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詛咒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明明還是個孩子吧？可為何從他的手上會傳遞出這樣令人心安的溫暖？溫暖到……讓負擔了太久痛苦的、如朽木一般的他都感覺到悲從中來，想要肆意號哭？
那是因為終於見到了接過自己所負重擔的人，可以一肩挑起因而獲得解脫的釋然嗎？
「聖僧你……」村長喃喃地說著，竟是推開一心，重新跪地，重重地叩下頭去。
「多謝聖僧肯出手相助！」村長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多謝聖僧出手相助！」村民們再次重重叩首，悲愴的呼喚，在整個高老莊回蕩。
萃嵐望著一心，少年特有的明亮眼眸，耀眼得有如天上最亮的星辰，無可磨滅。
呵，真是有趣……
孫悟空抱起雙臂，他抬起頭來，越過這些跪倒在地、哭成一片的村民，越過高老莊那高高低低、鱗次櫛比的房屋，越過延綿向遠方的、高低錯落的山巒，望向遙不可及的遠方。
五百年了，這個地方，從那時相遇到現在，已經過了五百年。
有些東西變了，有些東西沒有變，可那個傢伙如今，會在哪？
高老莊。
乃烏斯藏國界之地，因一庄人家大半姓高，所以便喚做高老莊。
雖只是一個小村莊，但因歷史悠久，倒也富裕殷實。
此時正是初春雪融之時，莊上竹籬密密，茅屋重重。逾百年的樹木直聳入雲，淙淙的溪水蜿蜒向前，小橋依溪水而建，映著溪水兩旁的房屋，楊柳依依，垂下萬般絲絛垂入溪水之中。山林中有鳥雀啾啾，村間有小兒唱著童謠，甚是一派怡人的鄉村景觀。
只是，軒昂的少年常有，但婀娜的女子卻不見，不知是什麼道理。
聯想到先前敖榮所說的怪異之處，一心不禁問道：「施主先前要搶貧僧入洞房，難道是因為本庄沒有女兒家嗎？」
「聖僧……果然不愧是東土大德，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所在。」高太公深深地嘆了口氣。
高太公的房子被孫悟空砸塌了，村長便將眾人請到了他的府上。這一路行來，一心可以斷定，高老莊並非是一個窮凶極惡的所在，只是發生了一些變故，所以使得莊上人人有如驚弓之鳥，個個緊張害怕。
而這一切，真的跟女人有關嗎？
「老老莊本是一塊富裕之所，村民們安居樂業，倒也自在逍遙。只是五百年前，不知為何，村子里未婚的少女便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很是奇怪。有人說，是女娃娃們得了怪病；也有人說，村子里招了不幹凈的東西；還有人說……高老莊遭到了詛咒。」
詛咒？
一心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袋，會有什麼人，能對無辜的百姓下這種詛咒？
還真是好奇怪呀。
「我們找過名醫，找過道士，請過法師，也擺過祭壇，但是根本就沒有用。女娃娃們一個接一個地死掉，眼看莊裡就只剩下了男娃娃，這可如何是好！」村長嘆息著，道，「於是本庄的男人都到外面娶媳婦，可慢慢地，所有人都在傳說高老莊的人都是吃人的妖怪，而且專吃女人，弄得誰也不敢嫁進高老莊，如今的高老莊……恐怕再難生活下去了……」
「只有沒成親的女娃娃會死？」敖榮疑惑地問。
「只有沒成親的女娃娃會死。」村長點頭，又轉頭看向高太公，道，「我們所有人家的女娃娃……都是這麼死的……」
高太公臉色一萎，先前的強勢與傲慢一掃而光，浮現在臉上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滄桑與痛楚。
「可如果成親，不就可以打破詛咒了嗎？」一心目光閃亮亮地問。
「只是成親，而女娃娃又年幼到不可同房的話，還是一樣會受詛咒而死。」村長搖了搖頭，道。
「都在一個房子里，不就是同房了嗎？」一心莫名其妙地問。
「這……」聞聽一心如此問，眾人全都犯了難。他們面面相覷，不知應該如何跟這個單純而又年幼的小和尚解釋個中不同。
「咳，總之，小孩子別多問。」孫悟空揚手敲了一心的腦袋一記，又道，「這麼說，女娃娃就像是被算準了時間而死？那死的時候，又是何癥狀？」
「這……」村長遲疑了一下，正欲開口，卻突然被一串哭號聲打斷。
「老爺！老爺喲！」跑過來的是一個頭髮花白的、管家模樣的人，這管家滿臉儘是眼淚，一臉的悲戚神色，他撲過來捉住村長的手，哭道，「老爺，快回去看看吧，小姐，小姐她不行了！」
小姐？！
管家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之人都齊齊一怔。而村長，則兩腿一軟，眼看就要癱倒在地。
「村長，你不是說，你的小孫女剛生下來，就已經夭折死了嗎？」高太公一把抓住村長，問道，「趕情，還活著？」
「是被你私下裡養起來了吧，虧得你平日里口口聲聲地跟我們講規矩，卻連你自己都做不到！」紅臉漢子名叫高本，也算得上是高老莊的望族，看到平素里一向德高望重的村長竟背著大家做出這樣的事情，不禁氣得暴喝。
「蘭心，蘭心！」這會兒的村長哪裡還有反駁眾人的心情？他抓著管家的手，疾步朝著自家走去。可嘆這位年俞六十的老者，心情迫切，腳步踉蹌，竟是連這些原本氣憤的村民們，都頗有些不忍了。
「悟空、敖烈，快走，我們也去看看。」一心還不待孫悟空和敖烈回答，便邁開小胖腿快步跟在了村長身後。
「和尚似乎又忘記了你可以變成馬。」孫悟空對敖烈道。
「我現在是一個人，」敖烈說著，理了理自己若月光般柔順美麗的銀髮，道，「請叫我神仙。」
「嘔！」敖榮跳起來，朝著敖烈做了一個乾嘔的表情，啐道：「敖烈，你還要臉不要？」
「滾。」敖烈的臉一冷，揚手一揮，便將敖榮整個掀飛，一頭撞到一心的後腦。
「哎呦，敖榮，你別總飛來飛去，安靜的當枚扣子好不好？」一心抓著敖榮，將他按在了袈裟上。
村長的府坻，比高太公的家要氣派很多。然而，整個府上全都是一片悲戚之色。村長快步奔向裡屋，瞧見的，卻是他十二歲孫女冉冉的屍體。
「冉冉！」村長悲呼一聲，奔跑過去，一把便將孫女攬進了懷裡。
沒有心跳，沒有溫度，就連平素里最親近的祖父來了，她也不肯睜開眼睛，村長緊緊抱著孫女，淚水簇簇下落，張著嘴，卻哭不出聲，全身，更是瑟瑟地發著抖。
「老爺，老爺！」村長的髮妻拉著他的袖子，除了這一聲「老爺」，再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老爺，節哀啊……」管家既痛苦又擔憂，自是哭著勸道。
「爹！孩兒不孝，未能早些來接冉冉離開！」村長的小兒子高全保「撲通」一聲跪倒在村長的身邊，泣不成聲。為了離開這個被詛咒了五百年前的村莊，高全保自幼便被村長送到他鄉，在遠離父母的他鄉長大，直到娶妻生子，不曾回到家鄉一次。直到前幾天，父親派人給他送信兒，讓他儘早回來接侄女離開，誰知他前腳剛到高老莊，侄女便走了。
如何能讓人不悲慟？！
兒子的聲音，讓村長渾身一震，那已然沙啞的喉嚨，像是被解了禁，頓時悲呼出聲。
「冉冉啊！我藏了十二年，養了十二年的孫女啊！是祖父害了你啊！若是能早些將你送出庄去，也不至於使你這般早便去了。可你爹娘死得早，祖父只你這一個孫女，哪捨得讓你走，哪捨得讓你走哇！」說話音，村長已然哽咽得再說不下去了。
村長的悲呼令在場之人無不淚下，先前的埋怨、不平與憤懣，此刻都化為了悲慟，村民們嘆息著，紛紛退出了屋子。
「行了，小老兒，再哭，你的眼淚就要把你孫女淹死了。」孫悟空不耐煩地說著，毛茸茸的手指了指床塌，道，「把她放下。」
「你說什麼？」村長怔了怔。不愧是做了幾十年村長的人，一下子就聽出了孫悟空的弦外之音，村長立刻兩眼放光地盯住孫悟空，問，「這位高僧的意思，可是說我家孫女沒死嗎？」
孫悟空的火眼掃了眼村長，直截了當地道：「死了。」
村長的眼前一黑，險些栽倒下去，幸而被老管家扶住了。
孫悟空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不過，沒死透。」
沒、沒死透？
村長被孫悟空折騰得有些發懵，而孫悟空卻早已然開始不耐煩了。
「把她放下，不然俺老孫可要走了。」
聞聽孫悟空的話，村長急忙將冉冉放在床塌之上，然後恭敬地退到了一邊兒。
「去，看看。」孫悟空說著，一把從一心的肩膀上扯過敖榮，將他丟向冉冉。
「哎呦！孫猴子，你竟敢這樣對待本太子？你真是活得不耐煩！」敖榮當得好好的扣子，突然被擲到了一個「死」人的身上，嚇得他頓時就跳了起來。
「所有人里，只有你還有那種特質，只有你最清楚，她是活著，還是死了。」孫悟空居高臨下地看著敖榮，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