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墳
我存在多久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了。我喜歡我所在的山頭:北邙坡。這裡滿山種的都是桃樹,每當桃花盛綻,風吹花落,落英成陣,美的難以用言語形容。每到那時候,我喜歡靜靜的等待夕陽,在暖暖的夕陽餘暉下,欣賞如血的夕陽將餘暉灑在一望無際的桃花林,暈染一片橘紅,它們不像血,它們的組成卻似血般讓我覺得莫名的激動,上一次我見到血,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一次,血浸潤了我的全身,我永遠忘不了那種咸腥的味道,那種黏膩膩的感覺,那是我第一次見血,那種紅色讓我一見鍾情,可自那之後,我所能見的,只有如血的夕陽和染色的桃花。而每到那一日,滿山開滿幾近白色的桃花,即使看盡了三千鬼槽骯髒的血,卻依舊純潔如斯,透出一種薄涼,冷淡。像極了他。
哦,忘記說了,我是一座空墳。
是他創造了我,當我出現在北邙坡時,我好奇他會將什麼葬在我的心裡,不過,這樣一個如畫的絕美男子,來如仙境的北邙坡,築了我,卻沒有帶任何東西,沒有……屍體或者棺槨。我記得,那一天在下雨,那一天,桃花是純白色的,那一天,是四月初八。
雖然新生,但我卻曾為塵為土存在千年,我能從他的眼裡看見無盡的哀傷,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幾近於冷絕,可那一雙紫色的瞳里那種沉寂壓抑的哀傷卻難以掩藏,我想,他失去了他的曾經。
之後,他來過幾次,卻僅僅那一次,留下了三千鬼槽的血祭奠,三千鬼槽本來應該被在天庭處斬,他卻帶著天兵天將將它們押到了北邙坡,手起刀落,鮮血染紅了大地,染紅了我,侵入了我早已乾燥的表面,血腥味久久不散,他一臉冰冷就像是從地獄而來,斂著眸子看著夕陽下的桃花,君臨天下之感讓我心生敬畏,幾近白色的桃花,沒有被鮮血浸染,純潔如斯,薄涼,冷淡,衝散了夕陽的暖,和他眼裡的暖。之後不知多少年,我已然不再是新的可我依舊是空的。。。
那一天清晨,我在子規的驚啼下驚醒,那群小傢伙平時就很吵,遇到點事情就會吵個沒完,我很無奈的睜開眼,正下著小雨,他,一席白衣,青絲鬆鬆的束在了腦後,鬢邊垂下的髮絲被雨水打濕,卻沒有黏在臉上,只是鬆鬆的垂著,水,順著滴下,滴在了他腳邊的一朵淡紫色的小花上,淺淺的木蘭香氣,細不可聞卻依舊被我察覺,他喜歡木蘭,卻將我築在了盛開了桃花的北邙坡,似乎有些加重看他的身上有所有的疑團。
眼神疲倦松怠,薄唇微抿,雖未笑仍然帶著三分暖意,與他清冷的臉色有些不協調。他左手裡提著一埕酒。右手是兩隻小巧的白瓷酒杯,白凈乾瘦的手不松不緊的握著,擋住了薄薄淺淺,如霧的小雨。衣衫微濕,才使他身上的木蘭香暈散開來。
他在我身邊的一塊較大的青石上坐下,將酒杯擺在了我的面前和他的面前。隨著他手腕的用力,酒埕被打開,不出意料的是一埕百年佳釀,悠悠的酒香氣竟能讓人感覺身心的放鬆,果然不是凡品。我貪婪的吮吸著這酒香,沒在意他眼眶漸漸的濕潤,妖冶的瞳眸里壓抑著的情感卻沒有隨著眼中晶瑩液體的釋放而被釋放,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我面前的酒杯斟滿,太過用力,就灑了出來,他卻沒察覺,倒了很多之後才驚覺,收回了埕。倒出的酒瞬間便和周圍的土壤融合在一起了,真是糟蹋了好酒。。
正在惋惜的時候,他端起了酒盞,慢慢的湊近了唇。眼淚順著光潔的頰慢慢滑下,絕世的容顏此刻如帶雨梨花惹人醉心,淚水落進了酒杯,泛起小小的漣漪,本來淺淺綠色的酒液竟變成了通透的藍色,我剎那間意識到,這個眼前的男人不是人,是神。天藍色的淚,應該是神的淚。
他飲盡了杯中的酒,酒液從嘴裡滑向了喉嚨,我看見了他喉結的上下移動,卻完全不知所然,他的淚為誰而流,他的思為誰而寄,他的酒為誰而飲,他,為誰而醉?直到他喊出那一個名字:「痕。我來看你了。」
一個被塵封了的故事……
有一個男子,絕代風華,白衣時清雅如蘭,紅衣時妖冶似玫瑰,青衣時如堅毅如修竹,他是優伶卻有能力翻雲覆雨。他得三位君寵愛,傾盡天下,上百人為他而死,死而無怨,甚至,他擁有了身為天帝之子的他的寵愛。有人說,他是謫仙。有人說,他是狐狸精。即使眾說紛紜,他依舊雲淡風輕。孑然似乎是他永恆的歸宿,即使萬千寵愛於一身,他卻拒絕將心交給他人,除了他。
他的愛很霸道,也許因為他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他泫然欲泣,卻硬咬著牙不吭聲的時候,他霸道的將他一把拉入懷中:「要哭就哭,強忍著做什麼?有什麼事,我都會擋在你身前,你蘇痕永遠只屬於我青凰。除了我,沒人可以欺負你。」
「感染風寒了還表演?戲重要還是你身子重要?怎麼?仗著我是帝子你打算讓我去跟閻王借命?」
他惡狠狠的瞪了不遠處床上被被子裹成粽子的蘇痕,卻在一瞬間變了臉,一臉奸詐:「太上老君的丹我沒帶,你給本王乖乖喝葯。」說完,端起一邊的青瓷碗一臉奸笑的逼近了蘇痕的床。他只知道蘇痕怕苦,他卻不知道,戲子入畫,一生天涯,他已是戲子,便終身為戲。
他演盡了他人的悲歡離合,也早已在他人的悲歡離合中迷失了自己,他甚至不知道,眼前這個逼他喝那碗苦的要命的葯汁的人是不是南柯一夢。他害怕失去,害怕不曾擁有,卻一味沉淪在屬於他的霸道。每一步雖然都小心翼翼,卻依舊感覺如履薄冰。現實與夢境的交纏讓他痛苦的很。
他墜崖,他被封住了法力,無力施以援手。他毅然的隨他墜崖,在千鈞一髮之際緊緊的拉著他的手在懸崖邊上掛了兩天一夜,寒風刺骨,大雪翻飛也為讓他鬆手,手臂上留下的傷,每到天陰便會隱隱作痛,鑽心的痛只要他一個笑靨便會瞬間消失,青凰曾說:「痕,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他淺笑點頭,眉目彎彎:「好。」
他逆天娶他,天帝震怒,鬼槽藉機叛變攻上天庭,神鬼混戰之際,他欲與他私逃下界,天帝遇險,他在最後一刻離開他去救身為天帝的父親,履行他身為天之驕子的責任,他被鬼槽抓住,從萬丈天庭摔下凡塵,就像是從瑤池邊那棵蟠桃樹上凋零的花,絕美的笑靨從瞬間變成了永恆。。。
他集結了千山眾將逼殺鬼槽領平定了叛亂,卻再也難尋他的蹤跡。。。那青色的身影就像是獸猊里的煙,一去難聚,消失在了蒼茫的大地。。
天帝戰死,他成為新的天帝。浮生重任壓得他喘不過氣,一次任性已經讓天下大亂。他身為天帝,已不再是那個逍遙皇子,可他心心念念的卻忘不了他,夜半,他總會驚醒:「蘇痕,我不准你走!」
他找到了閻王,想改變生死簿,閻王卻說他早已不在三界之中,不會輪迴,不死不滅。他找到了如來,如來說他就在轉身之處,他差點殺了如來,最後竟逼的如來自請重歷三世六道輪迴之苦。
無數日夜,他無限制的派人尋找他,他卻似乎消失在了三界、、、、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討厭詞,卻偏偏愛上了這首青玉案,他不立後宮,不近女色,反正他是天帝,長生不老,他有資本如此。
百年後,他在北邙坡上築了我。蘇痕喜歡桃花,甚至可以說痴迷桃花,他曾許他瑤池的所有蟠桃樹。可他不能再天界築墳,因為雖有明媒正娶,他依舊不是天界之人。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見玉兔又早東升。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我不曾記這個故事具體是何時聽的,不記得其中人名怎麼出現的,誰說的。我努力去記,終於依稀印象,千百年前,一個俊逸不凡的少年曾路過當時依舊是塵土的我,坐在了今日青凰所坐的石頭,看著滿山的桃花,跟一個偶爾路過的樵夫講了這個故事。我記得,他最後輕輕哼了一句詞:「十年一覺南柯夢,誰憐你我在夢中?」崑曲的唱腔,意蘊悠長。。。
煙雨依舊,桃林依舊,他的酒,一次次的飲盡。雙頰帶上了微紅,微醺時候,醉眼迷離,卻另有一番風姿。不遠處,走來一抹青色的身影,一把白色的竹骨傘。千百年前一樣的淺笑,我似乎聽見他在呢喃:「凰。我回來了……」而他卻醉倒在了我身邊,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