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風雅
「咿呀!」
先是閨房外門被推開,接著沈落雁推門而入,發出一聲輕呼。
沈牧油然從床上坐起來,笑嘻嘻道:「美人兒軍師你好!」
沈落雁撫著胸口,一副驚魂甫定的動人樣兒,目光投往几上金蛇,橫他一眼,移步燃亮掛在一角的宮燈,就那麼脫掉禦寒的棉外袍,顯露出優美迷人的身材,皺眉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不是這麼色迷迷的盯著人家好嗎?你若真要看,我可以給你看個夠。」
沈牧暗吃一驚,沈落雁一向任性,縱使成為李家之婦,仍不改其性。再不敢作劉楨平視,正容道:「我碰巧見到獨孤鳳把這條小金蛇藏到你的被子內,故代為清理。噢!你在幹什麼?」
沈落雁漫不在乎懶洋洋的在解襟口的鈕子,聳肩道:「你仍是那麼糊塗,回家當然要換衣服嘛,否則怎睡得舒服,快脫掉你的臟靴子,你弄污人家的床呢。」
沈牧嚇得別過身去面向另一邊,嘆道:「不要引誘我,男人在這方面都是脆弱的。」
沈落雁嗔罵道:「沒膽鬼!」
悉悉窣窣的脫衣聲在後方響起,沈牧首次怨恨自己的想象力過於豐富,更想不到會遇上這麼香艷的場面,暗忖該由徐子陵執行這任務才對,至少他的定力遠勝自己。
燈火熄滅。
沈落雁先伸手摟他脖子,在他左右兩頰各親一口,低笑道:「我是沒穿衣服呢!」
沈牧見她是穿上睡服的,只是虛言唬嚇,開他的玩笑,跳到咽喉差點令他窒息的心兒才降回原位,苦笑道:「大家是老朋友哩!我更非坐懷不亂的君子,不要耍我好嗎!」
心中不由想起也常是如此作風卻不知去向的婠婠。
躺在他身前的沈落雁斜目兜他一眼,道:「為何不是子陵來見我呢?」
沈牧嘆道:「因為他比我更沒定力,生怕會墮進你的溫柔陷阱,永不超生!我是講義氣的人,為了兄弟,當然兩肋插劍的來赴會。」
沈落雁白他一眼,不屑道:「仍是那麼多廢話。嘻!躺下來談好嗎?」
沈牧大吃一驚道:「還不肯放過我?若讓子陵曉得我們睡在一起,我怎向他解釋?」
沈落雁「噗哧」嬌笑,狠狠盯他一眼,然後閉上美目,柔聲道:「唔!這感覺很美妙。」
沈牧哪敢和她胡纏下去,岔開道:「這麼晚啦!美人兒曾到哪裡去?」
沈落雁懶洋洋的道:「還不是去見你的初戀情人。」
沈牧一震道:「秀寧公主?」
沈落雁油然道:「你有很多初戀情人嗎?她知我來,邀我入宮去滿足她對你的思念,我故意不提你,她終忍不住問我,嘻!真有趣,看來她並非像表面般那麼有自制力。」
沈牧道:「我投降啦!請美人兒軍師你高抬貴手,開出放過我的條件。」
沈落雁睜目道:「你給我殺一個人和做一件事,或可讓你親我的嘴。」
沈牧可憐兮兮的道:「親嘴可免哩!我最怕親出禍來,現在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暗室,什麼事不會發生?唉!要宰的是否王伯當那小子?這當然沒有問題,要乾的是什麼事呢?」
沈落雁道:「給我把那條小金蛇掛在獨孤家西寄園的大門外,看獨孤鳳還敢否對我放肆。」
沈牧拍腿叫絕道:「好計!今趟就封美人兒軍師你為我們的軍師,小弟告退哩!」
沈牧待要把「大禮」掛在西寄園大門環扣處,人聲足音從裡面傳來。
沈牧心中奇怪,難道西寄園內舉行晚宴,直至此刻告終。邊想邊騰身而起,投往對街,一個縱躍,安然伏在屋脊的另一邊,僅露出頭眼,在黑暗中把西寄園大門的情況盡收眼底。
他和徐子陵自出道至今,大半時間的被各方人馬追殺伏擊,久經磨練下,飛檐走壁、潛跡匿蹤的功夫,實遠非一般高手能望其項背。
「咿」一聲,大門敞開,一人牽馬緩步而出,赫然是沈落雁指定他要殺的王伯當。
獨孤鳳靠著他肩並肩的頗為親熱,隅隅細語。
沈牧功聚雙耳,全神竊聽,他本沒抱多大希望,雖說里坊內的街道寬橫僅為朱雀大街五份一的闊度,但終因隔著近二十丈的距離,自己知自己事,他該沒有偷聽的能力。
豈知王伯當的說話立時在他耳內僅可聽聞般隱隱響起道:「我這條花全蛇行動如風,劇毒無比,最精彩是噬人前不會生出任何異響,保證沈落雁會著道,鳳兒可報卻殺叔之恨。」
獨孤鳳狠狠道:「李密授首,現在好該輪到沈落雁那個賤人。」
沈牧明白過來,王伯當因出賣李密,曉得沈落雁絕不肯放過他,故借獨孤家對沈落雁的仇恨,由獨孤鳳下手暗害沈落雁。既可爭取獨孤家對他的好感,更可除去心腹之患,一舉兩得。
王伯當欣然道:「鳳兒可否再考慮我的提議,我對鳳兒確是一片真心,在上的皇天可作明證。」
獨孤鳳輕搖螓首道:「我還要想想,給人家一點時間,好嗎?快天亮哩!」
沈牧嚇了一跳,原來王伯當在追求獨孤鳳,教人意想不到。但細心一想,王伯當此舉非常聰明,不但財色兼收,且可藉獨孤家與李淵的密切關係,更得重用。
王伯當沉默片刻,輕描淡寫的道:「鳳兒仍忘不掉那既粗鄙又愛胡謅的醜八怪嗎?」
獨孤鳳大怒道:「我的事,不到你管。不要以為我們沒有你不行,給我滾!」說罷拂袖而去。
王伯當黑著臉,一言不發的登馬離開。
沈牧則目瞪口呆,「既粗鄙又愛胡謅的醜八怪」,不是指他的丑神醫還有誰?這是令人難以費解的,當年獨孤鳳擺明只對生得俊俏的美男子有興趣,偏偏竟會對自己的丑神醫情有獨鍾,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蹄聲驟起,王伯當絕塵而去,似是要把心中怨憤藉策馬狂馳盡情泄出,絲毫不顧會否驚擾別人好夢。
兩名僕人關上大門。
沈牧忽然想起查傑暗戀喜兒的事,心忖橫豎離天亮尚有少許時間,可前往與青青打個招呼。決定后竄往對街,朝西寄園大門掠去。
沈牧抵達風雅閣時,喜兒剛送走客人,與青青在內堂跟他聚舊,久別重逢,當然非常高興。雖然她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因識於微時,沈牧又曾對她們施以援手,故此關係密切,一點不用有所顧忌。她倆曉得陰顯鶴尋回妹子,均為他雀躍不已。
青青不解道:「你不是領導少帥軍在南方打仗嗎?為何忽然跑到長安來?」
喜兒奉上香茗,嬌笑道:「寇爺是特別到這裡來看青姐你嘛!」
沈牧接過香茗,笑了笑,「我只是路過,馬上便走。」
青青柔聲道:「我的好弟弟有空多點來探望我們好嗎?」
在附近一間酒館內沈牧與查傑會合。兩人坐在一角,叫來幾味小菜送酒。
沈牧把與青青和喜兒相識的經過,詳細道出,最後下結論道:「正因她們有不愉快的經歷,為此對男人抱很大的提防戒心,她們最需要的是安全感。所以小傑你必須以誠意打動喜兒,花言巧語適得其反。也不能表現得太窩囊,因她們會覺得在亂世中只有英雄了得者才有能力保護他的女人。不用怕!我會在旁為你搖旗吶喊,但要爭取喜兒的芳心,說到底仍是得靠你自己。」
查傑心大心小的道:「怎樣靠自己呢?」
沈牧以專家的姿態教導道:「像這樣便不成,一副全無信心的窩囊樣兒。我不是故意抬捧你,你和喜兒確非常匹配,說外表,小傑你長得高挺英俊,論實力身份,你不但武功高強,更是我少帥軍的中堅人物,你的前途將是一片光明。」
查傑給他說得很不好意思,胸膛終挺起少許,道:「多謝寇爺鼓勵,可是我對著喜兒時從來不敢說話,這恐怕早在她心中留下很壞的印象。」
沈牧欣然道:「放心吧!她根本記不起你。」
查傑劇震色變道:「什麼?」
沈牧暗怪自己口不擇言,補救道:「所謂記不起是指她對你的言談態度,而我的意思是指一切可重新開始,且不說話有不說話的好處,令她不會認為你是花言巧語,而是老實可靠的人,你可以用眼神和行動爭取她對你的好感。」
查傑茫然道:「難道我不說話的只呆盯著她嗎?」
沈牧頭痛道:「當然不是要你扮啞巴,否則你們的感情如何可進一步發展。唉!夫妻應是宿世的冤孽或姻緣!你就做回平常的自己,當我剛才說的全是廢話好了!」
沈牧偕查傑抵達風雅閣大門前,微笑道:「我仍是不放心,要再提醒你一句。」
查傑正緊張得耳根紅透的忐忑當兒,沈牧的話令他更添不安,當即恭敬道:「少帥肯指點,屬下非常感激。」
沈牧按著他肩頭哈哈笑道:「就是他奶奶的熊,明白嗎?」
查傑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其所云,早給沈牧推進風雅閣去,把門的數名打手樣兒的僕役紛迎上來,其中較年長的一個道:「請問兩位大爺是否有預訂廂房呢?」
沈牧最愛與這類小混兒打交道,因可重溫揚州童年時的舊夢,且比誰都明白他們的處事方式,斜目兜他一眼,淡然道:「就告訴青青夫人說是打馬球的那個蔡元勇來了!」
查傑事前怎也想不到沈牧會以這種方式帶他去見喜兒,而不是從後園偷進去,悄闖香閨諸如此類。
眾漢無不動容,顯是打馬球的蔡元勇已成長安家傳戶曉的英雄人物。
領頭年紀較大的漢子忙喝道:「還不立即為蔡爺通傳。」
一漢領命而去。
那發令的漢子堆著笑臉,打躬作揖道:「原來是蔡大爺,小人周寶,曾賴蔡爺和匡爺助皇上大破波斯鬼子,帶挈小人狠贏一筆,請隨小人來。」
沈牧不解道:「沒有分出勝負,應作平手論,周大哥如何贏錢?」
周寶欣然道:「當日的盤口是我們勝一賠九,波斯鬼勝一賠一,平手則以買賠率高的一方勝,這是六福訂的規矩,也有一賠三的賠率。」
沈牧心忖又是池生春的好事多為,此人不除,對長安的民風有害無利。
周寶領他們到一間廂房坐下,沈牧傾耳細聽,絲竹管弦之聲響徹閣內每一個角落,笑道:「你們的生意非常興旺。」
周寶低聲道:「若非紀小姐回鄉探親,生意會更好。」
說罷告退離開,自有俏婢進來斟茶奉巾,侍候周到。
到剩下兩人時,沈牧向緊張至呼吸困難的查傑輕鬆的道:「現在長安是外弛內張,表面看不出什麼,事實上城中各大勢力正傾軋角力,而我們則成為尹祖文和池生春的點子,其他人都不敢沾惹。所以我們須趁此形勢,在長安建立四處胡混的形象,愈驕奢放縱,愈夜夜笙歌,終日留連賭館青樓,愈可方便我們四處活動,讓敵人失去對我們防範之心。」
查傑哪有心情裝載這些話,只點頭算是明白。
環佩聲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青青姍姍而至,她早曉得蔡元勇是沈牧,只是沒想到沈牧會以客人的身份公然到青樓來見她。甫入門嬌嗔道:「給蔡爺你嚇奴家一跳,現在心兒仍是忐忑亂動呢。」
沈牧連忙起立賠罪,坐下后道:「這位就是我說過的小傑,他對喜兒情深一片,嘻!」
查傑大窘,差點要掘個洞鑽進去,怎想得到沈牧坦白至此,整塊嫩臉像火燒般滾燙。
青青美目往他飄去,微笑道:「果然有點眼熟,喚!我記起哩!是船運公社的人,第一趟是給人硬架進來的,臉紅紅的不敢說半句話。」
查傑尷尬至無地自容,垂首道:「唉!我……」
沈牧微笑道:「小傑是我手下頭號大將之一,隨我多年,我敢保證他是喜兒最理想的夫婿,為喜兒的終身幸福,煩姐姐幫個忙撮合他們,不成功的話小傑只好自嘆福薄,我要走啦!請姐姐多照顧小傑。」
查傑大吃一驚,差點抱著沈牧不讓他離開。
沈牧先一步把他按回椅子里,哈哈笑道:「姐姐看吧,這是否一位品性純良的年輕人,更非是巧言令色、拈花惹草的貨色。不要看他怯怯羞羞的樣兒,事實上他身手不凡,江湖經驗豐富之極,異日就由他充當保鏢護送你們到梁都去。」
查傑開始有點明白沈牧的「他奶奶的熊」此話的含意,就是豁出去見個真章,以快劍斬亂麻,直截了當的看他和喜兒的姻緣是否天定。
青青一陣嬌笑,挽著沈牧的手送他出廂房,道:「放心去吧!既然是你力薦的好兄弟,姐姐當然會盡心撮合。」
沈牧又與徐子陵和侯希白回合,三人一身夜行勁裝,黑市罩頭,只露雙目,竄房越屋,落往石之軒宅院后內房積雪的瓦面,蹲下俯視,目光越過屋脊,投向石之軒臨時棲身的秘巢,隱見一點燈火。
侯希白乃長安的識途老馬,指往從石宅旁繞過再沿城東南流去的河道道:「這道可流往城東南角的曲江河,為長安勝景之首,師尊選此河旁落腳,非常高明。」
沈牧道:「楊文干選西市亦是同樣道理,靠近永安渠有事時逃起來怎都方便些兒。」
侯希白道:「我和老跋多次往合昌隆踩場,均怕打草驚蛇而放棄潛偷進去,日間時合昌隆乾的是糧油生意,表面看不出有何異樣處。」
沈牧道:「我敢肯定楊文干是躲在裡面,到我人手足夠,我們就以雷霆萬鈞之勢殺他娘一個雞犬不留,打亂香家和楊虛彥的陣腳。」
徐子陵不悅道:「勿要逞強,我們爭取的不是一時之快,而是最後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