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過了最後一道山崗,這時又見一重崗哨,但這裡卻不同先前的木柵,而是一堵十尺來高的石頭牆,擋在路中,兩旁卻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寧婉縱使是不懂軍旅的女子也要嘆一聲,「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呀!」
進了石頭牆的門,寧婉又發現這門不像虎台縣城門能開能關,而是要走一個長長的回形通過,防守之嚴前所未見。
寧婉看了更感慨,「無怪你聲名赫赫,這樣的地方你竟能悄沒聲息地攻進去,將土匪一股腦兒地給抓了,果然了不起!」
盧鐵石顯然不滿意,「雖然在虎踞山的周邊布防了幾道,但匪首還是跑了。」
「但終究還是沒逃出去,」原來鐵石對於匪首跑掉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呢!寧婉笑言,「我倒覺得結果並不壞。彷佛上天就是如此註定的。」
她其實說的不只是指鐵石順藤摸瓜找到了寶藏,還有與自己夢中情形相比較的意思。那時鐵石可是用了三年的時間才拿下虎踞山,莫說匪首了,就是土匪恐怕也跑了許多,土匪藏的一萬多兩銀子沒了大半就是證明。
盧鐵石點了點頭,「婉兒,我們成親後我突然覺得事事都十分順利,好像真有老天在幫忙似的。」
是比過去順多了,也不只是老天幫忙。「好多人說我有旺夫命呢!最有趣的是婆婆竟然也信,那日還特別問我呢。」
「可見我娘現在也長見識了。」
寧婉聞言嘴角上揚。
正好他們自回形的牆中走了出來,眼前豁然開朗,參差不齊的土窩子亂七八糟陡然出現在眼前,非但與尋常的村落不同,也與一般嚴整的軍營完全相反。
「這裡還真是個土匪窩呀!」
其實盧鐵石初到山上時,這些土窩子上面還隨意地插著些旗幟,甚至掛了雜七雜八的東西更不像話,他已經將最亂的一些拆掉了,只是遼東冬天的土地冰凍三尺根本無法動工,不得不留了這些土窩子給大家住,此時他輕輕皺了皺眉,「已經開始推翻重建了。」
寧婉偷笑,鐵石最受不了這樣的凌亂,才開春就已經迫不及待想拆掉。她隱隱見北邊一角露出新砌的石頭牆,恐怕就是新建的房子。
只是此時寧婉急著回家無心四處去看,便點了點位於一座小山丘前的房舍問:「我們家是那處嗎?」
她之所以認了出來,一則這處房子最高最大,頗有鶴立雞群之感,二則是後面正依著山,也合了鐵石先前對自己所說的情形。
盧鐵石果真點了點頭,「對,我們再住一兩個月就搬到新屋裡。」
寧婉便接了女兒徑直進了房裡,急忙給槐花兒餵奶。女子出門果然十分麻煩,縱使盧鐵石一路上十分照顧,而她又做了許多的準備,但最後這一段路也差點撐不下去,她胸前脹得十分厲害,幸而她上山前在衣裳裡面墊了兩塊布巾,否則就要出醜了。
而山上的屋子,盧鐵石做為主將佔了最好的房子,但其實也只能勉強算得上房舍,更應該稱為大一些的土窩子而已。因為也是用修土窩子的方法,先向下挖兩三尺深,四周用石頭砌起矮牆,頂上蓋了木板葦席,說起來還不如自家在三家村的老房子。
但修這樣的土窩子比建房子容易,且又能藉著地氣冬暖夏涼,連火炕都不必盤,只要在挖土時少挖下去些,留下一塊高出來的平台即可。當然這炕裡面並沒有引火的爐子,取暖是靠炭盆,這裡用的就是此山最容易得的石炭。
看來土匪們只會打家劫舍,真論起修建虎踞山,恐怕無心也無力。
也無怪路大少夫人與路大少爺恩愛夫妻,卻依舊沒有陪著丈夫過來。這裡的生活環境差,實不是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子能承受的。
餵了女兒,見女兒也不必哄就沉沉地睡著了,寧婉這下放下心,剛要起身收拾東西,卻見盧鐵石早將搖車擺好,正將各樣常用的東西一樣樣排在炕上。
如今東西與家裡擺放完全一樣,見她笑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盧鐵石露出一口白牙,「你先歇歇,我去把飯端過來。」
寧婉知道鐵石是多麽勇猛的將軍,她對鐵石的崇拜敬佩永遠也不會變,但如今見到鋪了被褥又幫女兒拿尿布的他,她心裡更加愛慕,他還是她的丈夫呢!
【第九十一章商量石炭生意】
寧婉帶著女兒,很快就適應了虎踞山的日子。
土窩子雖然簡陋,但習慣了就好,每日出門時要先上幾個台階才能到地面上,回來時自然相反要下台階。
屋子窗戶太小、過於陰暗,她便時常帶著女兒到外面曬太陽。
燒石炭的煙氣太大,她擔心女兒受不了而不肯用,便在外面的灶上燒水灌了熱熱的水囊先將被窩焐暖,這裡用熱水果然極方便,洗頭洗澡也容易,算起來也是優點。
石頭牆裡圍著的這一方天地並不大,裡面住的人也不多,家眷不過幾十戶,大人孩子加起來不過幾百。寧婉很快就與大家熟悉了,畢竟其中有些人她曾在老宅里見過,或者有一些別的淵源,就如路大少爺身邊的丫頭佩玉是路大少夫人的陪房,又如須總旗的太太曾經隨著婆婆須指揮同知夫人與自己在指揮僉事府里有一面之交。
寧婉身為千戶夫人,當仁不讓地成了虎踞山上女眷們的中心,她卻不只與大家在一處應酬說笑,到達兩三日就帶著女眷們給軍中的士兵們做鞋。她先前守城時曾聽人說過,軍服自有朝廷按期發放,軍中倒是不大缺,唯獨鞋子又費時又難買到合腳的。
現在把士兵們的鞋樣描下來,找些舊布打袼褙做鞋底,寧婉再自掏銀子買上幾匹黑布做鞋面、幾匹白布做裡子,花費不多,成效卻好,沒多久虎踞山上的士兵們都穿上了新鞋。
盧鐵石在外面向媳婦拱手稱謝,回了家裡自然是再三慰勞。「你到了這裡,不只家裡不一樣了,就是外面也有一種新氣象,我可得再感謝你一回呢!」
其實做鞋不用花太多布料,費工夫也有限,而且大家一起邊做邊說話也滿有趣的。
寧婉正是藉著自己的夢才輕易找到最討巧的法子。鐵石眼下明顯是假公濟私想佔便宜,她笑著說:「你既然想謝我,就與在外面時一樣,站起來恭恭敬敬地給我行個禮,那樣才體面。」當時她與女眷們受了男人們的禮,心裡那個妥帖。
雖說夫妻一體,但世上還不是男尊女卑?所有的女子不過是接親時男人會拱手一禮請出門,此後只有女人為男人操持家事,生養子女,奉養父母,事事要聽男人的,還得對男人恭敬三分。論起行禮,也只有女人給男人行禮,再沒有男人對女人行禮的道理。
可是鐵石竟然親自替軍中的將士們向大家行禮稱謝!
女眷們得了男人們的尊敬,越發自尊自重,雖然大家的力氣不如男子,不能剿匪,但論起其餘的事,其實也都極重要,世上果真少不了女人。
此時寧婉的語氣里不免帶了洋洋得意。
盧鐵石正賴在媳婦身上,如何肯動,「外面的禮與家裡的不一樣。」
成親不過兩年,二十齣頭的健壯男子獨自在虎踞山中熬過了一個冬天,那滋味可真是一言難盡啊!現在媳婦來了,他哪裡捨得分開,回了屋子裡就恨不得和妻子黏在一處。
「我說不過你,」寧婉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道:「你的鞋我就不做了,回頭讓白氏給你做去。」
「那不好,我只穿你做的。」因為在家裡,盧鐵石就鬧著媳婦,「你若不給我做,我就光著腳出門,看你的臉放到哪裡!」媳婦一向最要面子,自己的東西她非但打理得整齊乾凈,還要想法子別出心裁做的比別人都好。
其實寧婉哪裡捨得把盧鐵石貼身的東西交給別人做。「看你說得可憐,我還是給你做鞋子。」
年輕夫妻,就是喜歡在一處玩鬧。
忽地,盧鐵石想起來,便問:「你可有空去看看山洞裡的寶藏?」
這事他已經提了幾次,可寧婉一直有這樣那樣的事,比如槐花兒不肯讓別人帶啦,比如要做軍鞋啦,比如要給他做好吃的啦,林林總總,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可是於寧婉而言,這些都是比看寶藏更重要的事。反正寶藏就在不遠處,急什麽?
她笑著自誇,「我可真是定力非凡。」
盧鐵石自是知道,「我媳婦心裡只有我和槐花兒,至於萬兩黃金又算什麽呢!」
寧婉被恭維得哈哈直笑。
山洞還是抽空去看了,但一見到成堆的黃金和財寶,寧婉果然開了眼,但也沒有多激動,想想便道:「也許我很有錢了,見到多少錢財都不會動心?」眼下她更惦記著留在家裡的槐花兒,「不知道槐花兒醒了沒,會不會找我?」
盧鐵石不禁哈哈大笑,便帶著媳婦兒自山洞裡出來,再將山洞重新遮擋起來,「先回去,我再與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