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燕雙雙不免笑得有些得意,也不再多說,想到王上應允若是比試事成便立她為後的承諾,她便覺得跟著琴仙苦練多年也真值得了。
雙方議定結束,搬了個日晷到正中央,只等午時一至,便以同一曲、同一時間一起演奏大齊名曲龍神賦;若是琴音有誤或者錯了調,哪怕只有片刻,便立時會讓人察覺。這是雙方均有相當自信才敢如此對決。
名琴不相上下,那勝負便取決於琴師的指上功夫;若是連琴技也難分軒輊,那麼面臨這緊張局面的膽識就成了關鍵。
兩手天下定,一曲山河撼。
伏懷風深吸了口氣,凝神集中全部的心思,將自己的五感繃緊到最敏銳的一刻,靜靜等待對決時刻到來,與天地山川合一,除了風聲偶爾掠過,也就僅存自己的心跳聲,周遭一片沉靜,彷佛再沒別人。
可是時辰將至前一刻,當他自信十足揚起手那瞬間,面對大殿後的方向,他眼中卻讓一抹極輕極輕、突然掠過的銀色光芒射人,他直覺抬手要擋住方向不對的陽光,略微疑惑地眯眼緊盯閃光處,那北山上位置最高的那座宮殿——重華宮。
他們的父王生前極為寵愛十四弟伏雲卿的母妃,她是大齊出了名不愛笑的重華宮貴妃;父王為討她歡心,就賜下整個宮城中位置最高、登高望遠景色最美的那座重華宮給她。
而重華宮娘娘在父王駕崩后百日祭儀上被新帝逼著殉葬,且重華王更是老早就讓新帝趕去封邑東九州不得回京,如今雲卿人還在入侵大齊的東丘王手裡,按理,伏玄浪如此不待見十四弟雲卿,重華宮即便沒被毀去,現在也應是座冷宮,此時更該杳無人跡才對。
但是為何此刻重華宮的屋頂上,明顯有數人不畏可能摔死的危險站定上頭?這是存心要讓底下的人都能看清楚上頭的人是誰。
四名高壯的王上禁軍,其中一人拿著一面銅鏡正對著太極殿方向晃動;另外三人挾持著一名年輕女子,凜凜彎刀重重壓在她纖細頸間。
即使相隔極遠,甚至那女子臉上還如所有大齊女子般戴著碧綠面紗,但從那再熟稔不過的身形,伏懷風還是能輕易分辨出她是誰。
星目陡睜,俊顏驟變,從容不再,頓時雙手沉得彷佛縛有千斤重擔,重得再也提不起,半分動彈不得。
「麗兒!」
「七哥!」
「老七!沒事!」
幾乎是同時,兄弟們一聲聲震撼人魂的呼喊將伏懷風差點不管不顧要拋下一切飛身而出的衝動給硬生生攔劫下來。
伏向陽心火陡昇。原來伏玄浪這卑鄙小人等的就是這機會。三名兄弟中,眾所皆知唯一心有牽絆的只有伏懷風一人,所以伏玄浪才會獨獨要求競琴比試,這樣他才能藉著他們三人親口允諾的比試取回勝利。
這是他面對十萬大軍壓陣唯一能活命的機會。
伏玄浪賭的是守信重諾的兄弟們,在天下人面前接受賭注那一刻。
只要伏懷風受到一絲動搖,那麼瞬間局勢一傾,哪怕只落了一個音,他也將輸去江山。
而此刻伏懷風卻必須要讓伏玄浪輸得徹底。
不管什麼對決他都輸不起。他必須贏!只有贏了才能取回大齊的和平天下,他才能去迎接麗兒。
望向重華宮頂上的最後一眼是一道銀色光束飛過,他一咬牙收回神,強迫自己屏氣凝神專心於十指指尖的每一個動作。
兄弟們相信他不會輸,將一切交給他,此時此刻,他也要相信兄弟們一定會成為他的後盾。
七日前,岑先麗從伏懷風安置她的宅邸中遭人迷昏劫走,再次醒來便是一路的趕路,最後突然讓人拎小雞似給扔到屋頂上頭,她又餓又累,腦門更是昏昏沉沉,就連頸間讓人架上利刃她也無力去注意。
現在究竟是什麼局面?她只知道嘴裡讓人綁住布條無法喊叫求援,雙手也讓人緊緊綑在身後難以自行逃脫,性命正受到要脅……不過,威脅她會有啥好處?
神智微微回穩一些,隨即腦中思緒飛快流轉,她雖還沒弄懂對方打算索要什麼,但下一刻她便能肯定,對方的矛頭勢必是對準阿藤!
她試圖掙扎,但力氣實在太過微弱,甚至不被敵人放在眼裡。
逃脫不成,打量四周,她這才注意到遠方大殿上人群圍繞著兩名琴師展開熟練的動作,細膩的琴聲在天地一片靜默中傳來,心底隱隱約約有些明白眼前局勢是怎麼回事。
優美活潑的兩道琴聲演奏著同一首曲子,卻不是合奏;難以忽視兩道琴聲其間劍拔弩張的肅殺之氣以及益發昇高的凌厲音色。
那再熟稔不過的琴曲,在她聽來卻幾乎算得上是刺耳,帶著迎面而來的恐怖威壓氣勢——這是以命相賭的競琴。
一把琴是舞霓,想來琴師其中一方是燕雙雙;另一把琴是上等好琴,音色幾乎不輸撼天,只怕也是師傅的琴,但音色較為年輕不圓潤,應該是師傅在撼天之後才完成的琴了,至於琴師……
她噙著早已奪眶而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就算看不清楚,她也知道,天底下能有這樣琴藝的還有誰!所以這些人將她綁來是為了讓阿藤無法專註競琴吧!
打她跟隨他起,就已下定決心寧死也不願成為他的包袱;但眼下他身陷危機,這一走錯,陪葬的便是數萬人的性命。她要如何才能求得生機?
如不成,即便她得死,也萬萬不能死在他面前!
「就連拿他夫人性命要脅,這樣也無法動搖德昌王嗎?聽聞他府內只立一名麗姬夫人,還以為多受寵愛,結果也不過如此。」
「無妨。留她到現在不就是為了讓他親眼見著她死嗎?就算無法撼動德昌王半分,但眾目睽睽之下連自己的夫人都保不住,定能挫他銳氣滅他威風。快!咱們該動手了!」
聽著身旁歹人快速商議,岑先麗這次使盡全身力氣扭動得更加厲害,寧可在掙脫之間自宮殿上頭墜落地面,也不願讓自己的模樣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旁邊的惡徒索性將她面紗扯開,將她一把推倒,眼見對方高舉起彎刀就要劈下——
她不想認命,偏只能絕望地閉上眼睛努力往一旁躲去!
「麗姬夫人!別動!」
十分清亮好聽的一道沉穩聲音自底下躍上屋頂,岑先麗絕處逢生地驚訝看向那飛身而上的銀色人影,隨著那一線疾速流光揚上揮下,等到她真正能看清楚時,才明白有名未曾謀面的銀甲青年一槍挑了四名賊人救下她。
來人不止一名,接著又有數名肩上同樣披著紫巾的士兵跟了過來,將綁架她的傢伙一一箝制在地。
讓人救下地,待口中布團教人取下之後,岑先麗勉強張口問了:「你、你是……」
「夫人若是德昌王夫人的話,必然是麗姬夫人無誤。」
面容艷麗的銀甲青年手握兩把極為顯眼的銀色長槍,先拾起地上那散落的綠色面紗遞到她手中后,這才簡單福身行禮。「卑職梁一藝,是威遠王麾下南路軍左指揮使,奉王爺命令,前來解救麗姬夫人。」
主子命自己帶人來查探有異樣之處,果然不得不佩服主子多年曆練的直覺從不失誤,竟在這裡能救出德昌王唯一的妻,麗姬夫人。
岑先麗一面打理好自己的裝扮,一面想著這人到底可否信任。
「梁……一藝?可是、是那位名聞北方『銀槍一藝行天下』的梁將軍?」這名號總是伴隨著威遠王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傳遍大齊各地;跟在王爺身邊多年的心腹愛將,武藝驚人,隨身雙槍橫掃千軍的本事在大齊無人不知,便連岑先麗幾年前還是個小丫鬟時就已聽聞過,只是沒想到梁將軍竟是如此年輕。
「夫人聽過,是卑職的榮幸。」對於這名清秀女子竟差點壞了大局,梁一藝只是微微勾了唇角淡淡回應。「夫人沒受傷吧?」
「夫人!」
「麗姬夫人!」
隨著人聲追來,岑先麗身邊又有兩支小隊士兵出現。一方她認得,阿藤留下來護衛她、原本配屬德昌王府里的人馬,看樣子是在她被劫后便不眠不休一路追趕過來;至於另一方,則自稱是海寧王派來的援兵。
「還好夫人沒事,卑職這就讓人立刻護衛夫人到安全之處。」在場眾人官階最高的梁一藝,動作飛快地對著三方人馬下達了幾句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