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氏蹙了蹙眉,將這話題轉開,又道:「大老爺和大夫人那兒常有信去嗎?大夫人送的東西你可都給昭哥兒留心著?這上面要出了岔子,你可白在松菊堂里待了這些年。」
白露心裡打了個突,王氏叫她來時,她便知道定會問道這些,一路糾結猶豫了頗久,此刻回了個模稜兩可的話,「是,大夫人還是照往常一樣按季送些新衣和吃食,奴婢都留心著,二少爺……還像從前一樣收了,可也不用。」
王氏滿意的點了點頭,說:「你二少爺是個有主意的。」
「是。」白露垂下頭去,怕自己一不小心說了實話。
她從前聽小丫頭悄悄說過,幾年前大夫人送的東西二少爺不用都算好的,有些都是直接扔了的,她剛到二少爺身邊時,收到大夫人送的東西,本也想悄悄的處理掉,卻不想被二少爺無緣無由的冷了大半個月,後來見小廝們將包裹挖出來她才曉得原因。
更納悶的是她收拾東西時,竟還偶然發現了七姑娘從前寫的家信,她是識字的,忍不住偷偷看了,見有幾封筆跡幼稚,說的只是些日常瑣事,明顯是七姑娘年幼時所寫,可全被二少爺完好的保存著。
後來的幾封信字跡越發工整秀氣,偶有幾句詩摻雜其中,應是這兩年的,只是每封家信的時間隔得要比從前長了,這幾封信封口明顯是常被人拿出來瞧。
白露將信盡數看了,雖沒看出玄機,可立時便想報給老太太知道——?七姑娘這是耍手段呢!可這麽做之前,她猶豫了。
二少爺到眼下都沒有收用過她,她雖不知這些毫無意義的家信為何沒被撕了或扔了,但二少爺既留下必有自己的理由,她若還像上次一般私自做主稟了老太太,以二少爺的脾性,即便不把她再送回老太太那裡,那她這輩子也別想好過了。
她受不了那般沒臉,這幾個月來二少爺的冷落已經叫她亂了方寸,倘若她再被送回松菊堂……還不如叫她死了算了。
白露來來回回猶豫了一下午,最後做了決定。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是對的,之後鄭澤昭就收用了她。
白露心裡暗自打定了主意,她如今已經真正是二少爺的人了,自然要偏向二少爺多一些……可對著王氏她依舊不敢抬頭直視,好在王氏問了話之後只以為她是羞澀難當,並未再多追問,叫她跪了一會兒便打發了她。
她前腳一走,王氏便將焦嬤嬤叫過來,附耳道:「去給昭哥兒尋大夫來瞧瞧。」
白露忐忑的回到鄭澤昭院里時,迎面就碰上了正要進門的明玥。她停下步子讓了讓,垂著頭,福身說:「七姑娘來了。」
明玥披著一件香色的緞面大氅,太陽一照叫人也覺得暖暖的,她看了白露一眼,逕自邊走邊道:「嗯,我來看看二哥哥還有什麽沒帶夠的,順便向他借兩本書看,二哥哥在嗎?」
「大抵在,這會子二少爺應是在臨字呢。」白露跟在明玥身後道。
明玥攏著大氅稍稍一停,回身有點似笑非笑的瞅著白露。
鄭澤昭臨字的時候最不喜人打擾,明玥自然也曉得,不過她瞧白露也是剛回來的模樣,又不曾進屋子裡瞧過,就用這句話回她,這就有點兒拒人的意思了。
白露心下一虛,其實在瞧見明玥那幾封內容簡單的家書開始,她隱隱就對這位七姑娘多了幾分忌憚,她沒敢告訴王氏,但心裡卻一直替鄭澤昭提防著。
明玥笑了笑,不甚在意似的問:「白露姊姊方才是打哪裡回來?」
白露倒也坦然,「奴婢剛打老太太那兒回來。」她原就是老太太身邊的人,這是整個府裡頭都知道的事,如今去見見簡直太正常了。
明玥笑吟吟的點了點頭,回身忽地喊了一聲,「二哥哥!」
白露一愣,偏頭就見朝南面耳房的窗扇已緩緩支起來了,鄭澤昭站在案桌旁,背著一隻手朝外瞧了瞧。
見明玥站在樹下笑著望過來,他不禁有一瞬的恍惚,右手微頓,滴了滴墨在紙上,他轉回目光,看著紙上的墨跡,輕輕蹙眉道:「是你啊,進屋吧。」
白露咬咬唇,也在後面跟了進去。
鄭澤昭叫丫鬟端水進去,凈了手,打耳房出來道:「七妹妹今兒怎麽到我這兒來了?」
「母親叫我過來瞧瞧二哥哥有沒有漏下什麽,爹爹一早也囑咐了這事。」明玥說得十分自然,又道︰「我正好也想向二哥哥借兩本書看看,這便來了,聽白露姊姊說,還以為二哥哥這會兒忙著呢。」
鄭澤昭瞥了白露一眼,說:「東西都是你打理的,你去瞧瞧,一件件的對仔細了,好些都是新年的回禮,莫要出什麽差錯。若有遺漏的趕緊來回了。」
白露答應一聲,見明玥正直直的盯著她看,她心中有點兒沒底,忙低著頭先退出去。
鄭澤昭逕自喝了口熱茶,往明玥和她身後的兩個丫頭手裡掃了掃,見她們手裡都是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心裡微微失落。
之前他走時,明玥都會送些點心讓他在路上吃的,雖不是多精緻,但好些花樣都是明玥自個兒想的,鄭澤昭每每嘗之前都會在心裡猜一下這會是什麽口味,雖然猜中的次數極少,但慢慢卻樂在其中。
可叫他直接說……鄭澤昭覺得自己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怎麽像小孩子沒吃著糖似的,還賭著一口氣?
他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檀木桌,問明玥,「要找什麽書看?」
明玥一臉求知若渴的正經模樣,「尋一本四方誌,還想問問二哥哥有沒有介紹江南或長安風土人情的書。」
鄭澤昭挑眉看看她,「我以為你是要找詩辭、話本一類的。」
明玥笑道:「偶爾也換換旁的,話本都叫我看完了,不趁著二哥哥在家的時候再借幾本,就要無聊好幾個月。」
鄭澤昭轉了轉茶盞,悠悠起身,「自己到書房來找吧,莫翻亂了。」
明玥因他的態度一愣,咦?二哥哥今兒這心情好得爆表啊,竟然連書房都肯讓她進。
鄭澤昭的書房是由東面的耳房收拾出來的,明玥一進去就有點傻眼,這一摞摞的書,叫她從哪下手?
鄭澤昭大抵是看出她的為難,往西邊一個木櫃一指,「一些軼聞遊記都在那幾排,你自己尋吧。不過記住地方,找完還得放回原處。」
鄭澤昭說完這話,又回到窗邊的書案旁繼續臨字,陽光斜斜的灑進來,書房裡一室靜謐。
過了約有兩刻鐘的功夫,明玥真的找到了好幾本,這才微微直起身長吁了口氣。
鄭澤昭剛好臨完一張帖,也抬起頭來看她。
書房裡暖洋洋的,明玥來的路上還一直在想要怎麽問話,這會兒極自然的問出了口,「二哥哥與長安崔家的人很相熟嗎?」
「嗯?」鄭澤昭冷不防被問了這麽一句,順著明玥的話答道:「算不上多相熟,只因著明珠沾了親,去年在長安便見了兩回。」
「原來不曾見過?」
「崔翊原是見過一回半回的,只是點頭之交,算不上相熟。」說完了,他才反問:「怎麽問起這個?」
明玥略搖頭,「無他,只是那日在大昭寺見崔大夫人很是親和,又見二哥哥與崔家公子投契,便想問問。」
看二哥哥這反應應是什麽都不曉得,難道是她敏感了?
鄭澤昭瞅了一眼她手裡的《長安廣記》,卻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你是想打聽崔翊的事?」
「啊?」明玥一時沒反應過來。
鄭澤昭的眉毛擰到了一塊,冷聲道:「你一個姑娘家這般直白的打聽外男倒也不羞?」
明玥聽他這話說得刻薄,也蹙了眉,「按禮,崔家公子我也該稱一聲『容哥哥』的,算不上是外男。」
鄭澤昭冷笑了一聲,說:「是,崔家共九房人,年紀與崔容與相仿的哥兒有二十幾人,按禮你都該稱哥哥。」
他這話說得極快,說完自己便有些後悔。
明玥沉著一張小臉,看不出要和他吵架還是要立刻抬腳走人,片刻後她一偏頭,鄭澤昭以為她要甩臉子走人,下意識的一抬手壓住了明玥抱著的幾本書,皺眉道:「我說這書給你了嗎,話都還沒說完。」
明玥對他這個有些幼稚的舉動頗是意外,一時間愣了愣,氣氛有點僵。
這時,外面響起了鄭澤瑞的聲音,「二哥,你可是病啦?我將大夫給你帶過來了。」
聲到人到,話音一落,他已挑簾進來了,瞅見明玥也在,先過來在她額上彈了栗爆,彈完之後才發現她和鄭澤昭都黑著臉。
鄭澤昭收回手,眉頭已然打結,斜著眼睛瞥了明玥一眼,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最後只得轉向鄭澤瑞問:「什麽大夫?」
鄭澤瑞也沒太在意兩人的不快,將鄭澤昭上下打量一番,說:「二哥你哪兒不舒坦,嚴重嗎?早上請安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
聽鄭澤瑞這麽說,明玥也看了鄭澤昭一眼。
鄭澤昭一呆,「我病了,我自己怎生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