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勝負未分(上)
但馬車之內,西江月卻淡然一笑,對身邊少年解釋道:「尋常紙張是將百日之竹,經浸泡、煮偟、舂臼、盪料入簾、覆壓焙乾等法製成,凡在此過程中增添上礬、塗色、灑金、印花、塗蠟、灑雲母等程序,便可令紙張更便於書寫,且燃點極低,只要塗上少許磷粉,此等天氣,遇風即燃。」
木易聽得入神,半晌才得意道:「姐姐果真是這天下第一聰明之人。」饒是如此簡單、枯燥之事,經她口中說出,亦令人心生亢奮。
西江月聞言,只凝視腕部射針,雙眸微閉。
「製造熟宣之法,老妖鶴早已在其所著《閑情一技》中提及,不過是你不喜讀書未曾發現罷了。」
木易聞言只撓頭傻笑。
不過,若說這天下第一聰明人,西江月當真想見識一下七年前隻言片語便救西楚於亡國滅種之難、被諸國謀士判為過慧近妖卻怵然消失的少年。
可那少年,雖與老妖鶴齊名,卻似天邊炫目朝霞,瞬息間便已消逝不見,只知世人稱他為唐公子,其他皆未能探知一二。
西江月閉目沉思間,便聽木易開口提醒:「姐姐,到一線峰了。」
於兩軍戰場間行動自由隨性的兩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再次登臨峰頂。
西江月望向天邊廣寒,輕拂腰間半朵梅花束帶,語氣篤定,「再過三日,咱們便歸楚。」
「姐姐是想讓木易多陪爺爺幾日嗎?」少年眸光如星。
西江月故作神秘,看著木易溫柔淺笑,「除此之外,還有驚喜。」
*
是夜。
東越大軍,再遵大將軍蕭維遣之令,將外穿甲胄內塞茅草的人偶懸挂於城牆之外。
北羌部眾皆自薦迎敵,北冥臻僅命軍中士兵上前罵陣,只道蕭維遣慣會用些兒把戲故弄玄虛,卻龜縮於城內,不敢迎戰。
無論北羌如何叫罵,東越大軍皆是按兵不動,次夜依舊置人偶懸於城外。
北冥臻見罵陣無用,便命部下將戰時所俘東越士兵、百姓,推於陣前,男子車裂、剖腹,女子凌辱、梟首,連襁褓中的嬰兒亦不放過。
所行之事,罄竹難書。
東越守軍望之,皆怒髮上沖冠,卻因大將軍之令,只得強壓心中怒意。
次日,烈日當頭。
北冥臻手執一碗方從石盤之下壓榨而來的嬰兒鮮血,望向滄州城樓上青筋暴起的蕭家軍,詭譎一笑,手臂一抬,將鮮血傾飲入腹。
如此幾次三番,東越守軍盛怒。
當夜,墜於城下的人偶中,摻雜不少東越士兵,欲趁其不備偷襲城下營帳。
北冥臻機警,當即看出其中破綻,他暢然大笑,命部下全力迎敵,以雪前恥。
北羌軍向來驍勇,尤善近身搏擊廝殺,眨眼之間已將東越兵甲梟首拆骨近半數。
北冥臻坐於馬背,開石神力,親挽長弓,身上猛虎獸皮映衝天火光,顯得越發灼目。
他鷹眸微眯,望向城樓主帥,陰狠笑意驀然掛於唇邊。
「咻!」
利箭刺破血雨腥風,直直刺向城樓指揮三軍的東越護國大將軍蕭維遣。
擒賊先擒王!
城樓之上,頓時傳來大將軍中箭之聲,蕭家軍上下,瞬間嘩然。
「這號稱東越最強的蕭家軍,也不過如此。」北冥臻身旁一絡腮鬍子,目光掃過面前被北羌軍輕易擊潰的東越士兵,鄙夷一笑;而後轉身抱拳,道:「還是大王子英明神武,先用俘虜激怒那城中的一幫龜兒子,讓他們以為靠他娘的幾個區區草人,就能矇混咱們北羌大軍。」
絡腮鬍子重重啐了一口,望向馬背上的北冥臻,諂媚一笑,「那蕭家老匹夫自認讀了幾本破兵書,就敢在大王子您面前班門弄斧,當真是不自量力。」
北冥臻聞言,暢然一笑,一口森白牙齒,晃得人眼疼,口中只吐出兩字。
「屠城!」
此令一出,早已蓄勢待發的北羌士兵長驅直入,沖向滄州城門,不過片刻,殺戮聲下,唯余殘損血肉橫飛。
人腰粗的樹榦重重撞向厚重城門,發出嗡嗡悶響。
一慌不擇路的東越士兵,跌撞逃跑時竟衝到北冥臻馬下。
絡腮鬍子雪亮彎刀剛一提起,北冥臻手中長弓早已橫掃而過,生生將那人梟首。
失去頭顱的東越士兵,身體猶向前跑出三五丈,腔中鮮血噴涌如注,濕了一方天地,才應聲倒下。
北冥臻鷹眸微眯,舌尖陶醉於弓弦上的新鮮血液之時,瞬間挑眉,「不對!」
味道不對!
他猛然望向城樓,而後打馬上前,用長弓插起方才被自己削下的人頭。
待北冥臻看清弓上人首面容之時,他心中煩悶,繼而翻查多名東越士兵屍首。
手中玄鐵長弓,險些被他如鐵鉗一般的虎口攥碎。
「圖特,你即刻帶兩隊人馬,去我軍後方。」
絡腮鬍子圖特盯著那一顆白髮蒼蒼形容枯槁的人頭,不知北冥臻欲意何為。
圖特雖不信已是垂死掙扎的蕭家軍此時還能鬧出什麼幺蛾子,但北冥臻向來足智,且軍令如山,他立即抱拳領命。
只是,圖特尚未轉身,身旁卻突如響起一陣尖利喊聲。
剎那,城樓之上箭密如牛毛,且箭身夾火,滄州城外瞬間火光滔天。
圖特剛揮刀攔下幾枝刺向自己面門的羽箭,方欲探查北冥臻是否受傷,卻見他於馬上轉頭凝視身後。
而自家營帳後方,竟早已火龍呼嘯。
頭頂,箭火破空刺來;身後,一道肆意火龍,將北羌軍團團圍住。
倏爾,許是箭矢用盡,城樓之上亂石如雨,紛紛落下。
方才還強悍兇殘的北羌軍,瞬時腹背受敵,遭遇重創!
又中計了!
北羌眾將士見狀,立即掩護北冥臻,猶如一道利劍,殺出重重血路。
面對數丈之高的火舌,北羌戰馬前蹄高抬,頻頻退步。
北冥臻怵然側目,鷹眸突轉,抬臂一揮,手中玄鐵長弓卻似刀斧,削下身旁一親衛馬首。
瞬間,烈馬倒地,噴涌而來的馬血澆熄了一片火焰,而那馬上親衛滾落火海,空餘哀嚎,掙扎之間帶起火舌飛濺。
北冥臻見狀,恍若未聞,只帶部下打馬飛馳。
再回眸時,火光血海已遠。
北冥臻眸中嗜血怒意,更勝從前。
滄州城內兵甲魚貫而出,猶如一把尖刀尾隨而來,將北羌奔逃人馬圍堵於兩山相交的山谷之下。
山谷狹長崎嶇,每次僅容一人一馬前行。
身後,東越大軍踏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