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伍:清歌饋君】
同子珩一起陪母妃說了好些會兒子話,方才見青閣來了。母妃讓子珩先帶我去桐雨樓,留下青閣幫她更衣。
聽蘇子珩說,桐雨樓建成有些時日。
進的院子,只見殿宇皆以白色大理石砌成,四畔皆生水芷,清麗澄澈。因為臨水而成,還能清楚地聽到不竭流水聲,只是冬雪太大,水芷已盡成草枯,水流聲可聞而流水不可見。
進得樓內,正中擺沉香木圓桌,面北而朝南,主位上沉香木纏枝蓮方凳,兩邊是沉香木薔薇方凳,稍稍小些。
正看著,便見母妃在青閣攙扶下也進來了,也無甚繁雜衣飾,湖藍色蒂衣,外面罩了同色棉衫,又披了梨花色貂絨披風。她依舊眉目端然並且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和善微笑,只是氣色再無法與往昔相較。我和子珩向前接過她的手,只覺得指尖冰冷如雪。
扶著她坐下,我與子珩彼此對視一笑,便垂手站在母妃身後。
青閣帶著侍婢羅貫而入。一個個身著粉色襦裙並碧色絲絛,頭髮挽成側髻,左右各飾以一枚珠花。
每人手上皆端翡翠碗碟,一樣樣在桌上擺開,菜肴間隙都掌握的半分不差,待最後一道湯放下,齊齊地行了禮便走了。
饒是裝扮相同,最後一位婢女的姿色,依舊是掩不住的。
而我注意她,倒不是為她的姿色,而是她一進門便散了滿室的幽香,
看我依舊看著門口發愣,子珩打趣道:「怎的還在發獃,菜都要涼了。」
方才回神道:「母妃宮裡的東西,自然樣樣都是好的,連著侍菜的丫鬟,皆是美人。」
「哦?」母妃微微一笑道:「你看上哪個了?」我瞧向母妃,她原本生的就美,加之氣質端莊榮華,原本稍顯豐腴的身子一病壓下些,竟也顯出別樣的奇崛風骨,一時讓我微微愣神。子珩看我不答,從蓮藕排骨湯里挑出一塊,放進我碗里,道:「這蓮藕排骨湯是母妃宮裡小廚房裡的拿手菜,你嘗嘗。」
我略略回神,歉然道:「母妃風華萬千,饒我是女子,一時竟也看愣了。」復又道:「只方才最後一位婢女姿色不俗,進來時滿室又染了幽香,所以別樣奪目些。」
母妃道:「你這孩子,真是會討人歡喜。方才最後一位進來的那個,叫做香宛,曾經也是顯赫人家的女兒,家裡破落了,便入了宮裡來。」
「香宛……」我口中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字,「芷蘭香兮,宛若清揚,真是個好名字。」
「那不如給你也換個名字,就叫……」子珩開口道,又略略沉思,「叫——婉清如何?也貼合你那八個字,字婉清,號蘭芷居士,怎樣?」
「母妃你看,他拿我如此打趣,您要不罰他,我可不依。」我故作羞惱,半嗔半怪地看他……
「你們倆啊,真像我與陛下年輕的時候……吵吵鬧鬧的……」
「母妃如今也年輕。」
……
一頓飯如此打打鬧鬧,倒也吃的爽快。
飯畢淑貴妃笑道:「好孩子,我聽子珩說你舞跳的好,歌也很通,今日,可願歌舞一番嗎?」
「母妃面前,靈兒怎敢賣弄,」我笑道,「靈兒知曉母妃當年曾以梅妃驚鴻舞一舞傾城,母妃之姿驚為天人,靈兒若是班門弄斧,只怕要貽笑大方的。」
「母妃,你莫聽這丫頭渾說,她的驚鴻舞跳得亦好,珩兒從前看,竟看出了七八分母妃的神態。」
「既是如此,靈兒便也作驚鴻舞罷。」淑貴妃看向我,緩緩道。
我看如此也再推卻不得了,便用眼神嗔了子珩一下,行至廳堂中央,略略思忖,選了曹植的《洛神賦》。
歌聲起,舞風起。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我的人隨著歌聲也翩然而起,宮女的服飾單一,卻亦寬袍廣袖,內室里除了我的歌聲,便再未有甚麼輕響。裙裾翻飛,寬廣的衣袖如同湛藍空中清逸的雲,頭上的絲帶和著身體的節奏恰到好處,珠花泠泠作響,軟如嫩柳的腰肢,漸次仰面反俯下去。
「雲髻峨峨,修眉聯娟。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明眸兮披羅衣之璀粲,縹色(縹色:代指美人潔白如玉的雙手。出自南唐後主李煜的《子夜歌》,縹色玉柔擎。全文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縹色玉柔擎,醅浮盞面清。何妨頻笑粲,禁苑春歸晚。同醉與閑評,詩隨羯鼓成。)兮珥瑤碧之華琚。遠而望之,微幽蘭兮之芳藹;迫而察之,步踟躕兮于山隅。」
剎那間,一隻手已經擷下一枝紅梅,紅梅白衣,手捻蘭花,雲空一枝紅梅破空而飄搖,一首清歌,隨著舞姿漸漸低垂了下去,若有似無。身體化作春水中一枝曲柳,緩緩坐下,歌聲已到了尾聲,漸漸塵埃落定,輕盈如雪的軟綿紗裙隨著我的坐下四散而開,仿若一朵嬌美的花,盛放在白瓷如水的地面上,手捻者梅花畫出一道弧線,梅花花瓣便窸窸窣窣落了滿身。歌聲絕,舞畢。
大廳里一時無聲,轉而蘇子珩道:「母妃,如何,我說有七八分你的風華罷。」
淑貴妃伸手拉我過去,道:「好孩子,你是如何想到用梅花的?」
「人說梅花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倒是覺得蠻符合驚鴻二字,便決定用了。」而心中卻想不過是無花可用罷了,又不願拘泥於舊制。
一牆之外。
「陛下,您聽,此曲宛若天籟,貴妃又作新曲了。」小太監尖聲尖氣地說完這句話,只見身邊著明黃色服飾的天子嘴角上揚,道:「的確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