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傅沅從雁榮堂出來,許是因為害羞,剛才心裡的那點酸楚一時間煙消雲散。
回了蕙蘭院後,懷青告訴她,說是方才二姑娘來了一趟,送了一盒沁芳齋的松仁粽子糖,見她不在,就先離開了。
傅沅打小就喜歡吃甜的東西,謝琦知道,時不時就會送上一盒過來。
其實她一直有些不明白,寇氏明明不喜她,謝琦為何還要和她相交?
「你裝一盒荷花酥,當作回禮送到傾櫻院去吧。」傅沅說著,捻起一塊松仁粽子糖放到嘴裡。
懷青應了聲是,福了福身子,朝外頭走去,屋子裡留了碧竹和書蝶伺候。
傅沅尋了個藉口將書蝶遣出去,對著碧竹道:「方才我去外祖母屋裡,外祖母說要你跟我回宣寧侯府去,你是怎麽想的?若是不願,我便回了外祖母,讓你回雁榮堂伺候。」
自她三歲那年來了淮安侯府,外祖母就將碧竹派過來伺候她,如今她要回宣寧侯府,自然要安排好碧竹的出路。雖說外祖母叫碧竹跟著去,可她好歹也要問一問碧竹的意思,畢竟淮安侯府才是碧竹長大的地方,也更親近些。
碧竹聽著這話也不覺得詫異,上前一步跪了下來,回道:「姑娘若不嫌棄奴婢愚笨,奴婢自是願意跟著姑娘回府。」
她原先雖是老太太房裡的大丫鬟,可這些年在姑娘跟前伺候,老太太房裡早就沒她的位置了,倒不如一直伺候姑娘,老太太怕也是這個心思。
再說,她父親是二老太爺跟前的人,在她過來伺候姑娘的時候,老太太就將姑奶奶當年差點過繼給二老太爺的事情告訴了她,她自然是願意跟著姑娘。
更何況這些年她伺候自家姑娘,知道姑娘性子最是寬和,待她們這些下人也好,彼此雖是主僕,感情卻比尋常的主僕要深上許多。她跟著姑娘,不必日日都提心弔膽,怕一不注意哪裡惹惱了主子,叫人給發賣或是趕出府去了。
碧竹知道自己嘴不甜,也不會巴結奉承,平日里還很喜歡看些醫書,這樣的丫鬟怕也只有自家姑娘容得下。
翌日一早,傅沅照例去雁榮堂給陳氏請安。
她進去的時候,屋子裡已坐滿了人,除了兩個舅母外,還有表姊謝茹、表妹謝琦,大房的柳姨娘、二房的方姨娘也在。
傅沅緩步上前,福了福身子,「外孫女兒給外祖母請安,今兒個來遲了,是外孫女兒的不是。」
陳氏聽著,忙叫她起來,「並非你的錯,是我起得早,便叫你大舅母、二舅母早些過來了。」她說著,看了坐在那裡的寇氏一眼,繼續道:「昨日宣寧侯老夫人來信,說是趁著下月初九她壽辰,想將沅丫頭接回府里。這樣算算,這幾日就該忙碌起來,先收拾行李,派幾個婆子送回宣寧侯府去,免得真正回府的時候手忙腳亂,出了什麽差錯。」
寇氏聽著這話,眼底瞬間閃過一抹喜色,心下終於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老太太說的極是,只是不知是怎麽個章程?沅丫頭跟前只有幾個大丫鬟,連可用的嬤嬤都沒有,既要收拾行李,定是要騰出時間清點東西,該歸置的歸置、該登記的登記,需有個可靠得力的人才是。」
她說這話的時候,舉手投足與平常沒有什麽不同,因顧忌著陳氏,語氣中也沒有什麽喜色,可任誰都能聽出她心中巴不得傅沅這個外甥女下一刻就離開。
陳氏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眼底卻閃過幾分不滿來。
盧氏最會揣摩陳氏的心思,幾乎是寇氏的話音剛落,她就笑道:「這事哪裡需要大嫂擔心,老太太平日就疼沅丫頭,難不成這會兒會撒手不管?定是要派得力的嬤嬤過去幫襯的。再說了,沅丫頭跟前三個大丫鬟,懷青和書蝶就不說了,是沅丫頭從宣寧侯府帶過來的,單單碧竹就是個聰明穩重的,行事很有章法。也是,她原先就是從老太太屋裡出來的,若是不穩重,老太太也不會叫她伺候沅丫頭去。」
傅沅站在一旁,聽著盧氏這話,又看著寇氏臉上有些掛不住,突然覺得二舅母也真是個妙人,氣了人還偏拉著外祖母,大舅母就是生氣也不會不顧臉面,當眾和她爭辯起來。
「這不打緊,這幾日叫池嬤嬤早起就去你那裡,晚上再過來伺候。」陳氏對著傅沅道。
傅沅福了福身子謝過,又開口道:「您還是派其他人過來吧,池嬤嬤平日里伺候您,沒她在跟前您肯定不習慣。」並不敢應下來。
「不礙事,屋子裡丫鬟、婆子一大堆,哪裡就缺人服侍了。」陳氏顯然是定了主意。
見到陳氏偏寵傅沅,謝琦心中閃過一絲嫉妒來,面上卻是一派平靜,掩唇笑道:「祖母您偏疼表姊,孫女兒可不依,趁著池嬤嬤不在,我要過來黏著您,也看看能不能討得什麽好東西。」
聽著她這話,陳氏噗嗤笑了,抬起手來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又不是小財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當祖母的缺你吃喝了。」
這話便是默許了,謝琦輕笑起來,拽著陳氏的袖子撒嬌道:「才不是,祖母取笑我,這話傳出去了我可不依。」
比起謝茹的端莊穩重,謝琦著實有幾分俏皮可愛。
陳氏一笑,「好,若是傳出去,祖母替你跟人解釋。」
一時間,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謝琦臉一紅,站到了寇氏身後。
陳氏又說起別的事情。
傅沅驀然明白過來,方才謝琦分明是在給寇氏解圍,免得寇氏落了臉面。
她不著痕迹看著謝琦,覺得自己可能是低估了這個表妹。
也是,有大舅母這樣的生母,表妹怎麽可能真的單純到那個地步。
這些年外祖母偏疼她,表妹肯定是嫉妒死她了,可偏偏對她最是親近,時常到蕙蘭院來,叫府里的人都知道,府里幾個姑娘中,她們兩個最是親近。
這樣的心思,哪裡會是一點城府都沒有的小姑娘。
傅沅收回視線,心裡卻是暗暗打定主意,往後和這個表妹相處定要小心些才是。
陳氏又閑聊了一會兒就命眾人散了,傅沅跟在寇氏與盧氏的身後,和謝茹、謝琦一塊走了出來。
目送大舅母、二舅母她們離去後,傅沅才對著站在那裡的池嬤嬤福了福身子,「我跟前幾個丫頭毛毛躁躁的,這幾日還得勞煩您。」
池嬤嬤哪裡敢受她一禮,忙把她扶起來,心裡卻對她的懂禮暗暗點頭。
她看得出來,表姑娘是真心謝她,並非是因著老太太的緣故。
寬和有禮,行事又穩重,在長輩面前既孝順,嘴又甜,不像個只知道規矩的木頭人,府里的幾個姑娘真沒哪個能比得過表姑娘去,也怪不得老太太喜歡。
池嬤嬤笑道:「哪裡敢擔姑娘這話,能替姑娘辦事,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姑娘先回去,容我收拾收拾,等回過老太太,過了晌午就去姑娘院里。時間緊,老奴可不敢耽擱半點功夫。」
傅沅點頭,池嬤嬤親自送她出了院子,才回正屋。
「沅丫頭可是謝你了?」陳氏坐在軟榻上喝著茶,見池嬤嬤進來,頭都沒抬就問道。
「您真是什麽都知道,表姑娘既懂事又孝順,是個可人疼的。只是往後回了宣寧侯府,在傅二太太手底下討生活,怕多少要受些委屈。」池嬤嬤忍不住多了句嘴。
陳氏靜默了一會兒才道:「有她兄長在,想來會護著她的。這些年我看沅丫頭眉眼間越發和念娘相似了,她父親當年對念娘極好,見了她,一定會喜歡的。」
到了這個時候,她們只能往好的方向想了。
「希望能如老太太說的一樣。可老奴實在不明白,姑爺這些年怎麽一次都沒來看過表姑娘?每年林林總總送來的東西倒是不少。」
這些年府里不是沒人私底下嚼舌根,說宣寧侯府早就忘了表姑娘這個嫡出的姑娘,可她瞧那些禮物都是用了心思準備的,姑爺也不像是真的忘了這個女兒。
陳氏嘆了口氣,「若見了只是徒增傷心,倒不如不見,他多半是怕見了女兒就會想起念娘來。」
她活到這個歲數,很多事情心裡都有數,倘若傅呈修這女婿真是那種薄情寡義之輩,這些年對沅丫頭這個親生的女兒不管不顧,她就算會被外頭的人議論,也要將沅丫頭留在府里,許配給遷哥兒。
大媳婦便是再不願意,她一個「孝」字壓下來,就能叫大媳婦同意這門親事。
傅沅回去練了兩個時辰的字,丫鬟們都知道她練字的時候不喜人打擾,所以等到她放下筆來,已過了晌午。
「奴婢這就叫人去膳房領飯菜過來,姑娘先將就著吃些瓜果。」懷青將瓜果切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讓姑娘拿竹籤插著吃,不會髒了手。
傅沅點了點頭,在碧竹的伺候下凈了手,才問道:「中午吃些什麽?」
聽著傅沅的話,懷青忍不住抿嘴笑了,「姑娘練字太入神了,都忘了之前說想吃清燉蟹粉獅子頭和花香藕了,奴婢又要了西湖醋魚、水晶蝦仁、銀芽雞絲和櫻桃肉山藥、火腿鮮筍湯。姑娘若是還想吃別的,奴婢派人告訴膳房,叫她們去做。」
傅沅聽著她最後一句話,忍不住笑道:「你這會兒再去就招人嫌了,廚房的管事嬤嬤肯定要說,表姑娘矜貴,咱們做了定會親自送來。」
這是她有一回聽小丫鬟們說的,聽說是柳姨娘過了飯時想吃酒釀清蒸鴨子,廚房掌勺的嬤嬤怪裡怪氣地說了好些諷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