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2)

桃花扇(2)

「可看夠了?」南城站起身子回頭看著呆站在屋檐下吹風的西亭:「身子不好還過來看么?」不同於西亭聲音的軟,南城的聲音帶著一種屬於男子的粗氣卻不糙,就像是洞簫的聲音一般,微微硬卻不會很厲。手裡那把雜草被隨手甩進了一邊的一個小筐里。

發梢和頭頂的表面的頭髮被雨水打濕了些,一些雨珠甚至赫然就點在他如潑墨般的長發上,入鬢劍眉微微蹙著,臉上沾了些許雨珠,一瞬間,他給人一種雨後青松的感覺,決然矗立,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看著他而已

兩個人的時間似乎在那刻靜止。只是站著看著對方。呆站了一會兒,南城走向了他,將剛剛放在門口一張破凳上的披風給他披上,有些無奈:「衣服太薄了,下次出來,記得帶件披風。」兩個人很近,近的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可以感受彼此的心跳。聞著他身上幽微的香氣,西亭感覺自己臉好像紅了。不知道是發燒,還是真的,離他太近有些心慌。

「你怎麼會來這?這後園,班主不讓外人來。」抬頭看著南城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臉,他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南城站在他身邊,語氣平淡:「只是過來看看著茶樹。畢竟。這是我的種子。」

打量著西亭蒼白的臉,他囑咐著:「你回去吧。晚些時候我自己會走。平日如此在乎的嗓子,今兒不要了?」連西亭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連日的生病,喝葯,他對自己的嗓音關注的到沒平日那麼多了。昏昏沉沉的。總是念著事,不知道是南城,還是茶樹。

「嗯。好。」西亭溫順的點頭,轉身要走,南城卻一把將他攬入了懷裡:「好好照顧自己。」突如其來的一切,落入整個都是他的香味的懷抱。西亭怔怔的看著他:「誒!你…」「噓,不要說話,就讓我抱一會吧。」南城將頭埋進他的頸窩。

這一抱,暖了他被風吹涼的身體,和被薄涼人世涼透了的心。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雖然曾經也難以實現。之前無數個日子的台上台下。他們之間有一種天然的默契,從第一個交集的眼神開始。兩個人都將對方深深的烙在了自己的心裡。

學戲很苦,但若不是班主,他也活不到如今,那時候他不過是個流浪街頭的乞兒,生病垂死之際,班主給了他一碗熱湯收留了他,原也不打算讓他學戲,他年紀大了些。學戲是童子功。只安排他做些雜貨,他自己要求學戲。柳班主不同意:「亭子,學戲,很苦,你受得了這份苦么?」年少的他笑了:「苦了身子,才會忘了心。」從此後,十年間,他拚命學戲,從默默無聞,到名動小鎮。直到遇見他之前。他以為他的人生只會有戲。後來,有了台下的他,和後園的那棵小茶。灰色的人生里出現了明亮的陽光。

身份之別,性別之別,他幻想過能和他遠離人群,青梅煮酒話桑麻。但現實不容得他如此,今天南城這一擁,動搖了他。那一刻。他幻想,若他爭取,也許,這一切可以多留一會兒,但片刻之後,南城鬆開了他,他也沒勇氣回頭,怕真的一衝動會不顧一切。披著他給的披風,匆匆離開。後幾日,兩人又見了一次。第一次聊了許久。

這之後三個月在此期間,西亭再未見過南城,身子好些的時候,他也會登台,大多數時候,是白弦代他。白弦的武生很棒。若沒有他,白弦會比他更有名吧。當然,他也會去看他那棵慢慢在長大的小茶。

那日,他坐在檐下看那築巢的燕子,身子一直未有大的起色,甚至,他現在已經完全走不動路,整個人坐,或者說是蜷縮更貼切。在那張圈椅中,蓋著小毯,若昔日的他如一株盛放的海棠,如今這海棠早已失去顏色,神韻已散。

燕子來回銜枝,沒發出聲響,世間靜的只剩下緩緩的風聲和他淺淺的呼吸。呆望了很久,陽光散在披散的發上,就像鍍上了一層金,漸漸的,太陽升高,他望著燕子開始吃力,甚至,有些感覺刺眼,端著一杯剛沏的雪眉,他仍舊努力的望著那來回的燕,喃喃念起了詞: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詞罷。哼著七月七日長生殿,手裡那一杯雪眉滑落,砸到地上,滾燙的茶水濺散一地,瓷杯碎裂的聲音,驚飛了那樑上燕。

南城終於回來了,接了聖旨,他一走便是小半年,卧底敵營,勾心鬥角,度日如年。事情辦完,復了皇命之後,第一時間趕回來蓑煙鎮趕去見西亭。他想告訴他。他終於可以帶他走了。一切都結束了。風塵僕僕的趕到戲院,其實那顆心早先他飛到戲院,見到班主,柳班主的臉色很難看。

台上,只有白弦和另外一個人在唱霸王別姬。原本虞姬是西亭扮的,他垂著頭,整個人感覺老了很多,將南城帶到台後,哽咽著從一個小抽屜里將西亭交代要給南城的小盒子交給了他,柳班主一直把西亭當自己孩子看,他沒料到過,西亭會走的這麼早,一生無子的他真的也算白髮人送黑髮人。

「沈公子。西亭。已經不在了。半月前,已經火化了。」一席話,讓南城的心一下子墜入了寒冰地獄,怎麼可能,短短四個月時間,他怎麼可能捨得丟下他走。一個踉蹌,他跌坐在化妝的凳子上。胸口蒙痛之後,喉頭泛起腥甜,嘴角滲出絲絲殷紅。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他呆過的環境,那曾經穿過的貴妃服,那婉轉優雅的唱腔猶然在耳。物是人非卻來的如此快。快的讓他做不了任何準備。眼前一黑,他失去了知覺,閉眼前最後世界黑了。

「誒,沈公子。快,快來人!沈公子暈倒了!」

「查,顧西亭原本只是風寒,為什麼會短短几個月就死了!」南城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對著西亭送他的那把桃花扇,整整三天之後,終於開了口。曾經意氣風發風流倜儻的沈南城,開門那一剎,是如此的不修邊幅,衣衫不整,身上濃重的酒氣,那通紅的眼。沒人知道,這三日,他是怎麼度過的。而第四日,他終於又恢復了往日的狀態,但眼神里再沒了當初的溫和,多了幾分凌厲。

手下人很快送來了便回復:西亭生病的時候,都是白弦在照顧他,也是白弦在南城每日喝的雪眉里下了葯。「喀」南城手裡的杯子碎了,碎瓷片扎進了手心他卻渾然不知,手下人被他這樣子嚇了一跳:「大人?」

「下去吧」他扔掉了手裡的瓷片,漠然望著手心殷紅的血。

「啊。。。」猶如地獄修羅一般提著劍走進戲院,一身白袍。他聽不見身後人的驚恐的喊叫。一步一步的走著。「沈公子,你,你幹什麼!」柳班主看著四散的人群自己也被南城殺氣騰騰的樣子嚇得夠嗆。卻還是攔在了他面前。

「宋白弦呢。」南城看著臉色嚇得青黃的柳班主,聲音冰冷,這是柳班主從未見過的他的樣子,平日溫文爾雅的沈南城,如今好像已經成了魔。

戲院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柳班主和白弦。還有南城。

當白弦穿著沒來得及換下的戲服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似乎看見了西亭,他在對他微笑。

「唰」寒光四溢的劍抵上了白弦的喉嚨,鋒利的劍尖似乎就要穿透他的脖子。他安靜的看著南城,他知道,南城已經知道了。

「你殺了他。」他質問著白弦。

「是,為了當頭牌,我給師兄下了葯。」

柳班主聽見白弦的話,著實吃了一驚。他所知道的白弦,是如此敬重西亭:「什麼?白弦?你!」

「很好。」南城突然笑了:「爽快。」

「唰」,一片布料飄然落地,白弦戲服的一角被整齊的割掉。「你,不配再喚他師兄。我不想再為了他手染鮮血。所以,替他,割袍斷義。」說罷。將劍扔到了一邊地上,轉身離去。

白弦目不斜視的看著南城離開,眼角劃過一滴淚:「師兄,你猜對了。他到底沒殺我。」

「白弦,師兄求你一件事。若真到了那步,我不想讓他看見我如此痛苦。」躺在床上的西亭如此脆弱,就像風中殘燭,說話聲音很輕,輕的人不敢回話,怕就這麼驚斷了這聲音。

「好。」

「謝謝。」

「即使他誤會了你,我相信,他不會傷你。你敢做么。」

「師兄,好好睡吧。」

一品帶刀護衛沈南城卧底虎視眈眈邊境的鄰國軍隊整整七年,偶然回來執行鄰國分派任務的時候,到了蓑煙,認識了西亭。他同西亭一樣,若沒有相遇,就不會有彼此,也不會有後來。四個月前,兩軍開戰,南城不得不回戰場,九死一生,終於贏了。西亭是他在死人堆里活下來的信念。

「沒見過你這麼沒用的!一個戲子!為了一個戲子!你把朕的恩賞都當什麼了?!把朕當了什麼?賤的都不如個戲子么!」皇袍男子將奏摺砸到了他臉上。「

高高在上者的暴怒質問,沈南城沒有再回話,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那了金碧輝煌的宮殿。原來,作為帶刀護衛,榮華富貴也許重要。可如今他坐在馬車上,長亭古道,斜陽似要點燃這滿眼荒草,一片火紅。他一身素白,心中所記掛無非邊上那小小一壇。馬鞭揚,車輪軋著著石子的聲音清脆,輕撫了撫邊上的青瓷罈子,冰涼從指尖傳達到心底,可不知為何到了心底就是異樣的一種暖:「西亭,我們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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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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