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話要如何說得言辭懇切,令人信服,那便是真假參半著說,她爹爹確實每每出征都要都要大肆祈福一番,北邊府里的人都知道,非要央著娘親給他做一頓簞食麵加六個雞蛋先獎賞一番,驚擾了整個後廚,想來也算大動干戈,勞師動眾。
幾個說書人面面相覷,登時啞口無言,這麽細細一想,這鎮北將軍確實沒什麽可歌頌的。
幾人為難開口,「說書便是講求引人入勝,小兄弟,若是不將鎮北將軍比作神人,那便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她輕笑抬頭,「此言差矣,說書講究的恰恰是實事求是,而非誇大事實,既然鎮北將軍沒什麽可說那便不說為好,一定要說令人敬佩的神人咱們大堯倒當真有那麽一位。」
「何人?」
淺瑜舉手一拜,「那自然是當朝太子,太子位高體恤民苦,親征平復戰亂,擴我大堯版圖,戰無不勝,功績無人能比,豈有不讚頌之理。」
幾個說書人沉默不語,暗自思量這人是不是來砸場子的。
或許這人是太子的暗線?什麽叫把黑的說成白的,這當如是。太子四處征戰,難道不是因為單純的喜歡征戰嗎?幾次的戰事不都是太子拔旗主動出征嗎?碾壓周邊國家紛紛歸順,稱臣朝貢。
「這掀起戰事的是太子,讓百姓陷入疾苦的不也是太……」後面幾個字沒有說完,說話的人便被一側的友人扯了扯衣袖,不敢再開口。
「先生誤會了,自古以來,多少王朝貪圖安逸而漸漸被人篡奪王權,在諸位眼中防守是一個大國該做的,但史書中的經驗卻驗證著一個事實,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威懾八方才是平息戰亂的前提。
「更何況,我們大堯之所以成為大國,難道不是因為先有了幅員遼闊的版圖,才有了今日富餘的礦產糧食與包容民生百態的胸懷嗎?太子手段讓人生畏,但歸根結底卻是為了我們大堯更加長治久安,不可不謂是高瞻遠矚、英勇神武,堪稱神人也。」
她一番話說下來,喉嚨幾乎要著火,心裡翻滾著噁心,分明是仇恨的人,卻偏偏要誇讚,回去定要寫幾份經文懺悔,以免被雷劈。
幾個說書人剛剛還是滿面的反對不服,這麽細細聽下來,突然覺得這位小哥見解獨到,確實有那麽幾分道理,更何況太子如今掌權,他們誇誇太子倒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幾人起身一拜,「小哥所言甚是,令我等茅塞頓開,說說太子倒也不錯,希望小哥給些意見。」
幾人面容帶笑但心底卻暗自嘀咕,這小哥看著麵粉齒白,若是真的進了宮定也是一介宦官,而且還是拍馬屁拍得最響亮的大宦官。
「好說。」淺淺一笑,淺瑜鬆了口氣,沒枉費她往自家爹爹身上潑了一堆髒水。
與此同時書肆對面的酒樓里,衛流心底不由暗嘆那背對著他們的那位小哥口才極佳,莫名的覺得身側的殿下此時心情很不錯。
「將人帶走如何?」淡涼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衛流低頭問道:「殿下可是覺得此人是可塑之才?」
「未然。」
「那殿下是覺得此人污衊鎮北將軍想要教訓一番?」
「非也。」
「那這……」
「聽著心情好。」
衛沉過來的時候發現一向冷峻的殿下似乎不大一樣,但他向來冷靜自持,想到正事低首開口,「殿下,南陽急報,番人來攻。」
放下手裡的茶杯,嬴准起身,「回宮。」
衛流一怔,「那個人還……」帶不帶走?
嬴准腳下未停,揚長而去。
看著殿下離開,衛流拍了拍腦子,殿下豈是真的喜歡聽好話的人,他問的簡直多餘,殿下器重鎮北將軍,更不可能讓一個污衊將軍的小人憑此受到器重。
淡笑作別幾個說書人,淺瑜捧著找到的竺國字典下了樓,看到哥哥便迎了上去。
盛翊瑾點頭拍手,笑著揶揄,「這位小哥,敢問鎮北將軍與你有何恩怨,又諷刺他不識字,又罵他出身草莽的,這些天不讓你出門竟然結下這般大的恩怨?」
淺瑜一瞪,「快走吧!」她現在心裡有些慌,生怕被人瞧見。
進了府門,剛剛回府得知女兒出門的鎮北將軍便怒氣沖沖的站在門口等著一雙兒女回來,見到女兒過來先是小心囑咐安慰一番,而後對著兒子劈頭蓋臉的一頓斥責,「妹妹身體孱弱,你偏要帶她出門胡鬧,是不是又想挨鞭子了?」
生怕爹爹真的責罰哥哥,淺瑜上前環住爹爹的手臂,「爹爹莫怪哥哥,是寶兒想出去買書。」
「乖乖買的什麽書啊,哎喲,這麽多字啊,真厲害,我們乖乖是個大才女啊。」
盛翊瑾心裡暗嘆,忍不住開口,「爹,那書上面是異文,看著多但就是一個字。」
盛雲儔面露尷尬,回過身橫目怒斥大兒子,「滾去練功,你叔伯們最近來信問你武功練得如何,我都沒法開口。」
聞聲而來的李氏身姿娉婷的走近,柔聲嬌斥,「你做什麽又和兒子發脾氣啊,早上兒子起得比你還早,兒子如今練功都比你認真。」
盛雲儔面色微紅,上前攬著嬌妻,「外頭日頭曬,夫人怎麽出來了?」
李氏甩開他的手,握上女兒的手,「寶兒可回來了,隨娘一起去用飯吧。」
晚霞漸染天邊,照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淺瑜微笑伴著娘親進入堂中。
老天,若這是一場美夢,便讓她從此一睡不醒吧,她願失去所有換家人一世平安。
北邊的四季分明,但京都卻四季如春,溫差不大,正是養人的寶地。
和娘親一起用了飯,淺瑜抱著弟弟跟著娘親一起進了院子。
正是日頭當好,李氏這會兒總會抱著小兒子晒晒太陽,最近珏哥兒正是要冒話的時候,看著什麽都要咿咿呀呀兩聲,短胖的小手指來指去,大眼睛滴溜溜的轉個不停,看什麽都新鮮。
李氏笑小兒子,「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
淺瑜柔柔一笑,親了親弟弟,擺弄著弟弟肥胖的小手,心裡軟極了。
李氏看著日漸貌美出眾的女兒,試探開口,「我聽聞綏遠回京那日來過了?」
淺瑜握著弟弟的手一頓,點了點頭,到底瞞不過娘親。
「聽聞陸郡王至今也沒有妾室通房,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不曾有過……」李氏悠悠開口,瞥了眼女兒,見女兒也沒有接話的意思,心裡有些疑惑,「他惹著你了?」
「沒有。」淺瑜知道娘要說什麽。
算算時候,陸照棠的母親靜王妃應當是來過了,以前自己只當她是過來關心自己,後來卻想明白了,她當是來看自己的傷勢如何,自己若是真的摔殘廢了,她定然會入宮請旨取消親事。
果然,聽了女兒的話,李氏拉著她坐在一側,認真的開口,「那日靜王妃來過了,除了關心你以外,便是提了你與綏遠的婚事,綏遠大你五歲,到他這個年紀很少有沒娶親的了,你不鬆口,他便縱著你,靜王妃乾著急。」
垂下眼,淺瑜輕嘆,「哥哥比他還大呢,不也沒成親。」
李氏疑惑女兒的反應,想來定是綏遠惹著這丫頭了,但女兒自有主意,兩個人的事她做娘的也不好開口,見她不想再提,便也岔開了話題。
淺瑜鬆了口氣,心裡有些著急,她不想再嫁給陸照棠,她害怕重複上一世的結局,但這門親事是聖上賜婚,她不想讓爹爹為了她違抗聖旨。
先拖著吧,等到陸照棠遇見那端陽公主,心繫旁人的時候便順其自然了。
因為想起了前世的事,從娘親院子里出來,她心情有些沉悶。
聽了小姐淺淺的幾聲嘆息,景清仍摸不清小姐的心思,她伺候小姐時間不長,不如景溪她們心細,想了半天才開口道:「小姐昨晚睡得不好?」
走在回自己院子的小徑上,淺瑜漫不經心的開口,「為何這麽問?」
景清疑惑,「昨晚小姐不是聽著了馬嘶而沒睡好?」
淺瑜頓住腳步,她的院子別緻,風景獨好,但讓她最喜歡的是十分安靜,平日根本聽不見什麽嘈雜,可下人房裡卻不一樣了。「昨晚你聽見了馬嘶?」
景清點了點頭,「嗯,那瘋馬嘶鳴了一晚上,昨天三更的時候才小聲了許多,奴婢這才睡著。」