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這樣不行。

不管怎麽說,來人家家裡做客,亂闖亂逛總是既失禮又可笑的,更別提竟還將自己弄丟了,這樣的話說出去便要成笑話了。

可若是不喊,光靠她自己……興許等天黑了,她也還沒走出去,如今天氣那樣冷,她極有可能凍死在這裡。

正當顏箏猶豫不決時,忽聽身後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裡?」

【第四十五章樓家二公子】

顏箏按捺住驚懼,回過頭去,入目的是一片清雅的天青色。

那張驚世絕倫的臉龐只要見過一次就再難以忘記,那是咸寧長公主的次子樓二公子。

這男子生得俊美,猶如玉石雕琢而成,因常年不見陽光而有些蒼白的膚色,在寒冷的冬月中讓人覺得有些清冷寂寥,可他的眼眸如若星辰,閃耀著光華,卻將渾身的病弱與冷意驅散,令他多了幾分別樣的風姿。

他說話聲音細小,略帶沙啞,卻出乎意料的好聽,雖是詰問,但一字一句如同珠玉散落,敲入她心裡。

顏箏驀然心悸,眼前分明是一張陌生的面容,可不知道為什麽卻給了她熟悉的錯覺。

她是在哪裡見過這個人嗎?

她垂著眉,仔細地在腦海中搜刮著前世時的記憶,想要記起泰國公府這位二公子的生平。

他有著這樣的容貌,照道理來說該當留下過許多傳聞,可為什麽她思量再三,卻想不起分毫?若不是前世見過,難道他會在她姑姑的記憶中出現過?

可這樣一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若是曾經見過,她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顏箏斂下雙眉,略遲疑了一下,輕輕沖著對面的男子福了一身,「我是安烈侯府的二小姐,見過樓二公子,小女子信步閑散,也不知道怎麽地誤闖了這座林子,二公子慈悲,還請指點一二,好讓小女子能走出去。」頓了頓,她補充道︰「我的侍女還在外頭尋我,我怕久不出去,她會著急。」

樓二公子眼裡帶著好奇與驚惶,但他仍然開口,「原來是顏二小姐,方才正聽母親提起過呢。」

他有些不解地指了指前面的路,說道︰「這林子四通八達,一直往前走就是凝水堂,顏二小姐竟走不出去嗎,怎麽會?」

顏箏狐疑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低聲說︰「那裡我方才走過好多次,可是不知道怎麽了,走著走著,總會轉回原地……我還以為這裡會是怎樣都走不出去的迷蹤林……」

樓二公子蒼白的臉上露出笑意,他溫聲說道︰「顏二小姐說笑了,泰國公府哪裡有什麽迷蹤林?這地方清靜,我平素常來,可從未被困住過的,倒還是頭一次聽說這裡會走不出去。」

他頓了頓,嘴角微微翹起,「若是顏二小姐不信,就跟在我身後,我帶你走出去,可好?」

他說話細聲細氣,自帶著一股溫文爾雅的客氣,可不知道為什麽,顏箏卻總能從他話里察覺到一絲冷意。

她本能地想要離這個男人遠一些,可想到跟著他就能走出去,還是點了點頭,「那就有勞樓二公子了。」

樓二公子一邊往前帶路,一邊淡淡地說︰「說起來,我父親和顏伯父同朝為官,彼此之間頗為相投,我們兩家亦是世交,你不必這樣客氣,口口聲聲叫我二公子,聽著有些不大自在呢。」他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箏箏……我方才聽母親說,你叫箏箏?」

顏箏臉色微變,輕咳一聲,有些尷尬地說︰「我叫顏箏沒錯,只是二公子這樣叫我,似乎不大合規矩。」

皇城的貴族近幾年規矩倒沒有從前那樣大了,世交之家的年輕男女間也能坦然地笑談,直呼彼此的名字亦不是什麽錯事,但即便是關係親近的表兄妹之間,也不能叫得如此親昵,總要在名字後頭加個妹妹才能說得過去,否則便是逾越。

她與樓二公子初次見面,若真論起來,安烈侯府和泰國公府也不過只是普通親戚的關係,他直呼她「箏箏」,若是讓外頭人聽到了,那是極唐突的一件事,或者還會有人因此誤會她的為人品性。

樓二公子卻像是對這些世俗規矩一竅不通的模樣,他面帶困惑地抬頭問道︰「我叫你箏箏,是不合規矩的事?」

他微微錯愕,隨即又小心翼翼地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真誠的歉意,「對不起,顏二小姐,我常年卧在病榻,平常沒有什麽人教我這些,我不知道……若是讓你困擾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只是不想和別人那麽生分而已。」

顏箏見他神情忽地低落,心裡竟生出些莫名的愧意來,就好像是打碎了一個不經人事、竭力想要融入世俗的男孩的期望和心事,讓她平白多了幾分負疚感。

她想到昨日聽荇草所說,樓二公子有從胎裡帶來的毛病,身子孱弱,從未在人前出現過,更別提能有什麽朋友,這樣的人一定是很渴望與同齡人親近的吧?所以,才會說什麽不想和別人那麽生分的傻話吧?

瞧他臉上那些期盼又忐忑的神情,一時倒令顏箏不忍說出狠心的話來。

思忖半晌,她才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叫我箏箏,的確是不合規矩的事,這裡沒有旁人也就罷了,若是讓人聽了去,不只我會有麻煩,想來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所以以後不要這樣了。不過……」

她話鋒微轉,「如果你覺得顏二小姐這個稱呼讓你叫著生分,倒是可以叫我顏妹妹,就跟在凝水堂里的周妹妹、朱妹妹、羅妹妹一樣,總之我們年紀比你略小,也勉強能稱得上是世交,這樣叫也不怎麽唐突。」

樓二公子終於高興起來,他似乎鬆了好大一口氣,「顏妹妹……」他頓了頓,「這樣叫,真的沒有關係?」

這神情活脫脫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顏箏心裡那根警戒線不知不覺便就鬆懈下來,她心裡想著,這樣一個常年卧病在床的男子對她能有什麽威脅?這次見過,下一回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她又何必那樣防備著。

何況,她還指望著這人能帶她出去,自然得耐著性子點頭,「嗯,叫顏妹妹是沒有關係的。」

樓二公子蒼白的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來,恰似春風吹散寒冷冬季的冰霜,令驕陽都失色起來。

他眼中含著笑意,語氣輕快地說︰「我以後叫你顏妹妹,你也不要再叫我樓二公子那樣生分。我叫樓雲,你可以叫我阿雲,我母親就是這樣叫我的。」

阿雲……

這本該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但落在顏箏耳邊卻有如一道驚雷,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震得炸開。

裹著白狐狸毛披風的身子止不住地輕微顫動,如同在蕭瑟寒風裡枯萎的花朵,她遲疑、畏懼、又帶了幾分不可置信,她問道︰「阿雲……你也叫阿雲嗎?」

樓雲眨了眨看似純潔無邪的一雙眼眸,笑得更開了,「對呀,我叫阿雲。顏妹妹你說也……難道還有別人也叫這個名字?」

他這張臉生得絕美,笑起來的時候更如同百花盛放。

顏箏怔怔地望著他發愣,恍惚間似乎覺得記憶中那個難以磨滅的人就要與這個少年重合,那個人也有這樣一雙璀璨如同星子的眼眸,他笑的時候眼角彎彎,雖然隔著厚厚的黃金面具,但她能感覺到面具下的笑容是何等的風華絕代。

她心裡隱隱浮上一個荒謬且詭異的念頭。

可是怎麽可能呢……

三個月前,那人胸口被她的三枝羽箭射中,她相信有段先生在,他的性命絕對無礙,可是當時她分明看到他胸口的衣衫被血漬浸濕,想來她那三箭射得極深,也許還傷到了他心脈,那人此時該仍舊在北地養傷吧?

就算他的傷好了,他也不可能出現在皇城的泰國公府。

就算他當真來了皇城,出現在泰國公府,他也不會是眼前這位樓二公子。

她曾與他朝夕相處,從初時他對她的不屑和鄙夷,到後來的關注,最後他對她的深愛與沉迷,這一路相處,他都以黃金面具遮住容顏,她所能烙印深刻的,僅只有他的眼眸。

她從他眼眸中看出歡喜和悲傷,看出憂慮和擔心,看出緊張和放鬆。

樓二公子的眼眸生得與他的很像,可眼神里的東西……不太一樣。

而且那人素好華麗的服色,樓二公子的穿著卻極盡簡單樸素;那人自傲得很,是多麽神采飛揚的一個人物,可樓二公子的眉梢眼角卻寫滿了初涉人世的忐忑和不安。

顏箏竭力平息自己的情緒,寬慰自己,樓二公子不是深深刻在她心上的那個人,哪怕他與他身量相仿,眼睛和眉形都生得極像,哪怕他也叫阿雲,可他不是他,絕對不是!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臉上露出勉強的微笑來,「阿雲這個名字不算特別,有旁人也叫這個不稀奇,我從前倒是曾認識過這樣一個人,他也叫這個名字呢……」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貴女不安於室 卷三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貴女不安於室 卷三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