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決定

那種特質？

我嗎……

敖榮怔了怔，繼而咧開蛇嘴，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孫悟空，你終於想到那個了嗎……那個被你們所有妖族和魔妖痛恨的東西，那種足以奪走一切的……神的特質。」

他嘶嘶地吐著蛇信，碧綠的眼睛里閃耀著近似於瘋狂與熱切的笑意，蜿蜒著他黑亮如緞的身體，一點點爬上那小少女的身體，然後盤踞在她的胸口，直立起身子深深地凝視著她。

「冉冉……」村長的髮妻見這條蛇如此古怪可怕，正想要出言阻止，卻被村長攔住了。

這個時候，就算是有再古怪的事情發生，身為祖父的村長也不會在乎。

又能怎樣呢？如果冉冉能夠活下來的話，就算是天塌地陷，海水倒流，又能怎樣？

不管是神仙，是妖怪，還是惡魔，只要能讓冉冉活下來，只要能讓她活下來就好啊！

村長那如樹根般乾枯多褶的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敖榮，屋子裡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

「還活著。」

好像過了一輩子那樣長，敖榮終於張了口。

還活著！

還活著啊！

村長那根緊繃的弦終於斷了，整個人跌倒在地，竟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過，也不會活得太久，那些傢伙，正等著他們的食物，不齣子時，便會動手。」敖榮說著，再次咧開蛇嘴笑了，「他們還真是迫不及待啊……不過，他們也是歷來如此，不是嗎？」

「你們……在說什麼？」高全保看了看敖榮，又看向孫悟空和一心，莫名其妙地問，「誰在等著冉冉？誰沒有耐性？他們是誰，想對冉冉做什麼？」

「誰？」敖榮冷笑，扭過蛇身，用他碧綠的眼睛冷冷地看著高全保，道，「當然是那些傢伙，那些傲慢、無禮、愚蠢，卻自詡是這世間最為神聖，最為高尚的生物。可嘆眾生都膜拜他們的美貌，卻不知在那具飄逸美麗的皮囊底下，有著比妖魔還要嗜血骯髒的心。」

格外美麗，卻比妖魔還要嗜血骯髒，這種生物……怎麼可能會有？

高全保皺起了眉頭。

「你們平時，都是怎麼做的？」孫悟空突然問道，「那些女娃娃死了以後，你們要怎麼做？」

村長先是怔了怔，緊接著便道：「本庄的習俗是，未成年的孩子當晚就要儉入棺材，落日前下葬……」

落日前……果然是個好習俗。

敖榮嘶嘶地吐著蛇信，暗暗冷笑。

「好，就這麼辦。」孫悟空點頭。

「就這麼辦？可是……我家冉冉不是沒死嗎？」村長怔住了。

「她死不死，還得看今兒晚上。」孫悟空說著，提起金箍棒便往外走。

「等等！」高全保上前一步，猛地拉住孫悟空的手臂。

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從這纖瘦的手臂上傳出，似驚濤排山倒海而來，竟硬生生將高全保逼得倒退數步。

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好像墜入深不可測的冰窖之中，又好像有無數殘暴的惡魔環繞自己而立，用貪婪而又嗜血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彷彿隨時都會把自己撕裂扯碎，一口吞噬。

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只不過是一隻如此瘦弱的猴子，怎麼會散發出這麼可怕的力量？這隻猴子他……到底是誰？

高全保驚恐萬分地看著孫悟空，一時間竟說不出半個字來。

「這位施主，有什麼話，可以跟貧僧說。」看到高全保可憐兮兮的樣子，一心便禁不住地開始同情他，沒辦法，恐怕任何一個凡人都會被悟空這渾身的戾氣嚇到的。

一心和善的聲音，讓高全保略略地回過神來，他木然地將頭轉向一心，聽得一心對自己說：「貧僧是悟空的師父，有什麼話，就跟貧僧說。」

這小和尚胖嘟嘟的臉上帶著的，儼然是一副「我是老大我說了算」的表情，然而……

就這麼一小團軟軟糯糯的包子，怎麼可能會是這種可怕魔頭的師父？

這小和尚，是在騙自己嗎？

「出家人不打謊語，」像是看出了高全保的疑惑，敖烈微笑著說道，「施主就按照我大師兄所說的做吧，運氣好的話，從此高老莊的詛咒，就可解了。」

「真的？」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守在外面的村民，全部都涌了進來，他們目光爍爍地瞪著敖烈，像是恨不能用眼睛把敖烈渾身上下戳出幾十幾百個窟窿。

「真。」敖烈笑眯眯地點頭，又體貼地補充道，「如果運氣好的話。」

「那如果運氣不好呢？」問話的，是萃嵐，這少年一雙明亮的眼睛望住敖烈，很罕見地沒有其他人的茫然與混沌。

「會死。」敖烈笑道，「她，他們，你，你們，我，我們，全都得死。」

全都得死！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眾人頭頂炸響，他們臉色齊齊大變，他們震驚地看著敖烈，木頭人般站了許久，似是被這句話驚得完全傻掉了。

「想解開盤踞在你們腦袋上面的詛咒，不可能不付出代價。」孫悟空好整以暇地說著，漫不經心地撫摸著金箍棒上精緻的花紋，「就看你們敢不敢。」

「正是。」敖烈笑著點頭，「最好快點做出決定，我們還要護送師父前往西天取經去呢。」

一心看了看孫悟空，又看了看敖烈，雖然他對於很多事情都懵懂不解。但憑著直覺，他知道眼前的決定，只能由村民們自己來做。畢竟，這是決定了大家命運的決定，不是嗎？

「怎麼辦，村長，就等你一句話。」一個村民道，「是要解，還是不解。」

「拿全村人的性命去冒險，這個代價，未免太大。」高太公陰沉著臉，搖了搖頭，「如果真如幾位高僧所說，詛咒解不開，全部高老莊的人就會一起死，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可是不冒險，冉冉就真的死了呀！冉冉，她才十二歲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起來，七嘴八舌的聲音足以令人頭大。一心靠在敖烈的身上，感覺自己的耳朵都快要被這些人震聾了。

「給你們限定個時間。」孫悟空素來沒耐性，他已經舉起了毛茸茸的手，說道，「一。」

孫悟空的聲音並不大，看上去也有那麼幾分懶洋洋的樣子，然而，只這一個字，便讓全場都寂靜了下來。

「二。」

眾人的神色開始緊張起來，他們面面相覷，緊張的神色和驚恐的眼神讓一心知道，這些村民雖然都是些粗人，但並不愚蠢，他們很清楚眼前的這些人不是在開玩笑。

這些出家人是認真的，這意味著他們給的警告，也是真的。

斜椅在牆邊的孫悟空，指出了三根手指。

「三。」

在說出這個字的同時，他站直了身子。

「和尚，走了。」孫悟空扛起金箍棒就往外走。

真的……就這樣走嗎？

一心的心裡不知為何，湧上了一層失落。

「做吧！」

少年無畏的聲音，就這樣響了起來。清清亮亮，擲地有聲。

「萃嵐！「一心的眼睛，頓時亮了。

孫悟空側過頭，瞧見萃嵐就站在他的身後，目光爍爍，神色里寫著毫不遲疑的果斷。

「做吧，不管是什麼，做你們要做的事，救救我們的村莊，救救我們的百姓！」萃嵐堅定地道。

「萃嵐！」高太公顯然沒有想到萃嵐會在這個時候犯渾，他上前一步，猛地扯住萃嵐的手臂，喝斥他：「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做這麼大的主？你知道如果詛咒不破，我們全村人都得死嗎？！」

「可若是詛咒破了，我們全村人就都能活！」萃嵐反手捉住父親的手臂，朗聲道，「爹，難道你忘了嗎，大姐和二姐死去的時候，你和娘是怎麼熬過來的？這些鄉親們，經歷過喪子之痛的鄉親們，他們又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們是男人，所以可以逃過一劫。可就因為我們是男人，才更應該保護手無寸鐵的女人，不是嗎？若是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女娃娃們死去，這種苟且偷生又有何用？這種有條件地存活，又要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萃嵐……？」高太公怔怔地看著萃嵐，一時之間，竟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渾身散發著凜然正氣的少年，就是他一手養大的混小子。他是……什麼時候長大的，又是什麼時候開始……敢替他拿主意了？

「聽萃嵐的！就這麼辦。」紅臉漢子把手裡的木棍猛地敲在地上，咬牙道，「大不了就去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樣討不著老婆，打著光棍過一輩子，有個屁的意思！」

「不管是什麼東西在咒我們村子，都得讓它停下。我這一胎，若再懷的是個女兒……我豈不是要再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嗎？」一個身懷有孕的女人，流著眼淚哭道。

「不能再這麼下去，就算死，也要知道，到底是誰在打我們村子的主意！」

「對，就這麼辦！」

「干！」

「就是個干！」

村民們開始沸騰了，他們挽起袖子，露出胳膊，手裡拿著笨拙的武器上下揮舞，喊聲陣陣，竟是比方才還要震耳。

可是……為何不會讓人覺得煩了呢？

一心望著他們，他們的臉因為亢奮而變得頗有些猙獰，那壓在他們身上整整五百年的詛咒和痛苦，不管帶來的是死亡還是新生，都將是一種解脫。

「阿彌陀佛。」一心雙手合十，由衷地讚歎。

三千大千世界，芸芸有眾生有如恆河之沙，他們雖渺小卑微，雖如此微小毫不起眼，但……他們心中的火，卻足以焚燼苦難，贏來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