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存亡絕續
未至午時一場雪洋洋洒洒降臨至長安城,落在雕花燈籠、雪紡船坊與河燈石橋之上,屋檐凹陷處逐漸清晰可見的一層積雪。雪花自天飄揚而下方沾俗世便化為冰水,石鋪路面積水濕滑,縱然裹著大氅棉袍,濕寒之氣從褲腳衣擺滲進肌理而後深入骨髓。
韓燁裹著貂綢衣袍卧在書房躺椅,一手舉著真跡手記高過眉眼,窗戶大開,暖爐燃香,腳邊還放著火盆烤炭,相思立在他身側手裡端著糕點垂眸不語。韓子澄倒也說到做到,不顧韓老夫人的勸解,這都半個月了,還不讓韓燁出院子半步,韓燁倒悠閑樂在其中,大大方方閉門謝客,也正好不用顧忌什麼請安禮數。
而韓子澄眼中的那群不明之人,倒是剛巧趕上與蘇昱的這一場計謀。
韓燁倒毫不吝惜幾乎傾巢出動,只留下幾個心腹,以及從煌城殘喘了半條命回來報信的何為。他驀地將手頭的書一扔,朝相思擺擺手,相思欠身只將糕點放在桌上,躬身退出去並帶上房門。
「逮著那人了?」屋內並無旁人,韓燁起身坐直,狀似不經意一問。
窗外有極微的響動,而後便有人影翻身進來,其身著玄衣,戴著個半張惡鬼面具,遮擋真容,落地往左側一跨,便將身形匿於窗后,「那人狡猾,見何為入府便逃之夭夭,屬下只能確定是個女子。」
韓燁冷笑一聲,轉口又問,「那可有查出,聖樂坊與朝中何人有來往?」
「屬下無能,」李洪達垂眸,緊握劍柄,「什麼也查不出來,倘若不是毫無干係,便是隱藏得太深。」
聖樂坊八年前便現世,究竟殺了多少人恐怕難以估量,但其真正用意不過是那送出去的幾封奪命貼,餘下前仆後繼喪命的,不過是撞到了別人的刀口。譬如眼下,為全他的命,而派遣的江湖門生。
韓燁倒不是個惜命的,只是動土動到他頭上,至少也得說個緣由吧。他深吸氣,若與官宦朝廷無關,倒可放心這些年他背地裡做的事情還無人得知,只是若如此,這聖樂坊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韓燁朝後一仰躺回去,既然查不出來,便乾脆不想了,轉口問道,「之前讓你做的事可善後好了?」
李洪達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十日前命他暗中挑唆吏部侍郎與韓三少爺交惡一事,忙道,「四少爺與吏部侍郎其青睞尋煙巷聖樂坊的朧月姑娘,六日前正巧二人撞上一同去,屬下便提前收買老鴇,將兩人安排鄰座,朧月姑娘伺候四少爺。而後教人特地在跟前將前些日子因血色帖子、二少爺前去教訓威懾之事添油加醋,吏部侍郎冷嘲幾句,四少爺亦是挺不順耳,二人便鬧起來。」
「想來消息壓得極死,我倒半點沒聽聞,」韓燁被禁足,院子又遠,下人自然也不敢亂嚼舌根讓他聽見,韓燁心中嗤笑,大哥野心過甚,韓家如今在朝中已算是一家獨大,面上幾乎無人敢忤逆,倒教大哥蒙蔽了雙眼,越發膨脹自得,竟將主意又打到吏部頭上,須知吏部尚書,可不是個能招攬的角色。也多虧了吏部侍郎是尚書之子,這一相惡起來,尚書自然不會善罷甘休,而大哥自然也只能暫且放下吏部,「鬧得如何?」
李洪達嘴角幾不可察抬起些弧度,「吏部侍郎多少顧忌韓家,嘴上一時逞能,卻也不敢真對四少爺動真格,反倒是四少爺惱羞成怒,將侍郎砸了個重傷,如今還躺在府中,不知情況如何。」
韓燁輕笑,垂眸準備休息,「既如此,餘下的便不必管了。」
卻在此時,門外一聲細小悶響,韓燁還未察覺,卻驚動了屋內的李洪達,他將佩劍提起來,行至韓燁書桌前,嘴角下壓,頗為警惕。
韓燁自也是謹慎起來,復站起來試探道,「相思?」
屋外無人應答,卻見從李洪達進屋的窗戶外,自屋檐倒掛進個人,白袍裹身,罩住了半個頭。她手裡握著一把不同尋常的長刀,其上刻著詭異的圖騰文字,以及刀鋒劃過所留下的艷紅之氣。
李洪達反應極快,瞥過長刀的雙眸僅一閃驚訝,便拔劍擋在白袍人面前,二人交鋒之時,自書房正門另一白袍人破門而入,卻只持著青銅彎刀,徑直往李洪達而去,絲毫未管韓燁。
反倒是開始的白袍人逐漸脫身出來,欲對付韓燁,「少爺小心!」
韓燁從李洪達身後繞向正門,只見相思和幾名丫鬟歪斜靠在門口,而院內侍衛竟無人察覺,直到眼下屋內響動過大,這才聚過來。他嗤聲,就要跨門出去,自屋側竟又冒出一白袍人,一刀直砍進房門另一側,阻擋他的去路。
韓燁並不習武,手上連防身的東西也沒有,便只能退回房內,在李洪達與兩名白袍人斡旋之際,尋機往對面的窗戶去。誰料他不過剛靠近,屋外竟仍有白袍人,卻並無進屋的意圖,只守在門外,並妨礙聞聲而來的侍衛。
縱是韓燁沒經過這般混亂刀戟的場景,也明了她們這是為將他困於房內。
韓燁側頭,見原本與李洪達交手的持艷紅長刀白袍人順利抽身,直抵韓燁胸膛,韓燁眼疾手快,從腳邊搬起一膝高的盆栽扔過去。白袍人僅僅腳下一滑,便躲過,李洪達聞得聲音,生生受了他身側白袍人刺向肩頭的一刀,扭身幾乎傾倒,費力一刀橫過白袍人的脖頸,忙轉身才及時接住艷紅長刀的刃口。
韓燁已退至書架,長刀劈在他臉側的桁架,李洪達雖雙手使出全力,卻還是削去了韓燁幾根髮絲。
房內已是危急存亡,可屋外竟被白袍人防守得極死,護衛尋不得半點突破口。李洪達心下也明了形勢,只能守在韓燁身側防守強撐。
韓燁卻忽而冷靜下來,他沒了平日的紈絝慵懶,嘴角略微一抖,眼眸儘是戾氣,趁著雙方僵持,便冷聲道,「你們是聖樂坊之人?」
艷紅長刀從木架上抬起,白袍人側身後退半步,復轉身借力又橫劃去,好似並未聞的韓燁的問題。
李洪達急忙將韓燁拉到身後,寒劍豎立身前,卻沒想到這一刀力道極大,將他的劍折斷,衣衫破裂,腰腹拉開一道不淺的血口。而此時又從屋外支援來另一名白袍人,趁機砍向腳下踉蹌的李洪達,後者只能用斷劍斜向接住。
可便在這時,艷紅長刀已轉向刺進韓燁胸口。
殷紅的血色順著刀刃噴出,几絲血沫好似與刀氣交織,湧上韓燁面頰,他兩手握住刀刃,掌心割裂,可血肉之軀卻怎可能抵擋得住兵刃的鋒利,他沉聲一咳,吐出一口熾血,李洪達扭頭大駭,「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