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程北堯的女兒 不需要善良
程北堯沒動怒。
許知非甚至無法理解,身邊這個女孩作為程北堯唯一的女兒,在夜裡一個人出門,不說幾批保鏢跟隨,身邊連個照看的人都沒有。如此景象,他怎麼可能不怒。
可這個男人只是掛斷電話,招手讓小姑娘過去,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溪溪。」
許知非手裡的溫熱頓時撤離,溪溪快步跑到耀目的男人身邊,他蹲下來,抱她。
指尖餘下的溫熱一點點消失。許知非確實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溪溪眼裡亦有畏懼,她半年沒有見到父親,乍然真的給她找到,除了開心,對上程北堯深不見底的眼眸時,畏懼無比。
王澤不愧是跟著程北堯久經沙場的人,即使遇到「情人和金主女兒一起出現」這種情況也能快速做出應急措施。
他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般撿起地上散落的文件,對程北堯弓腰:「我馬上去查府里的情況。」
程北堯沒應答,揮手讓他去,表情晦暗如深。
望向一直站在門口的許知非,淡漠垂眼:「進來。」
許知非懷裡還抱著關於沈氏的文件,被他勒令放在會客的辦公桌上,隨即就將溪溪放在她身邊。
半年不見,重了。
許知非識趣,自己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通,最後靜默。
最後是溪溪主動打破沉默,湊近許知非,小聲問:「小姐姐,你認識我爸爸嗎?」
許知非頭皮發麻,在她碰上自己時身體下意識做出反應——躲避。
小動作被反身的程北堯收入眼底,他面色沉鬱,眸光冷銳,不知是在不悅哪件事。
許知非將自己的東西放在不起眼的位置,輕聲問:「叫什麼名字?」
問的是程北堯。
男人背後是萬丈煙火,逆光而立,有不怒自威。「溪,溪水的溪。」
只有一個字。
溪嗎?程溪。挺好的。
女孩眼睛很大,也很亮,獃獃的看著對她置若罔聞的男人:「…爸爸。」
程北堯沒應,只是給她捋好長發,「困嗎?」
溪溪瑟然,莫名的生疏感湧入心頭。程北堯一直對她冷淡,她知道,可小孩子總是親近父母,這麼長時間沒有見到爸爸,她非常想念。
但是今天,她好像做錯了。
這一幕落到許知非眼裡卻,非常溫情。
冷峻的男人給女兒整理頭髮,輕聲問她困不困。
她輕輕蹙眉,最後低下頭,在角落裡把沒有做完的工作拿出來做,儘力讓自己變得透明,不去打擾那樣的溫情。
王澤很快安排好一切,程北堯親自將溪溪帶回程家,許知非隨行。
「爸爸,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溪溪年齡小,聲音軟軟的,喊那個稱呼能讓人整顆心都融化。
許知非移開目光。
程北堯顯然無視了溪溪的請求,「有沒有好好上學?」
「有。」溪溪這才咧開嘴笑起來,坐在程北堯的腿上掰著手指數:「我學會了好多,我會唱歌,會跳舞,還會背詩!」
程北堯淺笑道:「不錯。」
程家這一晚燈火通明,程北堯的車子開進大門時,外頭不一而足站立了許多人,他們下車,一眾人尊敬至極。
對從來沒有經歷過大陣仗的人來說,看見這一幕絕對會震驚。
許知非沒有,她還清清楚楚的記得,最開始的那兩年,冬天,她和他鬧彆扭,私自跑出去,斷絕和所有人的聯繫,最後他在監控里找到她,不過半個小時,他趕到,竟然能把高峰期的路段清的乾乾淨淨,兩分鐘而已,一場令人震撼的清路就活生生演繹在她眼前。
她愕然,而他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俯身攔腰親吻她的櫻唇。
「朵朵,你不聽話。」
這一場清路,是在告訴她,他在乎她。現在想起來,其實不然,也許當時他深層的含義是在講他手裡的勢力。
可惜,彼時年紀輕,滿腦子只有風花雪月。
所以後來,才會那麼那麼慘。
溪溪被交給程家的保姆。
程北堯沒進門,負手在一堆人里行走:「今天是誰負責小小姐的安全工作,自己出來。」
一眾訓練有素的大塊頭保鏢站的筆直,竟被這個語氣嚇得指尖顫抖。平時溪溪多乖,一個疏忽,誰能想到她居然能自己跑出去!還帶回了程北堯!
「爸爸!是我自己偷偷跑出去的!不關叔叔們的事!」溪溪被緊緊抱住,此時拚命掙脫,想撲到程北堯那裡。
程北堯彷彿什麼也沒聽見,對主動站出來的幾個人淡淡的丟下一把鋒利的匕首:「按照規矩,自己處理。」
斷指。
「先生……」
王澤斜睨到男人的臉色,打眼色示意:「晚一些下手,可不只是斷指這麼簡單了。」
許知非看得心頭直跳。這是在程北堯這裡重新洗牌的規矩,在她面前連偽裝都不屑,直接撕開最殘忍的一面,露出最裡層的血腥給她看。
她移開視線,看到溪溪哭喊著被傭人帶進房子里,扒在窗上淚流滿面。
「爸爸——爸爸!不要!」
「爸爸!我錯了!」
隔著音的哭喊傳出來,凄厲到深入人心。
許知非的手冰涼,忽而被一隻溫暖的大手包裹住,男人氣息逼近,眼前突然被黑暗籠罩,下一秒,硬氣的漢子們幾聲痛苦的悶哼竄進耳里。
十指連心。
許知非心頭駭跳,整個人不知覺僵住。
蒙著她的眼睛的手掌撤離,睜開眼時,晃一下,眼前一片血紅。
鮮血也確實濺了一地,染紅了綠色的草地。
落地窗被打開,小女孩沒有繼續哭,她站在原地,直直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程北堯接過王澤遞過來的手帕,細細的擦,模樣看著依然溫良,方才的血性像是他們做錯的夢。「叫庄晏過來處理,最近一段時間,我不想再見血。」
手帕被無情的丟在地上。
男人走到女孩身前,蹲下來,試圖去撫摸她的長發,被小手猛地打掉。
程北堯不惱:「看見了嗎溪溪,你偷跑出來,我不會懲罰你,受罪的是照顧你的這些叔叔。」
沒有疾言厲色,用最溫和的語氣,在小女孩的心口留下慘重的傷害和陰影。
程北堯輕輕擦去溪溪掛在臉上的淚水:「做我程北堯的女兒,不需要善良。」
心驚肉跳。
最後程北堯將許知非帶回南橋,車子將燈火通明的豪宅拋的很遠,通過後視鏡看去,彷彿一座無人空寂的孤城。
許知非盯著程北堯的手看,那是一雙非常好看的手,而就在剛剛,同一輛車裡,他還抱著小女兒溫情無比,問她學會了什麼。爾後卻將濃烈的血腥,強行加在一個剛懂事的孩子身上,並告訴她:「我程北堯的女兒,不需要善良。」
太殘忍。后怕無數。
「看什麼?」男人挑起她的下巴,輕撓,像逗貓。
許知非收回目光,到底說出了口:「她畢竟是你的骨血。」
他嘴角微沉,沒有再碰她:「我不適合做好人。」
言下之意是,即使是親生骨血,他還是會選擇狠辣做事。
許知非陡然感受到了某些「敲山震虎」的意思。
程北堯深邃漆黑的眼裡藏了無數情緒,而她看到了威脅的意味。
今天晚上這一場,也有給她警示的意味吧。
她若想逃走,他亦不會傷害她,但他會傷和她有關的人。比如……許家父母。
「朵朵,」他伸出他骨節分明,骨肉均勻的手,攤給她看:「我走到如今的位置,這雙手上沾染的血是無法估計的。」
十指交攏,窗外霓虹錯落的灑在男人身上,許知非想到的卻不是溫柔,是血光。令人生寒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