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計名反間

第8章 計名反間

疑中之疑。比之自內,不自失也。

——出自《三十六計。反間計》

當木雙雙經過一個時辰的調息重新走上望月坡的時候,她驚奇地發現,對面山坡上竟已沒了那藍衫少年的身影。想起他剛剛虛弱不堪的模樣,想必,是再支撐不住了。

心裡沒有該有的喜悅和慶幸,反有種淡淡的遺憾,以及在看到孤身獨立坡頂的青衣男子時,隱約浮現的不安。

金耀眾兵將在失去少年指揮后的不安和惶恐都被木雙雙和風吟將領看在眼裡。莫離眼中露出嗜戰的興奮:「小姐,那秦洛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剛剛一戰怕是耗盡了所有精力。如今,他們主帥不在,群龍無首,再無可與小姐相抗的名將。看來,今日勝的必會是我們。」

看來,今日勝的必會是我們。是嗎?真的會勝嗎?木雙雙緊皺著眉,在心底一遍遍問著自己,心裡的不安是什麼?蠢蠢欲動的恐懼是什麼?以秦洛的算無遺策,怎會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與自己開戰,又留下幾萬士兵任自己屠殺?

一個略顯稚嫩,彷彿天生帶著童音的男聲插了進來:「小姐還在猶豫什麼?兵貴神速啊!」

木雙雙瞥了身邊清秀的少年一眼。少年有著一張看不出年齡的娃娃臉,烏黑的眼睛大而有神,不時閃爍著疑惑的光芒。秦歸,三年前忽然在朝中大肆活躍的男子,先皇卓勝朝對他的寵愛幾乎勝過了當今皇上卓清,就是卓清也對他極為忍讓包容。

木雙雙是聽過朝中傳聞的,秦歸是先皇卓勝朝遺落在民間的私生子,從小就顛沛流離,受盡了苦楚。好不容易被先皇發現,卻因為母親身份低賤而不能對外公布,再加上先皇子嗣本就稀少,而秦歸又有著難見的天賦和政治才能,自然對他憐惜寵愛有加。

可是木雙雙卻不喜歡秦歸,這個外表單純,面若桃花,聰慧伶俐的少年究竟有著怎樣的心機,她無論如何也看不通透。只覺一不小心就會被他稚嫩的外表所騙,墮入陷阱中。常年周旋於爾虞我詐,習遍各種陰謀詭計的自己尤且不能應付他,更何況是本性純厚又有幾分愚蠢的皇上呢?

秦歸眨了眨眼,一臉天真地問:「小姐這這般猶豫不決,難道是有什麼苦衷嗎?」

木雙雙被問得心頭一顫,果然看到幾個將領都向自己投射過來懷疑的目光。她定了定神,心中越發提醒自己要小心這個秦歸,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地道:「傳令三軍,準備進攻!」

戰鼓響起,金耀與風吟軍的第二波攻防戰終於開始了。

可是,木雙雙卻驚異地發現,金耀的步兵竟都退守在一里開外的安全處,玄甲騎兵索性不見了蹤影。她抬頭朝對面的高坡望去,那一刻,明晃晃地陽光刺痛了她的眼。炎炎烈日下,那個剛剛還人聲鼎沸的觀日坡如今幽寂的嚇人。只有一個青衫孤卓的身影立在群山間,晴空下。

他的手中沒有錦旗,沒有鼓槌,卻輕輕握著那把名動天下的青霜劍的劍柄。他煢煢孑立地站在觀日坡上,不走不動,單手負后,可是那隱約可見的清冷眼神,牢牢注視著本該屬於金耀的空曠戰場,卻預示了他隨時都會飄然而下。

木雙雙定了定神,揮舞出手中戰旗,嚴陣以待的風吟步兵、騎兵立時以菱形為陣迅速向西方衝去。即便看似笨拙的陣型,進軍的氣勢卻快准狠得讓人驚嘆。

隨著戰爭的正式開始,風吟大軍的挺進,一里開外的金耀步兵忽然動了。他們分別向左右兩旁移動,迅速在中間撕扯出一道裂縫。那裂縫不大,僅容得兩人並排通過,卻讓木雙雙清楚地看到魚貫幾乎是飛馳而入的黑衣人。

就在木雙雙驚駭,甚至有些獃滯地抬頭的時候,她看到青衣男子望向她的一眼。那歉疚無奈,卻又決絕無回的一眼。

然後,他手握青霜劍,再沒有半分猶豫地從三十幾丈高的觀日坡上一躍而下,飄然落在整齊排列的黑衣男子之前。

「霖宣守死門,若水休門,秦離開門,綺羅驚門,秦霧傷門,秦雪杜門,沈宏景門!」隨著青衣男子腳步的移動和命令的下達,所有的黑衣男子分成七撥迅速跟隨為首的幾人移動。在木雙雙還沒來得及回神的時候,那不足千數的黑衣人已然佔據了七個關鍵方位,將幾萬的風吟步騎兵牢牢圍在戰場中。

「所謂奎陽陣,是三百年前一個精通奇門遁甲的武者所創。門,以八卦變相,開、休、生、傷、杜、景、死、驚八門故曰奇門。遁,隱性,甲,儀也。六甲六儀互為演之而為遁甲,造勢三重法、象三才,上層象天,布九星,中層象人,開八門,下層象地布八卦,立陰陽二遁,一順一逆以布三奇六儀也。【注1】」的3e8

「布陣時,八門各需一武功高強之人鎮守,若意圖救人以生門為尊,若意圖擒殺則以傷門為尊,若意圖毀滅則以死門位尊。八門各自蘊含六十四種變化,每一種變化又引六甲之儀,幻化無窮。是以,奎海之涯,變幻莫測,生生不息,永無止境。奎陽陣乃是世間最厲害,最令人恐懼的陣法。這也是天星流劍派所謂的僅憑一人一派一星魂,就可左右天下局勢的其中一個緣由。」

木雙雙只覺驟然間全身的血液變得冰冷,顫抖的寒意從心底冒起,席捲全身。她的耳中什麼都聽不見了,只余師傅當年聲音清冷的教導和警告。

那個站在死門旁不足十丈,只需一個縱躍就可完成陣法的青衣男子,是如此的陌生。師娘曾說,風兒秉性淡泊,實在不適合捲入天下紛爭;師娘曾說,風兒至情至性,哪怕死也不會願意和師兄妹自相殘殺;師娘到臨死前,還那樣說:符御,不要傷害風兒,就算他不願成為星魂,也萬不要傷害他……

她明明在門外聽得清楚,她明明到現在還記得少年懷抱的餘溫。為何這一刻會有當年種種不過是一場夢的錯覺?風哥哥,淡漠如你,外冷內熱如你,怎麼能狠得下心引靈兒入奎陽陣?

你可知此陣一啟,你的光芒將再也遮掩不住,你曾經與命運抗爭的努力將統統化為泡影?你可知此陣一啟,風吟要死多少大好男兒?你可知此陣一啟,靈兒……就再也沒有家了!

恍惚中感覺有一道視線緩緩落在她身上,木雙雙猛地驚醒過來,她的手中還握著錦旗,眼睛卻死死望著一直未移動半步的青衣男子。青衣男子漆黑的眼眸靜靜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瞳仁在遠遠的谷底看不真切,彷彿平靜無波,又彷彿傳遞了千言萬語的信息。

木雙雙心中一動,忽然緊盯著那大開的死門,一種荒謬卻讓她欣喜的想法從心底深處冒起。風哥哥一直沒有踏入死門,開啟陣法。難道是默許讓她退兵?

風哥哥他終究還是不願做那無情殺戮之人;風哥哥他終究還是不會真正傷害她!

既然領會了青衣男子的暗示,木雙雙自然不會再猶豫,無論他的本意是什麼,無論這詭異一戰背後蘊含著怎樣的陰謀。幾萬人的生命終究是最重要的,她怎能隨意犧牲。

於是,紅色的錦旗翩然揮舞,菱形的陣營緩緩分裂,然後從死門依次有序地撤退。期間,所有嚴陣以待的黑衣男子都一動不動地看著獵物的離開,甚至連表情也沒有變化一下。

當幾萬風吟軍有一半已退出戰陣的時候,青衣男子忽然手一揮,片刻前無聲無息而來的黑衣男子飛馳電掣般離開自己所在的方位,再度無聲無息離去。

那時,所有人都將驚疑的目光集中在莫名其妙忽然撤退的木雙雙身上,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原本守在景門的黑衣男子在離去前不經意地將一塊玉佩掉落在地上,被撤退時經過的一個風吟將領用腳勾起,握在手中。退到安全處的風吟將領,原本只是帶著漫不經心的態度欣賞這塊美玉,卻在看清玉上的文字時大驚失色。

木雙雙帶著濃重的疲憊之色走下望月坡進入己方陣營,所有的高級將領都面色凝重地坐在主帳中似是在等著她。木雙雙揮了揮手,聲音有幾分虛弱:「傳令,即刻回房陵城。」

「等等!」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木雙雙的命令,只見他鬚髮花白,雙目卻炯炯有神,「先不忙著回城,我等有些話想問問元帥。」

發話的人叫童智,去年剛過了六十歲大壽,與父親木成英是知交好友,也算得上木雙雙的長輩。所以,雖然此次大戰木雙雙是主帥,他還是敢以這樣不敬的態度和她說話。

木雙雙儘管無論身體還是心裡上都疲累的虛脫,還是不敢怠慢:「童叔請問。」

童智雙目灼灼看著他,其中有著她看不懂的痛惜和責備:「方才你為何要退兵?」

木雙雙一愣:「那是因為,方才的陣法,如果不退兵……」

木雙雙猶豫的語調,似乎徹底激怒了童智,他拂袖怒道:「方才衝出的敵軍不過幾百人,就算統統是絕頂高手,也絕不可能勝過我軍幾萬人。請問元帥為什麼要退兵?」

「我……」面對這樣的責問,木雙雙忽然發現竟辯駁不出來。世間能有幾人知道奎陽陣?世間又能有幾人認得出方才的陣法是奎陽陣?她能解釋嗎?又該解釋什麼?

「雙兒,你和君兒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本還不信那些市井流言,也不信無涯的一面之詞。身為神之侍女的你,從小就恭順知禮,又豈是那種會為了兒女之情而出賣國家的無知女子?誰知……誰知今日……」

「童叔!!」木雙雙震驚地打斷他的話,聲音微微顫抖著,「今日一戰,雙雙自知未盡全功,將強虜驅逐出我風吟。可是,那只是雙雙技不如人,怎可將出賣國家這等重罪扣在雙雙頭上?」

「那麼請問小姐,」就算嚴肅說話也會含著幾分笑意的男音插了進來,秦歸稚氣的臉上一雙眸子幽黑得深不見底,「為何小姐一見秦洛昏迷離開就魂不守舍?為何要小姐趁機殲滅群龍無首的金耀軍小姐卻猶豫不決?為何僅僅只是幾百人的示威卻讓小姐撤走數萬大軍?」

秦歸的話讓木雙雙全身都顫抖起來,她忽然憶起風亦寒抬頭看他時,那無波無瀾的眼神背後所蘊藏的憐憫、愧疚和志在必得。不!不可能!難道……難道秦洛與自己這一戰的用意,根本就不是取勝?難道風哥哥擺出奎陽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毀滅,而是……而是誣陷!

木雙雙的臉色慘白一片,她緩緩看向莫離,問:「你也是這麼想?」

莫離痛苦地糾緊了眉頭,慢慢低下頭去。

「就憑一場仗!!」木雙雙失控地大吼,聲音尖銳,「就憑一場仗你們就認定我通敵叛國?!」

「宮主!宮主!」春兒憂心的聲音從營帳外傳來,她不顧一切地甩開攔路的士兵,衝到木雙雙面前,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她,「宮主,你沒事吧?」

猛地抬起頭,她用通紅凄厲的眼神望向在場所有人:「你們這群窩囊廢!自己抵擋不了秦洛,如今被人小小挑撥一下就懷疑宮主。奈何宮主為了這個國家勞心勞力,有多少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你們……你們太過分了!!」

春兒的話聲色俱厲,說得營帳中幾人羞慚,幾人惱羞成怒。一個魯莽的年輕將領上千幾步,不屑道:「我們承認木元帥厲害。僅憑八萬兵士就能擊潰楊潛十六萬大軍。可是,如此厲害的木元帥以十四萬之師,面對僅率十萬大軍的秦洛,為何卻久無建樹?若說沒有私情,誰肯相信?」

春兒一時語塞,一張俏臉紅一陣白一陣:「那……那是因為秦洛太過厲害!」

「秦洛確實有通天徹底之能。」秦歸臉上掛著諷刺的笑接話,「據上庸城中探子來報,秦洛在小姐擊潰楊潛大軍前夜於街市遊盪。途中多次接到小姐或危或安的密報,卻始終安之若素,毫無焦急之色,似乎早猜到小姐會贏一般。最終,楊毅全軍覆沒的消息傳達,秦洛非但沒有一絲憂慮憤慨,反滿臉輕鬆,還與身旁風吟百姓談笑。若非心繫小姐,又豈會有這般表現?」

木雙雙一震問道:「果有此事?」

秦歸笑笑:「小姐若不信,可以隨意抓個上庸城中的百姓問問。另外還有單副將剛剛在戰場上撿到的玉印,更是清楚說明了當日秦洛對小姐的……關切。」

「什麼玉佩?!」

秦歸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玉恭敬地遞到童智面前,童智眯著眼看了一會,忽然驚呼道:「渦陽司馬,這是司馬麟的官印,怎麼會在你手裡?!」

秦歸淡淡道:「此印被方才敵方一黑衣人不慎遺落,單將軍恰好拾獲。」他的目光轉向一直低垂著頭的莫離,「莫將軍,渦陽一戰中,司馬麟是否起先不肯派兵援助小姐,後來卻無故出兵呢?」

莫離怔了怔,點頭道:「確有此事!」

秦歸單手擺弄著自己衣衫上垂下的流蘇,笑道:「這就不難解釋為何此玉會在秦洛手下手中了。定是秦洛擔心小姐安危,派人威脅司馬麟出兵,且順便盜走了他的玉印。」

春兒扶著震驚到面色慘白的木雙雙,屈辱的眼淚涌了上來,她急促喘息著大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家宮主與秦洛素不相識,根本沒有接近的機會,如何會對他存私?」

童智哼了一聲,面色冰冷不屑地看著木雙雙:「若無證據,老夫豈會隨意指責元帥!無涯早在一年前就飛鴿傳書告知皇上,你曾兩次於金耀追殺秦洛卻最終手下留情。而且其後多次秘密造訪秦洛府邸,無聲無息進去,又無聲無息回到神殿。你以為都無人知曉嗎?」

無涯,木勝……陳勝,這個早被她遺忘,被秦洛用劇毒控制在手中的表哥。當年那夜,她怎會想到,自己一個不經意的疏忽,竟會成為今日的致命傷。

秦歸嘆了口氣道:「小姐恐怕還不知道,皇上接到司馬麟密報:渦陽一戰前,司馬麟截獲了秦洛寫給城中某位將領的一封信,信中語氣溫柔曖昧,他懷疑那人正是小姐。皇上當時自然不信他,可是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小姐……唉!小姐當真傷了皇上的心呢……」

木雙雙緊緊握住雙拳,咬緊牙關,卻仍止不住全身的顫抖。秦洛,那個年少成名,深不可測的金耀丞相,他究竟在打算著什麼?

他可以未卜先知地預見楊潛的大敗並眼看著十六萬大軍全軍覆沒,他可以談笑地讓風吟百姓對他心悅誠服毫無反抗,他可以早在戰爭之始就布好陷阱耐心地等待不知何時才會領兵的自己跳入,這樣一個少年,這樣一個強大可怕到讓她戰抖的少年,他究竟在謀划著什麼?

木雙雙有種預感,秦洛所做的一切,在旁人,在她看來匪夷所思的舉動,不過是個前奏。無論是遠在金耀的楊毅,還是無路可退的自己,都是他網中的獵物。那張網,編織得輕巧精妙,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向著整個伊修大陸延伸……

「雙兒,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童智憤怒遺憾的聲音打斷了她可怕的想象。

木雙雙沉吟了半晌,高高地傲然地揚起頭:「沒有,我沒什麼可說的了。」

「既然如此!」童智厲聲發令,「來人,奪去木雙雙帥印,交由莫將軍收押,即日送返紫都!元帥一位,由秦歸接任,大家可有異議?」

眾人齊道:「臣等領命!」

木雙雙迷迷糊糊地斜靠在卧榻上,她的身體疲勞已經到達了極限,但她的精神卻得不到片刻的安寧。正在將睡未睡之際,門忽然被推了開來,她本以為是莫離,是以並不想說話,可是卻意外地聽到一個清潤悅耳,略帶稚氣的男子聲音:「木姑娘。」

木雙雙豁然驚醒,直起身皺眉看著來人:「秦歸,你來幹什麼?」

秦歸俊秀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在她面前坐下來道:「我來為公子傳達幾句話。」

「公子?」木雙雙思維滯了滯,「公子……公子?!秦洛!!」她猛地一震,脫口道,「你是金耀的姦細?!」

秦歸聞言哼了聲,一臉不屑地道:「誰是金耀的姦細?我效忠的只有公子一人。」

木雙雙緩緩吐息著,消化今天突如其來多到她承受不了的噩耗:「公子……是秦洛?」

秦歸笑著點了點頭:「我的秦姓還是公子賜予的呢!」

「那麼風吟……先皇……」木雙雙咬牙道,「他待你何其珍愛,你怎能……毀你父皇的國家!」

「別開玩笑了。」秦歸仍舊笑得一臉淡然,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一個強暴了你母親,並且逼死她,讓你從小顛沛流離,受盡人間苦楚的人,你會認他為父皇嗎?」

他見木雙雙一臉震驚,微微一哂道:「紅塵世事太過可笑。有權有勢的人只懂趨利避害,欺凌弱小,卻會得到更多的權勢;貧窮悲苦的人想要拯救世人,施捨一點愛心,卻會變得更加悲苦。這就是如今的伊修大陸。唯有公子是不一樣的,他有著經天緯地之才,他可以只手掌握權勢財富,他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是這樣的他卻開設……收容了千千萬萬像我們這般的孤兒。他確實想要我們替他辦事,卻從不逼迫我們;他教我們各種技能武功,卻從不強迫我們殺人;他讓我們執行各種任務,卻從來把我們的生命安危放在第一位。」

輕柔,甚至帶著孺慕之思的笑容出現在秦歸的臉上,讓木雙雙有片刻的怔忪。他仍在說著,笑容全然不似平時的虛假:「公子其實算不上好人,他也會利用他人,也會為了護短不惜犧牲全天下。他的心機很深沉,有時又笨到無可救藥乃至傷害到我們。可是這樣的公子,還有同受公子栽培的那些算不上善良的兄弟,卻真實得讓我眷戀。無論我身在何方,是什麼身份,只有公子所在的地方,才是我能歸去的家。」

見木雙雙怔怔地看著他,秦歸羞澀一笑,兩頰浮起的的紅暈讓整個人看上去更稚氣未脫:「在風吟三年多,太憋得慌,不知不覺就說多了。」

秦歸的話有著太多的偏激和執著,確實不能完全做准。可是,能讓這樣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少年對他赤誠效忠,這個秦洛,至少是個值得付出的人。

木雙雙不怪秦洛對自己的陷害,原本戰場無情,如果自己有這樣的布局能力,她也一樣會陷秦洛於不義,而絕不會有半分猶豫。

只是,不甘心呢!好不容易,她才有了馳騁沙場的機會!好不容易,她才有了施展自己才華的舞台!卻這般無疾而終。勝利的喜悅,布陣的憂心,與秦洛對決的激揚,她都是那麼留戀。然而,終究只是過去了……

至於秦歸的身份,她從沒想過去揭穿。莫說如今朝中絕沒有人會相信她,事實上,從她交出帥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知道,風吟必亡了。沒有人可以抵擋住秦洛的步伐,甚至沒有人可以預測到秦洛的意圖,帥印是否交給效忠於秦洛的秦歸,又有什麼區別呢?

木雙雙嘴角輕勾,本該嘲諷的冷笑在到達嘴角時卻含了滿滿的苦澀:「他有什麼話要說。」

秦歸露出個燦爛的笑容,道:「公子說,姑娘是個聰明人。他也不必多解釋什麼。果然不錯。」

木雙雙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再替他說好話也沒用!」

秦歸吐了吐舌頭,神情稚氣可愛,然一開口眼神卻又變得幽深難測:「公子說,他的反間計必然讓姑娘在朝中再無立足之地,甚至失去自由之身。然卓清本性純善,又向來與姑娘親厚,姑娘至少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至於木丞相,他在朝中地位一向穩固,兼且門生無數,就算會受到波及,也決非頃刻之間。而這段時日,已足夠公子攻下房陵,直取紫都,握風吟於掌中了。到時,姑娘若想保住風吟朝臣和百姓,便須答應公子幾件事。」

木雙雙心中的震撼何止一星半點,於一年前便開始布局的反間計,在反間計還沒開始前便為自己鋪好的後路,將自己迫入絕境的步步緊逼、毫不留情!這是何等的遠見謀略?又是戰場上何等的睿智超然?

然而,他這般費心,為的是什麼?風吟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不是嗎?稱霸路上,早已沒有能阻礙他之人了,不是嗎?

心底雖驚濤駭浪,臉上卻沒有絲毫表現出來。木雙雙的神色冷漠淡然,嘴角幽幽勾起:「敗軍之將,何以言勇,雙雙還有拒絕的餘地嗎?」

秦歸激賞地笑笑,手肘支在椅臂上斜靠著,形狀慵懶,可是配上那張天生的娃娃臉,卻只讓人覺得可愛:「第一,風吟仍為風吟,皇上仍姓卓,然卓清必須退位。」

「第二,木姑娘須說服木丞相安撫朝中老臣,若實在有頑固不化之輩一意阻撓公子,不得已公子也只能除之。當然,作為交換,公子可保證姑娘登上太后之位后,手中所握實權,絕不會埋沒了姑娘的才能。」

「第三,希望姑娘能全力相助公子,結束戰國亂世,統一伊修大陸。公子說,他或許不能保證會讓風吟王朝永遠存在下去,但至少絕不是國破家亡。」

「至於第四點。」秦歸朝著她無奈一笑,「公子他並不想當皇帝,他只想在亂世結束前找一個自由掌權的立足之地。公子說,這些提議若放在今日之前,木姑娘必然連聽都不屑一聽,但此時此刻,姑娘就算沒有十分,也該有八分相信他了吧?」

秦歸說得輕鬆,木雙雙卻聽得目瞪口呆,從迷茫到震驚,從震驚到震撼,直至完全明白過來,竟只剩下一種心情,那便是哭笑不得。

原來如此啊!原來這一切的一切,皆因為一個理由,那便是秦洛他……不夠狠。是的,擁有經天緯地之才,吞吐乾坤之力的天縱奇才秦洛竟不具備成為帝王的狠絕!而他分明也清楚本身致命的弱點,所以才想出了這樣一個環中環,計中計,將自己拖下水!

天下哪有這樣的人?他既不願稱霸天下,卻又想親自體驗打拚天下的動人過程!他既不願登上那至尊之位,卻又想手握天下權勢,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掌控他!所以,便藉由自己,把風吟一國作為傀儡,來實現這個願望。這般天真膽大到……駭人聽聞的想法,他竟真的敢付諸於實踐。

秦洛!好個秦洛!你果然是那將世人玩弄於掌心的少年丞相!你果然是那高高在上的神之子!

要知道,風吟如今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再加上秦歸的助力,秦洛若想自立為王,那是再簡單自然不過的事。可他偏偏不願,或者說是不能,費盡了心思,兜了一個大圈,用反間計將自己逼入絕境,也只是為了實現他至尊卻逍遙的願望。

秦洛啊秦洛!你就不怕我有一天羽翼豐滿,如楊毅一般一心剷除你嗎?

秦歸看她表情大概也猜到了她在想什麼,苦笑地搖頭道:「你也覺得公子很任性是不是?哪有攻打一個國家只是為了容身的,又不是過家家。」

「過……家家?」木雙雙好奇地重複這個從未聽過的詞。

秦歸一愣,露出了羞赧的笑容:「公子的話,有時就是稀奇古怪,我們總是被影響了還不自知。公子說了,如果有一天姑娘當真如楊毅那般容不下他,他也不會有怨言,頂多讓歷史重演就是了。不過公子也說了,他相信姑娘不是這樣的人,姑娘的眼光遠比尋常人要高明得多。」

秦歸拍拍衣服站起身來,臨走前也只說了一句話,那時討喜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墨玉般的雙眸熠熠生輝,聲音卻輕柔縹緲彷彿超脫了出去:「木姑娘,你該清楚,風吟有我在,就算姑娘果真因公子的反間計而死,對公子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木雙雙還是如剛剛般斜靠在卧榻上,夕陽從窗外照射進來,給整個房間和傢具都染上了一層桔黃色,已經傍晚了呢。

腦中還回蕩著秦歸的每一句話,木雙雙發覺自己的心情已經與方才全然不同了。仍是在煩惱,仍是在憂慮,卻沒有了絕望和頹喪。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相信秦歸的話,潛意識地,木雙雙認為能讓風哥哥誓死效忠的人,必定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他可以用計,可以使詐,但絕不屑於說這種有失風度的謊言。

那麼自己該答應他嗎?這樣幫他取得風吟的政權,與叛國何異?可是,若不答應他,風吟滅了,又何來家國可叛?自己會甘心就這樣埋沒於歷史洪流中嗎?不!她絕對不會甘心。

就在木雙雙想得入神的時候,窗口忽然飄過一陣淡淡的蘭花香。那香彷彿隨風而來,卻又彷彿攜風而來,沁融在空氣中,絲絲縷縷鑽入人鼻尖,讓人說不出的舒暢渴望。

木雙雙嘆了口氣道:「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本只拉開一條縫隙的窗被推了開來,一個白衣黑髮的女子神態從容地自窗口一躍而入,那動作優雅地就彷彿在拈花微笑一般。一入房中,她就撥開凌亂的長發,露出如露珠般清麗脫俗的容顏。她的年齡看上去很稚嫩,頂多不過二十歲,可是眼中柔和的神光,卻讓人不經意地想起慈母的溫柔。

她的聲音有種雌雄皆可的清潤,彷彿一道夏日冰泉,灌入嘶啞乾渴的口中:「雙師姐,好久不見。」

「是好久了。」木雙雙幽幽嘆了口氣,「我剛剛才想著,葯兒該來了。結果,你便來了。」

她的神情有些落寞,有些懷念,還有些淡淡的悵然和如釋重負。木雙雙望向夕陽遍天的窗外,柔聲低語:「沒想到,這麼快就只剩下一個神荼了。最不願屈服命運的他,結果還是走上了成為星魂的道路。究竟是該為他喜,還是為他憂呢?」

「不是的。」谷葯兒用很輕柔的聲音打斷她說,「神荼並非只剩下風亦寒一個。這點,風哥哥他也是早知道的。」

木雙雙猛地一震,支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這不可能!那麼另一個神荼是誰?」

【注1】出自《奇門遁甲符應經》。三奇:為十干中的乙、丙、丁。六儀:以甲為諸陽之首,以戊己庚辛壬癸為六儀,六甲為甲子、甲戊、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八門:開、休、生、傷、杜、景、死、驚是謂八門。九星及九宮:指天蓬主一宮,天芮主二宮,天沖主三宮,天輔主四宮,天禽主五宮,天心主六宮,天柱主七宮,天壬主八宮,天英主九宮。

小佚

2008.2.211:49

第8章計名反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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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丞相世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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