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凝重

520凝重

沈牧賠笑道:「我只是說著玩兒,用以配合現在飛檐走壁的江湖勾當。」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如這就叫談笑用兵,必然氣死以此名傳千古的諸葛武侯。」

沈牧以肘輕撞徐子陵一記,道:「你先出馬,看清楚情況我們才現身。」

就在此時,徐子陵和沈牧同時心生警兆,先交換個眼色,然後一起扭頭往後瞧去。

侯希白稍遲一線生出感應,朝後望時石之軒幽靈般現身於風雪交加的檐頭,眨眼光景來到三人後方,淡淡道:「若非聽到你們輕鬆的對話,還以為你們是來刺殺我呢。」

三人保持蹲跪的姿勢,侯希白恭敬的喚一聲「師尊」。

沈牧暗叫一聲慚愧,如真的是來進行刺殺,眼下肯定吃大虧,偷雞不著蝕把米。若被石之軒「鬧上官府」,更是吃不完兜著走,尷尬的道:「邪王你的警覺性很高,令我幾乎懷疑你是不用睡覺的。」

石之軒微笑道:「今夜是特別的一夜,我並沒有打算睡覺,還準備天明前去向你們問好。」

徐子陵訝道:「邪王的話隱含深意,不知意何所指?」

石之軒不答反問道:「跋鋒寒不在長安嗎?」

沈牧坦然道:「跋兄弟他另有要務,不能分身。」

石之軒忽然雄軀微顫,朝曲江水道瞧去。

三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見風雪深處的水道現出十多條快艇的影子,艇上人影幢幢,無聲無息的朝石之軒的秘巢駛來,且不斷有人躍往石岸,往秘巢潛去。

石之軒雙目殺機大盛,冷哼一聲,透出冷酷殘忍的意味,語氣卻出奇的平靜道:「隨我來。」

三人隨他高竄低伏的從城東南來至城商位於西市外的渠岸旁的一所民房,於此石之軒另一秘巢的廳堂坐下,默然圍著廳心的圓桌。

石之軒回復高深莫測的常態,淡淡道:「所以我說這是個特別的晚上,我的殺人名單上,又多出一個名字。」

沈牧等明白過來,石之軒應是曾把藏處透露予某人知曉,試探對方的忠誠,卻給對方出賣。石之軒部署這行動的時機大有分寸,待他們的「司徒福榮」隊伍抵達長安後方始進行,縱使出事後仍可和他們保持聯絡,由此看石之軒對與他們合作刺殺趙德言一事,確具誠意。

徐子陵問道:「是否安隆?」

石之軒搖頭道:「我早對安隆絕望,雖是我指使他接近虛彥,卻從他泄露不死印法的訣要曉得他膽敢背叛我。我石之軒未取他狗命,只因他尚有利用的價值。」

頓了頓續道:「你們有否婠婠的消息?」

徐子陵搖頭表示沒有。心中想的卻是此人若非安隆,會是何方神聖?可肯定的是此人當是李淵身邊的人,所以可在曉得石之軒藏處后,立即策動李淵對他進行突襲。此事會對石之軒生出什麼影響?

石之軒淡淡道:「屋內的燈火,是我和那狗娘養的約好的暗號,表示我在屋內。」轉向沈牧道:「少帥今晚可有興趣殺幾個人來玩玩?」

沈牧沉聲道:「那要看殺的是誰。」

石之軒微笑道:「當然是少帥不高興他們活在世上的人。」

沈牧一呆道:「楊文干?」

石之軒哈哈一笑,道:「他的生死,此刻完全由少帥決定。我只是借幹掉他向虛彥那叛徒發出警告,讓他瞧著支持他的人逐一身死,嘗嘗孤立無援的滋味。」

徐子陵道:「倘打草驚蛇,對我們刺殺趙德言的行動有害無利。」

石之軒淡淡道:「子陵的江湖經驗仍未夠老到。我只是藉此試探你們對付香家的手段,是屬於哪種形式。這麼看你們該有完整計劃,能把香家連根拔起,所以堅持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守則,對嗎?」

三人聽得面面相覷,哪想得到幾句話就被石之軒看穿他們許多決策。

石之軒嘆道:「今晚之事令我對將來的發展大為失算。你們最好把來長安的全盤計劃說出,以免被我無意中破壞。」

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時不知該如何答他。

徐子陵瞧著石之軒,有點像在看著另一個人的感覺。

眼前的石之軒仍是叱吒江湖,天下沒有人能奈他何的邪王。沒有人敢懷疑這魔門的第一高手,仍具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權威,可是他卻清楚掌握到石之軒眾叛親離、孤立無援的荒寒處境。安隆的背叛,今夜被那不知名者的出賣,使他陷進孤軍作戰的絕對劣勢,而楊虛彥在彼消我長下,逐漸冒起,取石之軒而代之。

即使石之軒能成功刺殺趙德言,魔門的重心將會轉移往楊虛彥身上。楊虛彥一旦融合不死印法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武功,石之軒以一人之力,縱使有通天徹地之能,要收拾楊虛彥仍不容易。

歸根究底,石之軒之所以陷進如此田地,皆因舍割不下對女兒石青璇的父女之情,並且對碧秀心仍是情深如海。正如他所說的,石青璇在他心中比統一魔道、爭霸天下更重要,亦因而沒法完成魔門對他的要求。

破題兒第一趟的,他對這可怕的敵人生出憐意和親切感覺。

親切感來自石青璇的微妙聯繫。

徐子陵輕嘆一口氣,平靜的道:「只要邪王在擊殺趙德言前蟄伏不出,我們間將可免去所有的矛盾和衝突。」

石之軒目光緩緩掃過沈牧和侯希白,最後落在徐子陵身上,神態從容的啞然失笑道:「說出來你們或會不相信,我有個很壞的習慣,得不到的東西寧願立予破壞而不會便宜別人。石某人現在對少帥是敵意全消,子陵更不用說。你們若肯與我合作,對你們有利無害。」

沈牧苦笑道:「我們計劃很簡單,是要把香貴和香玉山引出來,時機來臨時殺之無赦,而釣餌是司徒福榮的錢莊生意,否則若泄漏風聲,讓香貴父子溜之夭夭,以他們的財力和伎倆,天下如此之大,何處可尋得他們?若讓他們逃往塞外,更使我們有鞭長莫及之嘆。我已作坦誠披露,不知刺殺趙德言的大計,是否仍依我們早前之議行事。」

石之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道:「這個當然,除此之外,我還要把李家勢力全部摧毀,看看天下會亂成怎個樣子!你們可以暫時離開,但希白須留下來,我有話和希白說,還會用幾天時間指點他幾手武功。」

沈牧和徐子陵再次感到仍被石之軒牽著鼻子走的無奈感覺,同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感到自己成為石之軒在茫茫人海中唯一親人,點頭道:「徒兒遵命!」

沈牧和徐子陵離開石之軒的新巢穴,來到漕渠旁林區暗黑處說話,此時離天亮尚有兩個時辰,風雪趨大,由飄雪轉為一球球的雪花,天地迷茫。

沈牧沉聲道:「我有個很不祥的感覺,石之軒大有可能看穿我們非是到此行刺李世民那麼簡單,你怎麼看?」

徐子陵苦笑道:「我一直為此擔心。最大的問題是這並非我們一貫的行事作風,要打就乾脆在戰場上分出勝負。唉!怎辦好呢?」

沈牧道:「在刺殺趙德言之前,他絕不會揭破我們,因為我們還有利用價值。趙德言一命嗚呼后,神仙也難猜測老石會怎樣修理我們,唯一的方法是先幹掉他,一了百了。」

徐子陵毅然道:「就這麼辦吧!」

沈牧凝望著他,好半晌嘆道:「可是你如何向石青璇交待?說到底他終是她的親父。」

徐子陵嘆道:「為大局著想,個人的犧牲算得什麼?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這句話到今天仍是我們的金科玉律。」

沈牧道:「那就暫定如此去處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長安已變成殘酷的戰場,我們必須掌握任何可采悉的情報,陵少你往見封德彝,請他設法弄清楚李淵從何而知老石的藏身處,那我們可曉得是誰出賣老石。」

徐子陵道:「你為何不和我一道去?」

沈牧道:「我到西市的合昌隆碰運氣,風雪這麼大,我大有機會偷進去踩清楚情況。」

徐子陵戴上頭罩,拍拍他肩頭,徑自去了。

沈牧呆立片刻,把雜念排出腦海外,離開渠岸,翻過西市的圍牆,幾個起落,來到合昌隆對街的鋪子屋頂上,準備先觀察形勢,豈知尚未蹲穩,後方風聲微響,沈牧心叫不妙,往後瞧去,這才鬆一口氣。

來的是跋鋒寒,掠到他旁蹲下,扯掉頭罩,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池生春剛進去,待他出來,我們下手把他幹掉。」

沈牧大吃一驚,又大惑不解,愕然道:「原本的計劃該不是這樣的。」

跋鋒寒平靜的道:「我們是別無選擇。池生春宴后曾先到六福打個轉,接著驅車往朱雀大街光福里去見一個叫尤白三的大商賈,你道這尤白三是何方神聖?竟是從平遙來的一個行腳商,曾見過真的司徒福榮一面。池生春這龜蛋準備明天早上偕他往見我們的福榮爺,這龜蛋想得真絕,如非見他不是回家去,我早下手取他一命,現在香貴大有可能是藏在合昌隆內。」

沈牧一顆心直沉下去,頭痛的道:「舍此再有沒有別的好法子?」

跋鋒寒苦笑道:「另一方法是幹掉惹禍上身的尤白三,不過這隻會令仍然在生疑的池生春更生懷疑。」

沈牧沉吟道:「尤白三隻見過真福榮爺一面,而我們的假福榮爺則是依歐良材提供的畫像假扮而成,真福榮爺一向不愛多言,而假福榮爺的聲音語調全由歐良材親自調教,說不定仍可矇混過去。唉!不過你說得對,其他申文江管家等一看便破綻百出,還是幹掉池生春乾脆利落。他娘的!怎會忽然變成這樣子。還有是若那不識相的尤白三說起舊事,我們的福榮爺卻一概忘掉,肯定當場出醜。」

跋鋒寒精神一振,道:「這個反沒有問題,問題在我們的福榮爺對平遙的人事是否有既全面又深入的認識,不怕被人問及。」

沈牧不解道:「為何反沒有問題?」

跋鋒寒微笑道:「少帥真善忘,還記得在龍泉我對管平的獨門迫供手法嗎?事後他不但忘掉一切,還頭重腳輕,小腦袋難以正常運作。」

沈牧大喜道:「記得記得!當然記得。」

沈牧和徐子陵裝作虔心求神的上香客,經過通傳找主持荒山大師,被引往後院一個獨立幽深的禪室,見到正靜坐參禪的了空大師。

沈牧靜靜地在蒲團坐下,了空張開眼睛,微笑道:「你們終於來哩!一切順利嗎?」

沈牧把情況扼要報上,讓了空了解整個局勢,然後道:「現在最難對付的是石之軒,因小陵與他關係複雜,使我們狠不下心腸置他於死地,這又似乎是目前唯一應取的辦法。」

了空雙目閃動著充滿禪機的智能,點頭道:「這辦法肯定非是好的辦法,以兩位施主目前的功力火候,即使單打獨鬥,亦可和他分庭抗禮。但若要置他於死地,縱然加上老衲,仍怕未能如願。」

徐子陵道:「在刺殺趙德言前,要瞞過石之軒已不容易,刺殺后憑他的才智,定可從蛛絲馬跡瞧破我們的秘密,那時後果難料。」

了空低宣一聲佛號,道:「能改變石之軒的只有一個人,你們該知我指的是誰?」

徐子陵一震道:「青璇!」

沈牧皺眉道:「小陵不想青璇卷進此事去,怕她為難。」

了空再喧佛號,輕輕道:「請兩位暫時把對付石之軒的事拋開,妃暄會於十天內抵達長安,她或會帶來解決的辦法。」

接著閉上雙目,兩手合什施禮。

沈牧和徐子陵惟向這有德行的聖僧合什回禮,靜悄悄的離開。

沈牧推門而入,沈落雁悠閑地斜躺卧椅上,專註的閱讀手執的書卷,給他嚇得坐起來,嗔道:「為什麼不先發訊號,想嚇死人嗎?」

沈牧毫不在乎地在另一邊的椅子坐下,微笑道:「那是否多此一舉,你這將軍府的保安稀鬆窩囊,只要稍懂輕功即可入無人之境,連婢子都不多見一個。」順手扯掉面具。

沈落雁沒好氣道:「我是為方便寇大爺你會見初戀情人,所以把部分人遣往辦事,其他則調到前院候命,人家一片好心,你還譏諷我的防衛不足。」

沈牧點頭道:「無劍勝有劍,又或者叫虛者實之。」

沈落雁失笑道:「少帥因何失魂落魄?滿口胡言亂語。我這蝸居負責守衛的家將人數雖不多,但均是自瓦崗軍時代追隨我的好手,忠心和武功、經驗方面都沒有問題,你大可以放心。」

說罷盈盈站起,道:「時間不大離兒哩!你在這裡乖乖靜候,勿要四處亂闖。記著在任何情況下不準觸碰李秀寧,否則我將成罪人。」

沈牧頹然道:「我是那麼沒自制力的人嗎?至少到今天此刻仍未和美人兒軍師有私通勾當。」

沈落雁俏臉微紅,低罵一聲「不要臉」,柳腰款擺的去了。

沈牧長身而起,透窗目送沈落雁穿園越廊的美麗背影,心中泛起初遇李秀寧時被她以匕首抵著咽喉的動人情景,當年怎想得到有今天如此情況。

沈牧隔窗瞧著久違了的李秀寧,在沈落雁相陪下循穿過中園的游廊朝書齋走來,李秀寧顯然心情沉重,默默垂首,蓮步輕移,沒有發覺沈牧正凝視她,不放過她每一個舉動。

游廊內遍地積雪,樹結冰掛,在這雪白純美的庭院里,李秀寧頭梳烏蠻髻,窄袖粉紅色上衣,素綠色短棉裙,白色長褲,足踏五彩國花錦銹鞋,更襯托出她的典雅高貴、風姿綽約。她如花玉容雖帶點掩不住的憔悴之態,卻益顯她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姿采。

沈落雁再度出現眼前,旋即反方向的離開,沈牧感到自己失去轉身面對李秀寧的勇氣。

足音輕響,李秀寧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嘆道:「秀寧真不明白少帥,發展到目下的形勢,為何仍要拋開軍務,冒險到長安來,還要約見秀寧,你不怕秀寧告發你嗎?」

沈牧心中悲苦,艱難的硬咽一口氣道:「那麼外面是否已布下千軍萬馬,把這裡重重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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