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憂思難忘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出現了太多熟悉的臉,他們有的微笑著,有的憤怒著,有的渴望著,有的悲傷著,有的憎恨著,卻是如此清晰地一一出現在我夢中。
我轉過一個個街角,然後在天蒙蒙亮的時候看到孤獨站立在巷口的青衣男子。清晨寒露中,他總是為了我停留在無人的巷口,不問緣由。我只想牽著他的手,走到盡頭。
然而,無論我多麼努力地想擁抱他,無論我曾跟他多麼的靠近,甚至聽到他沉穩的心跳,卻終究無法觸碰到他。然後,在夜幕降臨的頃刻,我終於明白,我與他,永遠沒有牽手的自由。
盈盈的臉扭曲著,朝我大吼:「林伽藍,我恨你的天真,恨你的無知,恨你的一帆風順,所以,我要你跟我一樣痛苦!不幸!」
她的聲音尖銳凄厲,帶著隆隆的餘音。我卻在夢中微笑地對她說:「如果你和我的痛苦不幸真的一樣了,你就會明白,地獄是一個連恨都奢侈的地方。」
軟軟幼嫩的嬰兒沖著我咿咿呀呀叫,他咧開薄薄的唇露出沒有牙齒的粉紅色牙床,兩頰因為笑容泛起可愛的酒窩。
他沖著我爬過來,我的心中充滿了溫柔喜悅的情懷,伸手要抱住他,他卻忽然變得透明,然後在我的指尖碰觸到他的瞬間化成一縷青煙,消散在天地間。
徐冽一步步朝我走來,他說:「伽藍,跟我回去吧。」聲音是那麼渴望顫抖。
我知道他終究會發現真相,我知道他終究會痛不欲生,我知道當年的事其實分不清誰錯得更多,只是……我還不曾忘記那痛啊!我緩緩伸出手撫摸上他的臉,輕聲道:「徐冽,你知道嗎?當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即便你站在我面前,也不過是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宇……」飛飛沖我張開手,漆黑的眼眸幽幽望著我,那麼依戀,那麼稚嫩,那麼脆弱,讓我想起了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我伸手輕撫他黑柔的長發,對著他笑。
那雙漆黑的眼眸卻忽然變成了深藍,單純的笑變得如罌粟般絕艷卻劇毒:「藍藍,你我前世緣淺,後世糾纏,你註定永遠擺脫不了我。」
我躺在一片碧綠柔軟的草地上,睜開眼,頭頂是一片藍天,朵朵漂浮的白雲,還有那熟悉卻埋在心底深處太久的溫潤的臉,棕色的眼眸溫柔憐惜地看著我。
我伸出手,想擁抱他單薄又透明的身體,卻在指尖穿透他手臂的瞬間頓住。
「子默……」我說,「子默……你過得好嗎?」
他沖著我笑,笑容輕淺溫和,彷彿再沒有了從前的負擔和傷痛,只余純粹的眷戀。
然後,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睜開眼,在朦朧的燭光下看到子默的臉。我的感官被濃厚的酸楚和思念覆蓋著,但我知道我不能讓他擔心。我說:「子默,你看到了嗎?我做到了你說的最後一計。」
「我把楊毅和木雙雙引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風吟馬上就可以被攻克了。」
「臨宇?」子默微皺著眉,疑惑不解地看我。
我眨了眨眼,將因為刻骨的思念和內疚泛起的濕熱化去,繼續道:「我現在已經可以不依賴你地生存了。我能在朝堂上長袖善舞,我能在戰場上行軍布陣,我有運籌帷幄的能力,我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決心。雖然有些事,讓我很痛很痛,我還是能夠忍耐下去,裝作毫不在意。」
「子默,你曾說,如果我能變回真正的臨宇,或許你不會這麼擔心。」我擺出自認為最柔和最自然的笑容,「子默,我已經不需要你再擔心了,真的。」可是……
可是,我還是好想念你!好想,好想再見到你!
「臨宇,你是不是發燒了?」子默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我去叫你的風護衛過來。」
「子默——!!」我驚叫了一聲,緊緊拽住他的手腕,哽聲道,「不要走!」
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抓住那隻手,一遍遍說:「子默,對不起……對不起……我是騙你的。一個人,其實很累,沒有任何人在身邊,其實很孤單……我和亦寒,你讓我堅定地愛下去,可是如今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說什麼不需要你擔心,都是騙人的。子默……我好想你……好想你……」
心底的傷和胸口的痛涌了上來,我昏昏沉沉地又睡過去,繼續做著其他的夢。手卻片刻不肯放鬆地拽著那隻手腕,就如溺水的人抓著救命稻草一般,只怕一放開就會有鋪天蓋地的寂寞洶湧而來。
也不知睡了多久,才終於完全清醒過來。身體上的痛已經全然消失了,只是渾身虛脫般地使不上力氣。我抿了抿冰涼乾裂的唇,睜開眼。
房中空蕩蕩的,一低頭卻看到一頭黑亮的烏髮,可以想象的微微鼓起的俊秀臉龐完全埋在手臂和被褥中。
修長白皙骨節勻稱的手指以一種很固執很缺乏安全感的方式緊緊抓著我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應該是抓得很久了,所以有種溫熱的潮濕在兩指間徘徊。
我小心地抽了抽手,他卻猛地加大了握緊的力度,然後抬起頭來。迷茫的雙眼在接觸到我溫柔的淺笑時,瞬間爆發出燦爛的光彩,他臉上的表情是那種幾乎要哭出來的喜悅,緊緊抓著我的兩個手指,叫我:「宇……宇……」
我無奈地笑笑,用沙啞的聲音說:「飛飛,我很渴,替我弄杯水好嗎?」
飛飛連忙點頭,衝到茶几前,卻發現水壺中是空的。他回頭看我,超越常人的視力讓我看到他眼中憔悴蒼白的自己,所以他才一副那麼難過的表情。
門吱啞一聲推了開來,青色帶著幾分夏日極為珍貴的清涼的身影走了進來。他的手中端著一套完整的茶具,動作熟練地在離我不遠處的桌上泡好,然後遞給飛飛。
飛飛連忙接過匆匆端到我面前,中途灑出的兩滴微不足道的水,卻讓他露出懊惱心痛的表情。
我在飛飛小心翼翼的照顧和亦寒深深的凝視下,讓溫度正好,清香怡人的茶一點點從乾渴灼痛的喉嚨間滑過,淌入腹中。
喝過茶,我的聲音終於不再嘶啞,神色回復了從容,連帶的憔悴也不再那麼明顯了。我隨便找了個理由支開飛飛,問道:「亦寒,計劃的實行沒出什麼岔子吧?」其實,我也只是問問,我相信亦寒深藏不露的能力。的8e
果然,他點頭道:「一切都按公子的意思在進行。秦歸傳來消息,木雙雙已經默許了公子的計劃,相信不日內就會給公子回復。另外……」
亦寒頓了頓,微微高起的眉骨夾著幾分清冷,劍眉輕蹙,那神色說不清是妥協還是悲傷:「葯兒說,木雙雙已經失去了神荼的資格。」
我心底深處沉了沉,明明是對我的計劃很有好處的消息,我卻高興不起來:「她的選擇呢?」
亦寒用極冷漠的聲音,言簡意賅地吐出一個字:「我。」
我怔怔地聽著,想笑卻笑不出來,我應該用很開心的語氣說:是嗎?那樣,等於確信了木雙雙永遠不能背叛我,很好。可是,我如何說得出口?我如何開心得起來。
我抬起頭看到亦寒冰冷表情下所蘊含的絕望,那樣明顯的痛和不甘,自從那個世界末日的雨天後,我就很少在他臉上看到了。
我的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努力維持著平穩的聲音問:「亦寒,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嗎?」
「沒有!」亦寒脫口道。他的語氣很急切,卻不像是心虛的敷衍,反而更像是無回的決絕。彷彿在說:即便有什麼事,他也會解決掉,絕不會讓我平添憂心。
如今的我,獨立而自主,絕不會喜歡這種一無所知被隱瞞,被保護在象牙塔中的感覺。可是,如果說出這句話,做出這種決定的是亦寒,那麼我只能心甘情願地相信。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不是別人,而是……風亦寒!
深吸了一口氣,甩去那些即便煩心也沒有意義的事,我揉著泛疼的額頭從床上爬起來。亦寒連忙走過來扶住我,一邊幫我套上湖水藍的輕紗外套。
身為臨宇的我,好象很偏愛藍色,也適合藍色。我一邊打量著琉璃鏡中越加單薄瘦削,卻仍掩不住俊秀之姿的少年身影,忽然問道:「我睡了幾天。」
亦寒抬了抬眼瞼,薄薄的唇小弧度地開合:「三天。」
「啊——?」我驚呼了一聲,「都三天了?」那不是已經超過該回去的時間一天了?哥哥和阿姨大概又會以為我昏迷了!
我隨意整了整衣衫道:「傳令三軍,擂起戰鼓,即刻進攻房陵城。」
亦寒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公子很急嗎?」
我撇了撇嘴角道:「從今晚起到明晚,我可能都會在床上昏睡,攻下房陵城的後續事宜,就交給你了。」
亦寒眼中的詫異更深了,還有幾分我難以覺察的驚慌。但出口的聲音卻依舊清冷淡漠:「為什麼……會昏睡?」
我伸了個懶腰往門口走去,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道:「因為,明晚是平安夜。」
當然,是那個世界的明晚。明晚,我要在一直陪伴著我的親人身邊度過。
我回過頭沖著他笑,其實還能天天見到他,還能有他在身邊,我就該知足了。至少不像子默,魂飛渺渺,杳無蹤跡吧。讓我連絕望,也變得蒼白。
於是我的笑容變得平和滿足,連帶著將他的清冷也融化成溫柔。我說:「亦寒,聖誕快樂。」
然後,轉身走出了房間。
小佚
2007.2.1519:54
第9章憂思難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