」

「嗖！」

山牛魔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柄箭便猛地射進了他的肩膀。縱然山牛魔身體無比龐大，亦是被這力道射得「撲通」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