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今日天方破曉,討伐軍便如飛箭般快速進擊,井然有序地推進三十里來到京城南門外;可城門洞開,城裡老弱殘兵毫不反抗地列隊相迎,讓大軍一時停在城外不敢妄動。
「這是明擺著的空城,還是另有埋伏?」乍看之下,先前號稱還有一萬堅守京師的皇軍,其中不知灌了多少水。
不過,太過乾脆、大開城門之舉肯定是其中有詭詐,令討伐軍的將士們狐疑地面面相覷,只有領頭的三位王爺依舊鎮定,絲毫不為所動。
伏向陽撇了撇唇,對於大齊王的心思根本沒看在眼裡,高傲冷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六哥、七哥,我自請為前鋒先行。」
「十一,這裡與老九有私怨的,不只你一人,要算帳得公平。」伏文秀左手尚執疆繩,策馬往前走了幾步,右手不忘按下腰側長劍,蓄勢待發。
伏懷風沉默打量正前方遠處依山勢往上至山腰建構而成的偌大皇城,一座座宮殿分東西側井然有序層層疊疊矗立,那是他們打小生長之處,也是如今決意要奪回護住之處。他手指皇宮正中央廣場那平日王上接受眾臣跪拜之處的太極殿,隱約可見已有些人等候多時。
「終歸是要將我們引到那處。十萬大軍不可能全進城一字排開,伏玄浪這是要正面一次交手時讓彼此兵力之差降到最小了。不論他後頭的陷阱是什麼,總歸他想一擊就要成事。只要能一次取走我們三人性命,十萬大軍也將群龍無首。」
威遠王頷首同意老七的見解,目光更往太極殿之上、山勢略高處的後宮方向瞧去。憑多年戰場生死關頭的歷練,雖然那裡乍看之下毫無動靜,不似有埋伏,不過他仍不動聲色地向身側背負雙槍的銀甲青年暗中使了個眼色。
南路軍左指揮使梁一藝先是搖頭,繼而在威遠王銳眸厲光狠狠掃來之後,原先還不願意離開主子身側的他只得咬了咬牙,終是頷首領了一小支人馬火速離開。
確認一切就續,一身蒼甲的伏懷風戴上了青翎頭盔,抽出腰間的玄鐵寶劍高高舉起,一夾馬腹率先往前疾馳,同時揮劍下達命令:「進城!目標太極殿!」
德昌王、威遠王、海寧王分別由南、西、東三個城門各自進擊,電掣風馳間三路精兵便已闖過城裡市街,火速直達王宮,包圍了太極殿,大多數兵馬仍留在城外。
一身明黃的瘦長人影高高在上地映人眾人眼帘。
「朕總算等到輔政親王肯回來了。」大齊王伏玄浪微眯眼,一一看過在大殿台階之下率先朝自己走來的血脈至親,不由得譏諷道:「朕早知道,你們從來瞧不起朕,早晚要造反,當初又何必故作清高多拖磨這些時日?」
從前每當王上嘲弄輔政王爺的忠心時,兄弟間年紀最長的伏文秀還會出聲輸誠示忠安撫王上幾句,如今撕破臉,此刻威遠王是連敷衍都懶了。
「伏玄浪,不論你當年手持的先王遺詔是真是假,即使玉璽不在你手中,自你登基那日起,我等四人便尊你為王,可惜你諸行無道無惡不作、草菅人命,致使大齊百姓民不聊生;更有甚者,連親兄弟你也不肯放過,設計陷害重華王隕命,樁樁件件已不配王座,現在,只得請你退下。」
伏懷風鏗鏘有力、不亢不卑的一字一句清楚落人眾人耳里。
今日把話說開也好。當年伏玄浪就是收買了王叔,在大殿上拿出假的先王遺詔強登龍椅,這事他們只是不想追究,並非渾然不知情。他們不爭王位,是不想讓百姓受苦,也是給伏玄浪一次機會;既然他不知珍惜,那這一回,他們兄弟是不會再允許伏玄浪繼續倒行逆施、顛覆王朝了。
「朕說過,要朕讓位,得看看你們有沒有那本事。」伏玄浪笑得一臉無所謂。
保留實力最多的北路軍元帥海寧王伏向陽輕拍馬背單騎率先奔出,回以明艷一笑。「廢話少說。伏玄浪,今天如你所願競琴,雙方各派一人為代表,誰的琴藝出眾誰得勝,敗者伏首稱臣,你可有異議?」
「是朕提議,朕自然無異議。難得此刻輔政親王又齊聚,這會兒可當真是要逼宮弒君了。威遠王、德昌王、海寧王……可惜你們向來疼惜的重華王已不在人世,他可也是撫琴名家呢,沒辦法幫上你們,他一定十分痛心。」伏玄浪一臉虛偽,遺憾說道。
「死到臨頭還要擺架子。」伏向陽唇邊噙著一抹譏諷冷笑,心照不宣地看向兩位哥哥們搖了搖頭。他有心隱瞞十四弟好不容易保住性命之事,就先容伏玄浪這陰險小人得意一會兒吧。
「無道昏君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既然先前我們縱容你登基,要收拾如今難堪局面,我們義不容辭。」
「十一,夠了。」伏文秀輕輕抬手,卻極有分量,立時打斷雙方彼此虛情假意的客套叫陣攻防。「無須贅言。伏玄浪,你只管說競琴后打算如何分出高低,由誰裁判。如果不夠公平公正,我們也不可能同意。」
「大齊自立國以來,便以無雙琴藝為國技,即使從不彈琴,也無人不知如何分辨琴曲演奏好壞。既是如此,在場眾人皆可為評判。哪一方彈得好,便呼喊誰的名字,看收服的民心高低,人數多者獲勝。」
不提琴技優劣,此時此刻,該呼喊哪方名字就連傻子都知道。
可王上卻輕鬆給了個彷佛讓出勝利的比試規則。
「莫非他是真心想懺悔,才藉由這個機會堂堂交出權位……呵,怎麼可能。」伏懷風自嘲地嗤笑一聲,笑自己竟到此時還盼望九弟能悔改。再怎麼心生憐憫,也不該對這個幾乎要毀了大齊的手足抱有期待。
何況,即使九弟已後悔了,也再饒他不得。不論伏玄浪在圖謀什麼,他們兄弟都要聯手一一擊破,再也不讓他囂張!
太極殿上,在一周士兵手持利刃的警戒下包圍著的空地上,有兩架琴案一南一北相距十丈,先就位的是一名依北面南緩緩落坐的、蒙著面紗的年輕女子,她將手中謹慎抱著的一把烏桐古琴擱上琴案。
「妾身燕雙雙,代替吾王演奏一曲。此琴為舞霓,乃吾師琴仙歐陽望所留仙琴。眾人皆知,師傅非尋常人,是能上達天聽、起死回生的活神仙。他曾說過他的琴將獻給真龍,也正是這把仙琴了。有神人護佑,吾王乃承天授命的真命天子無疑,王爺們為何還要違逆天意呢?」
燕雙雙搶先發話,就是要讓對手坐實謀逆罪名。
「本王乃德昌王伏懷風。雖未入門,卻曾有幸受歐陽先生指點一二。先生曾說過,生平所造之琴,其一將獻給真龍無誤,不過不是舞霓,其實應該是先生最後帶在身邊的這把奇琴隨風才是。可惜先生遭人迫害,來不及將此琴送回大齊,卻陰錯陽差由另一名故人將琴託了過來。」
伏懷風跟著落坐,盤腿架好琴,輕輕撫過這把輾轉自東丘國送來的好琴,不由得感傷,想起那名太過耿直、竟傻到想立誓再不進大齊的十四弟。分神不消片刻,他便斂起遊走的思緒,回神集中心思對付起眼前欺世盜名的無良琴師。
「不提燕姑娘手中舞霓不過是先生愛用之琴其一,舞霓的主人也並非燕姑娘不是?橫搶來的東西終究名不正言不順,早晚該還給天命所歸之人。敢問燕姑娘……這些年,舞霓在姑娘手中奏得可心安?」
燕雙雙心上一緊,臉色刷地蒼白。之前與德昌王會面幾次,他溫文爾雅,言詞不曾如此犀利逼人。這琴仙曾自述將獻琴給未來天子的傳聞還是她從王上口中得知,可德昌王現在所說的話……
她以為當年之事除了燕家人之外,不該再有第二人知道。岑先麗那丫頭墜崖當下她是親眼見著的,如今德昌王卻清楚暗示了,岑先麗還活著!
那死丫頭的琴藝向來在她之上,若是對上岑先麗,她還不一定有能贏的把握;不過……既然德昌王此時坐在自己面前,再想想岑先麗當時手傷得厲害,怕也早成廢人無疑,就算還能教教琴學,德昌王的琴藝未必能贏過琴仙教導十年的自己。
再看看王爺手上那把外觀無多少裝飾的質樸之琴,琴仙失蹤多時,若真是琴仙之琴,世人怎會皆未曾聽聞?八成只是德昌王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